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寶陷入了困境。
    徹底化為惡鬼的女伏一心要取他性命，百寶一麵後退，一麵指揮著剩下的那兩個死士替他擋下女伏的致命攻擊。女伏的攻擊太盛，幾下之下就把麵前的死士撕成了碎片，遍地四處是殘肢。
    不過百寶也不是毫無辦法，他低喝了一聲：“起！”
    地上的殘肢居然自己組合起來，重新變成四個死士擋在女伏身前。這下徹底把女伏惹毛了，她露出鋒利的獠牙，兩臂上長長的白色長袖如兩條飛舞的白蛇一樣將身邊的死士們牢牢纏住，慢慢地收緊，從他們身上頓時爆發出此起彼伏的骨裂聲。
    白晨趕緊跳到百寶身邊，“怎麽搞成這樣？”
    “她已經瘋魔，不可救了。”百寶皺著眉頭搖頭說。
    “我早就說過你那一套不管用，對付這樣的怪物還是武力更實在。”白晨揚起魔劍，就要衝上去時被百寶攔住，“再等等。”
    百寶知道死士的戰鬥力不高，用他們來對付那婦人原本就沒打算能打敗她，而是要利用他們為白晨創造更好的時機。
    女伏終於不耐煩了。隻見她將長袖瞬間收緊，用力一拉，頃刻間將死士們紛紛化為黑色粉末彌散於空中。
    白晨抓住的就是這個瞬間。就在這個瞬間，他衝開粉塵，手中魔劍鋒芒畢露，直達婦人身前，在其驚訝的目光中穿過她的身體。
    “去死吧，怪物！”
    魔劍帶來的衝擊將婦人撞進牆裏，然後猛然收回，連劍與人退出塵氣。
    白晨閃身落到塵氣之前幾步處，拄劍半跪著，口中不時喘著粗氣。這看似簡單的一擊，耗費了他不少的法力。
    再見那塵氣之內，女伏從牆上落下，臉上已盡是血斑。她顫抖地看著自己同樣血跡斑斑的雙手開始變得若隱若現，不禁有些慌張。
    白晨的瞳孔微微放大，這一劍有了效果。女伏終究還是孤魂野鬼，百寶跟他說過，在這種情況下，魔劍對她的傷害是成倍增加的。
    不過他還沒來得及高興，自己就被一個虎爪扇飛出去，魔劍也因此離手，插進地上。
    “糟了！”
    在看到女伏受傷之後，魔獸息徹底陷入瘋狂。
    他爆發出一聲咆哮，四肢同時下壓，將地麵陷出深坑，磚石破裂衝擊而起，向四處飛散。
    血紅色的虎口打開，虎軀逐漸化為狂風，在蹬腿瞬間，全身即刻隻剩下一個巨大的虎頭。
    隻消一步，血盆大口已瀕臨白晨身前，森冷的利齒近在咫尺。
    此時白晨剛倒在地上，剛硬的身軀將地磚砸得粉碎，也將自己砸得生疼。他猛然抬頭，卻見虎口將至，在如此的近距離下，幾乎避不可避。
    他瞪大眼睛，呼吸也似乎停住了。麵前的血盆大口變得好慢，甚至能看清夾在虎齒之間的青白色骸骨。
    應是曾經落入虎口的不幸者。
    “混蛋，你給我滾開！”一聲爆發式的咒罵如暴風般衝入他的耳朵，似乎連靈魂也由之震蕩起來。
    他下意識地斜著眼睛，瞥見百寶徑直衝到他麵前。
    百寶咬緊牙關，眼睛染成和女伏眼睛一樣的鮮紅，一把將地上的魔劍拔起！
    魔劍被拔起之時，發出一聲嘹亮的轟鳴，又像是某種生物憤怒的咆哮，在這憤怒的聲音中，裹帶著強風。
    百寶舉起魔劍，手臂青筋暴突，如同幹枯老枝，失去了全部養分。
    魔劍蓋頂，迎著來勢洶洶的虎頭一劍劈下。
    一道巨大的劍刃洶湧而至，穿過狂風將虎頭一分為二！
    息再度被擊退，重新變回獸態倒在牆邊，身上鮮血淋漓。
    一劍揮完，百寶把魔劍重新插進地裏，自己扶著魔劍半跪在地上。不隻是雙手，這一刻他感到自己整個人都在顫抖，仿佛整個靈魂都在顫抖著。
    “還是太勉強了……”他喘著粗氣說。
    “百寶！你沒事吧！”白晨忍住身上的疼楚，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
