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降妖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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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愣著作甚,跟上!”
一個異常冷冽的聲音穿透風的厲嘯,如同冰錐敲打著東辰的耳膜,帶著不容置疑的急促。
東辰心頭劇震,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所有劇痛與驚疑。
幾乎是那黑袍人話音落下的同時,他凝聚起最後殘存的氣力,將太淵劍向前方猛地一推。
一式人劍合一,化作一道黯淡卻決絕的流光,毫不猶豫地緊隨那道斬開的前路悍然前衝。
前方的雷翼妖鷲群,遠比想象的更加多,更詭異。
那根暗沉鐵棒所向之處,妖獸們不再是單純的凶暴攻擊姿態,而是紛紛退避。
東辰第一反應,這鐵棍有古怪,必定不是俗物。
當那沉重棍影掠過,空氣中彌漫開一種肉眼難辨、卻令東辰靈魂都隱隱感受到壓抑排斥的古老波動時,整個獸群像是炸開了鍋,又更像是被投入滾燙烈油中的魚蝦。
群獸的攻勢被完全壓製,不約而同地向後暴退。
混亂推搡中,甚至發生互相踐踏、撕咬。
妖鷲幽藍的電光羽毛根根炸起,猩紅的眼瞳裏映照出的不再是殺戮的渴望,而是一種發自血脈深處的、幾近本能的恐慌與厭惡。
那是對天敵的畏懼,是對上位凶物的躲避。
嚎叫聲變了,變得尖利卻短促,充滿驚惶。
獸群的洪流被一根無形的燒紅烙鐵逼退,硬生生讓開了一條扭曲、短暫卻足夠兩人通行的狹窄縫隙。
鐵棒開道,棍影連綿如黑色的怒濤,沉重地拍砸、精準地挑飛、詭異的攪動……
每一步都伴隨著血霧彌漫、斷羽飛舞、骨骼碎裂的瘮人聲響,每一步也更引動獸群更深重的恐慌潮汐。
東辰咬緊牙關,竭力揮動太淵,劍光雖衰,卻淩厲依舊,為前方那神秘黑影擋住兩側和背後伺機而動的零星撲咬。
每一次兵刃交擊或格擋,都震得他虎口崩裂、手臂酸麻,內髒如同翻江倒海,嘴角溢出的鮮血早已化作一道蜿蜒紅線。
風暴在身後肆虐狂嘯,死亡的氣息如影隨形,他們卻在這股鐵與血開辟的通道中,燃燒著生命,亡命衝刺。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彈指間,又或是漫長如一生,前方那攪動獸群的沉重力量猛地向側方一引。
空氣驟然一輕。
他們徹底衝出了那遮天蔽日、令人絕望的雷暴獸群,一頭紮進一片更加混亂、翻湧著無邊鉛灰色厚重雲海的世界深處。
身後,是依舊沸騰怒嚎的獸群咆哮,卻被雲障隔得模糊不清。
世界驟然安靜下來,唯有粗重的喘息聲如同破舊的風箱在耳邊劇烈地拉扯。
東辰再也支撐不住,劇痛如無數鋼針貫穿了每一寸筋骨。
他身形一晃,太淵劍拄在身前虛空中,才勉強穩住即將傾倒的身體。
喉頭湧上的腥甜再也抑製不住,他猛地側過頭,“哇”地一聲,一大口暗紅的淤血夾雜著內髒的碎片噴湧而出,點點灑落在下方翻滾的灰色雲絮之上。
他劇烈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灼燒般的痛楚,眼神卻不離前方幾步開外那背對著他、迎風而立的黑袍人影。
那人身形略顯清瘦,裹在寬大的玄黑袍服中,仿佛這灰暗雲海的一部分。
他並未回頭,隻是微微抬起頭,似乎也在調勻氣息。
剛才他那雷霆萬鈞、令群獸辟易的棍勢下,東辰敏銳地感覺到一絲刻意壓抑的紊亂——此人並非全無損耗。
那根改變戰局的暗沉鐵棒,此刻斜持在他身側,棒身上沾染的妖血與獸羽,正被風迅速剝離,顯露出其樸素而深沉的本質。
“咳…多謝援手。”
東辰強行壓下胸腔內翻湧的氣血,聲音嘶啞得如同兩塊砂紙在摩擦。
他能感到,對方那股力量奇特卻絕不帶人間仙家的溫潤,反而是更貼近這片莽荒大地的某種原始野性。
黑袍人終於緩緩轉過身。
風揚起鬥篷寬大的下擺,露出一截線條剛毅的下頜,皮膚是久經風沙的粗糙古銅色。
他的麵容大半仍隱在風帽垂落的深影裏,唯有一雙眼睛在暗處清晰可見——那絕非人類柔和的光澤,而是一種非金非石的冷冽異彩,沉靜如深潭古井,卻銳利如寒夜孤星,仿佛能穿透千年直視魂魄的本質。
他的目光在東染滿汙血、氣息衰敗的東辰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後落在那柄仍在劍主手中微微顫鳴的太淵仙劍上,異彩的瞳中似乎閃過一絲極淡的、難以言喻的複雜神色。
“在下陸絳。”
他的聲音比剛才下令突圍時低沉了幾分,更添一份歲月沉澱的粗糲,如同砂石摩擦,“東荒沼澤第三十五代驅妖師。”
“淩東辰。”
東辰艱難地吐出自己的名字,目光緊緊鎖住那根暗沉鐵棒,上麵的螺旋紋路在昏暗中若隱若現。
縱使身軀幾近枯竭,他對力量本質的洞察依舊銳利。
“那鐵棍棒是……”
“降妖杵。”
陸絳的聲音平靜無波,似乎隻是在陳述一件尋常物件,“家族世世代代傳承,伏妖之器。”
話落,沉默降臨。
唯有腳下浩渺的灰色雲海無聲翻騰,如冥河洶湧。
東辰劇烈起伏的胸膛帶動染血的白袍,在這片蠻荒死寂的背景中顯得尤為刺目。
陸絳那雙異彩的瞳仁微微轉動,掃過東方那片更為陰沉的灰霾深處。
“你的傷勢極重,活不過三月。去北邊的不老池碰碰運氣,據說那裏有療傷聖藥,或許能救你一命。”
就在這時,在常人難以窺見的方向,翻湧的雲絮之下,似乎有龐大得令人心悸的東西在緩慢喘息,連帶著這片天地的氣流都帶上了一絲粘稠的汙濁與不安,那是雲海也無法完全遮蔽的恐怖輪廓。
“盡快離開。”
陸絳看了一眼雲中輪廓,目光重新落回東辰身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酷,“此地,已臨近東荒核心,真正的上古妖大妖即將蘇醒,非你久留之地。”
他的每一個字都像浸透了地底萬年寒冰,毫無通融餘地。
他手中那根古樸沉重的降妖杵向前方混沌雲海的深處輕輕一指,動作突兀而簡潔。
下一刻,陸絳毫無征兆地轉回了身。
寬大的玄黑袍袖在濕重的風裏劇烈鼓蕩了一下,如同巨大蝙蝠的翼展。
他甚至不再多看一眼重傷瀕臨極限的東辰,足下一點虛空——
嗖!
身形已在數十丈之外,一個眨眼便化作視野盡頭一個小小的、行將隱沒於無邊灰色波濤中的黑點。
幹脆,決絕,沒有任何寒暄或同行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