第322章 龍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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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畢,袁崇煥便抬手抄起桌子上的杯子向地上狠狠地摔下。
瓷飛碎響當中,毛文龍豁然抬起頭。
然而他還未來得及有什麽反應,忽然就被從外竄出來的十多個內丁按倒在地。
毛承祿、毛永詩等大驚失色,紛紛就要上前,忽然間帳外一片喧鬧,似有大片人影在帳外遊動,而已經將毛文龍製服的內丁紛紛轉過頭來抄刀在手,冷冷地看著他們這群手無寸鐵的義子義孫們。
眾人都不敢妄動。
毛文龍已經被人按著頭壓進濕漉漉的泥土當中,任由他如何拚命想要昂起腦袋,卻隻能看見袁崇煥那一雙戰靴。
“昨日本部院與你相商,東江鎮的銀糧由寧遠過同樣方便,為何要解銀從登萊、天津自糴?爾虛兵冒餉,耗費皇明多少糧食?且未得實效,要這東江鎮有何用!”
“督師所言差矣!”
毛文龍在地上拚命地掙紮著:“當年卑職取百九十七義順悍卒複鎮江,豈費了一粒糧米,半斤鹽鐵?自開鎮東江以來,職撫遼民逃民九十餘萬,分至各島,互為犄角,以義或朝鮮糧餉,以信括商賈錙銖,屯田活民,六七年來,不過受朝廷百五萬兩銀,九十餘萬石米,怎麽能說無功虛冒?!”
麵對毛文龍的辯解,袁崇煥毫不肯聽,劍指毛文龍厲聲喝道:“本部院披肝瀝膽,與你說了三四日,隻盼你回頭是岸,誰想你狼子野心,總是一片欺誑,你目中無本部院倒也罷了,可這欺君罔上,東江鎮皆從你姓毛,他日可還有國,有君麽?!今日不殺你,何以平民怨,慰天下!”
毛文龍終於掙紮著跪坐了起來,知道自己今日怕是不能善了了,於是開口道:“我乃左軍都督府左都督,掛平遼總兵官印,欽命一品大員,督師唯有節製之權,何以殺我?!”
“剝了這奸逆的衣冠去!”
袁崇煥的話音落下,在帳內的水營都司趙可教、何麟圖等便粗暴地扒著毛文龍身上的緋紅官袍,毛文龍劇烈地掙紮著,他體型雖然雄壯,但在四五個人其手之下,收效甚微。
東江鎮諸將校在旁邊看著,不少人咬牙切齒。
“本鎮乃聖上所授,未經三司會審、未過五軍都督府示下,未得聖上朱批,督師安敢殺我!”
袁崇煥眯著狹長的眼睛看著他,臉上登時浮現出不屑的冷笑:“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死到臨頭了還要嘴硬。”
說完,他對著帳外高聲大喝:“徐敷奏!”
“標下在!”
一個人影從帳外掀簾而入,邁步而入的徐敷奏懷中抱捧著朱漆匣,匣中有黃絹一裹,看其形狀乃是一把寶劍。
尚方寶劍。
毛文龍看到徐敷奏後眼睛一寒,向地上啐了一口:“卑賤男娼。”
說完,他又昂著頭對袁崇煥道:“尚方寶劍隻可斬五品以下,本鎮乃一品,亦斬不得。”
“你當是本部院要殺你乎?非也,此乃上旨。”
上旨一出,仍跪在地上的東江鎮所有人都為之色變。
毛文龍麵上坦然自若。
袁崇煥從身旁的張國柄手裏接過一張呈紙,細述毛文龍的十二罪,讀完看著他道:“你道本部院是個書生,卻不知我亦是朝廷的一員大將!毛文龍!爾專恣孰甚、欺誑孰甚、冒兵克餉、私通外夷、命姓賜氏、劫掠商賈、好色誨淫、草菅民命、結交近侍、掩敗為功、觀望養寇,此應斬十二罪,你可認乎?”
沉默了一陣,毛文龍嗤笑出聲:“此莫須有也,誰為憑證?”
“我為!”
帳外傳出來一個聲音,隨後又有一人掀簾而入。
“啟稟督師,毛文龍所做種種不法,皆卑職兄弟親眼所見,自我等歸明不過半年餘,此十二當斬之罪,比比皆是,處處可聞!”
見到劉興治進來,毛文龍臉色稍微白了,等他說完,毛文龍自嘲地笑了兩聲,開口道:“原來如此。”
遂不再言語。
袁崇煥對著屋內的東江鎮將校喝問:“文龍罪狀明否?若覺我屈殺毛文龍,你們且上來殺我!”
被內丁看管著的大部分東江鎮兵唯唯諾諾,都不敢出聲。
毛承祿撥開前麵的幾條腿,膝行至毛文龍身邊與其並列,對著袁崇煥深深叩了一個頭:“督師,懇請看在毛帥多年勞苦的份上,饒其一命,叫其歸鄉罷!”
毛永詩在原地同樣將腦袋磕地“崩崩”作響,一遍又一遍地哀求著:“請督師饒其一命。”
袁崇煥對著兩個人厲聲道:“文龍,一匹夫耳!遙居海外,官至都督,蒙蔭滿門,盡足酬勞寵靈,朝廷何曾負了他,但其人恃寵而驕,欺瞞朝廷,無法無天,皇上賜本部院尚方寶劍,正為此也!”
毛承祿、毛永詩兩個人還在苦苦哀求。
毛文龍歎了口氣:“承祿、永詩,勿複言。”
此時的袁崇煥已經離坐,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戰袍,隨後恭敬地向西跪了下去:“臣今誅文龍,為肅軍政,鎮將當中,若再有文龍者,亦以是法誅之,若臣五年不能平奴,求皇上亦以誅文龍者誅臣。”
說完,他接連三叩首,站起身後從身邊的徐敷奏懷裏,用雙手捧著將尚方寶劍取出,去了纏裹著的黃絹,一柄金絲纏裹、鮫綃為襯的劍鞘便露了出來。
袁崇煥將寶劍抽出一半,凜凜的寒光當中,袁崇煥歎了口氣,語氣再無斥厲,反而十分溫和地對毛文龍道:“振南,可還有什麽話說?”
毛文龍抬頭看了看袁崇煥,猛地咧開嘴笑了起來:“既出上旨,亦勿辯。”
臉上也毫無怨恨。
袁崇煥對著其又道:“今日本部院奉密詔斬將軍頭,若是屈殺將軍一刀,他日願償千百刀。”
隨後便不再言語,隻是默默地看著毛文龍。
毛文龍聽罷,將眼睛閉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良久以後才吐了出來,緊接著向西而拜:“臣該死,負朝廷久矣。”
言罷,他衝袁崇煥點了點頭。
“著水營都司趙可教、何麟圖監斬,領旗牌官張國柄行刑。”
說完,袁崇煥背過了身。
一抹鮮血直衝天際,掛在天上,成為了一道彩虹。
帳內頓時慟哭四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