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悶不樂的芫血回到府邸，裹著毯子，不停撥弄著火爐中的柴火，看著火星悅動。
    敲門聲響起，是百裏爻回來了，這家夥優雅地鞠躬，然後靠在金絲雀床旁邊跟芫血匯報情況。
    百裏爻：“‘灰狼’這次給了您免費，因為令姐在燼燭萬人之上，請您代‘灰狼’向姐姐問好。”
    芫血：“權力......我想問問你，權力到底是怎麽構建起來的，為什麽它讓人服從讓人畏懼，卻沒人敢反抗。是因為所有人都畏懼死亡嗎？”
    百裏爻：“為什麽您想問這個，遇到什麽不合理的事情了嗎？”
    芫血：“今天我去圖書館，館長說不允許我這種平民進入他們高貴聖潔的場地，把我踢了出來。你剛才也跟我說，‘灰狼’因為姐姐身居高位就送了我人情，權力——就那麽堅不可摧嗎？”
    黑色的手套搭在他的肩上，百裏爻輕輕扶著他坐在床上，火光映著犀牛麵具，他的眼神變得複雜起來，想說什麽但又遲遲沒有張口，或許他是覺得自己說不太清楚，又或許是怕惹上麻煩，百裏爻最終選擇了沉默，將凍僵的手放在火旁烤著，以換取一絲溫暖。
    芫血：“你好像比我更有難言之隱。”
    百裏爻搖了搖頭，芫血輕輕抓住他的手，很認真地問道：
    “明明冷，為什麽還要帶著手套烤火？這黑手套有什麽特別的嗎？”
    百裏爻：“不，並沒，您誤會了。”
    即使這麽說，他依然沒摘下手套，反而收回了手，房間裏的兩個人都不說話，靜的能聽到針落地的聲音。芫血也不知道他在沉默什麽，隻能耐心地等待他沉默完，或許他那不為人知的過往給他帶來了數不清的痛苦，讓他對權力難以啟齒。
    讓芫血沒想到的是，百裏爻把麵具摘了下來，居然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子。她解下黑布袍放在床尾，捋順了一頭烏黑的長發，幹淨的臉卻印著一道淺淺的刀疤。她把手放在芫血腿上，水藍色的瞳孔不停閃動著，經過了這麽長時間的衝動，她終於講出了第一句話：
    “權力麽......大概像是一種規則，隻有金字塔頂的人才有資格製定這種規則，而咱們國家的金字塔頂是聖皇體，構築了無法撼動的權力高塔。我們隻能順從，因為她掌握著國家的暴力機器，更是政治、經濟和文化的象征，而這四項合在一起，就讓女王陛下有資格去製定國家運行的法則了。”
    芫血：“你也曾經深陷權力鬥爭嗎？”
    百裏爻：“我可憐你，輔王死士。我叔叔百裏羖就是幽蘭陛下的輔王死士，他忠心為國，當時幽蘭陛下也是憑借我們百裏家坐穩王位，後來許多年裏，我叔叔的仁政和陛下的鐵血手腕相左，陛下認為大貴族們正在瓦解她的統治，這是絕對無法容忍的，而我叔叔卻選擇盡全力同時維護王室和各大家族的利益，充當著在兩麵都不討好的角色。終於，陛下對輔王死士的忌憚變成了怒火，她帶著護王軍禦駕親征，踏平了我們百裏家族，以及所有跟我們有過利益往來的家族，也就是那個時候，林家和歐陽家也都倒台了。如果不是因為要養育公主，王家和齊家提前十七年就滅掉了，輪不到無牙家族來處理。這就是中央集權，芫血先生，算是你滿意的答案嗎？”
    芫血：“我明白了，我就是下一個百裏羖，一個活脫脫的棄子。等夜梓瞳登基後，我就隻能老老實實當一個傀儡，她說什麽我就做什麽，黑鍋都讓我來背，榮耀和光芒都是她的，狗屁輔王死士。”
    他把那根木棍狠狠扔到一邊，眼中迎著烈火，任由憤怒和無奈在心裏狂放。
    “後來呢，你為什麽還要替元夜效命？你不恨元夜的統治者們嗎？”
    百裏爻：“我去點個外賣，咱們一邊吃一邊聊吧，這話很長。”
    她戴好麵具出去了，莊園裏隻有三個人，她肯定是去找馬車夫了。芫血是第一次聽說餐館還有配送到家的服務，覺得十分新奇，不知道百裏爻會買什麽東西回來，剛剛的怒氣也變成了期待。
    一刻鍾......兩刻鍾......四刻鍾......