    百寶隻是搖頭，目光望向那邊傷痕累累的虎形魔獸。
    “我沒事。”
    “小心，他們還有生機。”伏唯終於從地上爬起，緩步來到他們身邊。
    很顯然，現在無論是他們還是對手，都受了重傷，就看誰能堅持下去了。
    魔獸的生命力確實頑強，即便受到如此嚴重的傷仍然能站起來。他的後肢已經斷折，但仍是拖著腳步一步一步地向他們靠近，眼睛一片血色。
    “可惡！”白晨抹過嘴角血跡，從百寶手中奪過魔劍。
    正想拔起時被身後伏唯按住，扭過頭去，隻見伏唯堅毅目光，“交給我吧。”
    “還是交給我們吧。”身後聲音驟起。
    三人回頭，來的正是宗器六人，百寶給他們的藥總算起效了。
    “別高興太早，我們的法力被散去大半，現在要麵對這樣的巨獸，並沒有把握。”宗器緩步走到他們麵前，“但要不讓他前進，我還是做得到的。”
    這時宗器側過臉來挑了挑眉，臉上滿是自信。
    三人回頭一看，果然其餘五人皆在打坐恢複。看來，宗器打算以一人之力阻擋住息的前進，為其他人爭取恢複的時間，隻要其餘五人能夠恢複，他們就有必勝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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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器腳步一蹬，一步衝到魔獸身前。他右手按住身上鐵甲一扯，即將其脫下。
    令人驚訝的是，被扯下來的鐵甲在手中快速地變形，如同一件精密的機括，隻是兩息之後便重新組合為一個半人高的盾牌。
    他將盾牌立在地上，一道青光從盾牌四周擴散，形成一道結界。
    “宗器是九道中的器械門之人，雖然法力缺失，但主修盾的他隻是防禦應該不成問題。”伏唯既是在解釋，也是在為自己鬆了口氣。
    白晨眼前一亮，如此神奇變幻的法器，他還是第一次見。以往百寶的那些古董，相比而言實在少了生氣。
    “九道器械不愧是器械的行家！話說回來，九道中，我已經見過了處兵、神徵和器械，處兵主兵陣，比如南橫大將軍。神徵主情報，器械主兵器。還有其餘的六道是什麽？”
    “道德人情，處兵器械，天官法令，神徵陰陽，以及伎藝合為九道，九道涵蓋世間百態，故而被稱為‘無所不為’。”伏唯解釋說。
    白晨皺了皺眉，忽然舒心道：“好一個無所不為……聽說你們玄牝的宗旨是不為，跟他們正好是一個極端。”
    伏唯笑了，低頭想了想，謹慎地說道：“其實是一樣的。”
    白晨一下愣住，有些不明所以。
    魔獸靠近的動靜打斷了他的思考。
    息站到盾牌麵前十步處，一雙怒目壓低，露出紅色的光芒。隨著一聲巨量的咆哮，猛虎猛然衝擊而來，張開一雙利爪，在盾牌上一刮而過！
    宗器退了一步，但盾牌紋絲不動。
    感受到盾牌帶來的壓迫感，魔獸的虎爪微微作響。但這反而更擊起了他的怒火！
    血跡斑斑的虎頭突然變得暴躁，又是一個狠狠的衝擊，所不同的是，這一次，他用的是自己的腦袋！
    這一次的衝擊力比起上一次大了不少，能明顯感覺到盾牌形成的結界發生了震動，宗器駐在地上的雙腿各自踩出了深坑。
    又是一次衝擊，魔獸像是不要命一樣來回撞擊盾牌構築的結界，每撞一次，結界就震動一次。
    漸漸地，宗器感覺到壓迫力越來越強，對方的衝擊正快速迫近自己的極限。
    連擅長防禦的宗器都能如此艱難，可見這魔獸力量之強橫。圍在魔劍周圍的三人緊緊盯著結界，一旦結界破碎，他們得為身後五人繼續爭取時間。
    魔獸撞擊過的位置，血跡越來越多，血水順著光滑的界麵下滑，對麵是一張猙獰而暴怒的臉。