    他坐在火爐旁打盹，終於聽到門被打開的聲音，他一下驚醒，百裏爻帶著餐館的服務生回來了，那精美的食盒中裝的是烤餃子、燙酒和糖醋燒岩蛙。服務生滿臉堆笑，芫血給了他豐厚的腳錢，他領了錢之後讚美了這位老爺，然後速速退去。百裏爻擺上了小桌，把燙酒倒好，菜也紛紛擺上桌，一杯酒下肚，她對著芫血繼續講百裏家族的血淚過往：
    “百裏家是一個龐大的家族，不像你們無牙隻有幾百人。我們的血脈同胞分散在元夜各處，而我這一支族人恰好是最貧賤的，雖然也姓百裏，但其實是百裏家族的奴隸罷了。我的祖父和叔祖父十分能幹，博得了主人的歡心，破例賜姓氏‘百裏’，我的父親和叔父才有了說的出口的名字。當時我們一家都在北國給地主老爺做苦工維持生存，富家老爺們有藏書閣，祖父和叔祖父就去腆著臉向主人借書給我們讀，願意免費給主人家做工到死。老爺最終答應了，我、叔叔和父親刻苦攻讀，也就有了出人頭地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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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芫血吃了一個烤餃子，很熟悉的三鮮餡，糖醋岩蛙也做得恰到好處，他把菜放在火爐旁熱著，自己陪著百裏爻喝酒，他的興趣上來了，想知道後麵發生了什麽。
    百裏爻：“後來恰逢第三世王們要引退，需求人才來扶持第四世王，也就是夜幽蘭、無韻和刈沫這三位女王了。恰好百裏家大小姐百裏華嫁往燼燭，我叔叔作為奴隸陪同前去。百裏小姐知道我叔叔胸懷壯誌，不肯久居人下，於是就向在朝廷中做官的遠房親戚百裏支推薦了叔叔。百裏大夫與叔叔交談後發現他確實有經天緯地之才，於是又向女王引薦了叔叔，他最終成為了輔王死士，為燼燭帶來了十年的繁榮；而我和父母親留在北國沒走，父親靠著學來的知識經商，我就去街上擺攤，給那些不認字的人寫書信賺錢。好景不長，刈沫女王即位後不久就下令‘書荒’，我因為違法被抓進監獄，但在獄中，我和新王交談甚歡，於是被給予了一個偏文職的特工職位，一直到現在。”
    芫血：“我還以為你很年輕呢，來，菜熱好了，多吃一點。尤其是這岩蛙燒的很不錯啊，又鮮又嫩。”
    激動過後，芫血恢複了平靜，他向百裏爻拋出了一個難題：
    “你覺得，百裏家的災難是咎由自取嗎？”
    百裏爻：“或許也是因為幽蘭陛下太強勢了吧，她是一個絕對出色的政治家，給梓瞳公主鋪平了所有的路。但......站在頂峰的人也是十分孤獨的，現在身處權力頂峰的她也許更想把自己轉向母親這個角色，她對公主從來沒有過嚴苛的要求，對你和現任宰相也都是當作孩子來看待。無牙家族是幸運的，因為未來的第五世王完全沒繼承母親的鐵血，我相信你們會有比百裏家更光明的未來。”
    這酒一直喝到快天明，芫血倒在床上睡著了，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百裏爻還在酒桌上呼呼大睡。等她醒了，芫血會付給她好多好多錢，讓她幫自己弄一張圖書館的通行證，既然知識比黃金還貴重，那麽哪怕是強取豪奪，芫血都不會放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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