    宗器愣了一下。
    雖然看著魔獸的每一次攻擊威脅倍增，但其實他已是強弩之末，每一次攻擊都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作賭注。
    他是燃燒自己的生命，為了複仇。
    “不要，息兒……”
    那邊的女伏已經顫顫微微地站起，艱難地向息靠近，想要阻止他這賭上生命的舉動。
    可惜息已經徹底瘋狂，完全聽不到她的聲音了。
    “不要死……不要……”重傷後的女伏有聲無氣地呼喚著。
    隨著魔獸最後一次憤怒地衝擊，宗器用盾牌構築的結界轟然碎裂，盾牌和他同時倒向後方。
    宗器平平砸到地上，後背著地，一道鮮血隨之串出。
    而另一邊的魔獸也不好受，破掉結界的他似乎用盡了力氣，有氣無力地站在眾人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但除了氣喘籲籲的樣子，身體的虛弱讓他甚至聚不起力氣繼續發起攻擊。
    三人警惕地盯著魔獸的下一步動作。
    但魔獸扭過頭去，看見了女伏。
    女伏慘白的臉上微微一笑，腳步不自覺地加快。
    就在他們將要會聚之際，從墓室巨大石柱上黑暗處突然閃出一個人影，張弓搭箭，對準息射出一支冒火金箭。
    金箭的速度之快，不過一個喘息已經來到息的身前。
    虛弱到極點的息沒有察覺到危險，也沒有做出反應。
    就這樣，眾人眼睜睜地看著那支金箭貫穿息的心髒。
    “不！”女伏在這一瞬間陷入徹底的絕望。
    她仰天長嘯，口中獠牙再度瘋長，雙瞳爆發出紅光，憤怒地朝著“凶手”而去。
    凶手此刻正從石柱上跳下，但尚未落地。麵對瘋狂過來的女伏，他的內心更是毫無慌張。這個女人在白晨那一劍之後就已經活不成了，如今不過是回光返照罷了。
    他瞄準女伏前進的方向，連射出三箭。
    果然，在擋開前麵兩箭的攻擊後，第三箭還是直接貫穿了女伏的心髒，和息一樣，毫無拖泥帶水。婦人強行的爆發如同一閃而過的流星，轉眼落入黑暗。
    婦人站在那裏，身上的氣勢越來越弱，她呆呆地看著自己心髒的位置散發出來的白光，自己的靈魂變得越來越虛弱。
    而她的敵人才剛剛落地，也正是這時候眾人才看清他的容貌。
    萬萬沒想到，這個人居然是江白，那個小偷江白！
    這一幕來得突然，眾人還未來得及出手跟這兩個魔族作最後了斷，他們就已經被金箭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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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寶不知不覺地來到了眾人的前麵，眼睛睖睜著，看著那婦人慢慢爬向同樣倒在地上的息。
    婦人奮力地前爬，所有人都在看著，也都陷入了沉默。她終於觸碰到了息的屍體，而她的身軀也同時變得越來越透明，在她灰飛煙滅的瞬間，她仍然竭力去觸碰息的臉。
    在那一刻，她笑了。
    她觸碰到了息的臉，同時自己也徹底灰飛煙滅，永遠消失。那一張泛著淚光的笑臉在那一刻永遠定格。
    或許，她終究是變成了魔祟，變成了偏執的魔鬼，但她也在這一刻重新變回了那個疼愛兒子的母親。
    這一刻，百寶驀然想起女伏那不久前在書房留下的文字或者說是記號。在千年之前的記錄終止後，新的記錄重新延續。
    而這一次，沒有約定。
    正如她所言，她早就放下了仇恨。如果千年之前的她沒有死去，那麽今天的結局或許會有所不同吧？
    或許吧？
    “魔族確實非常複雜，但這強烈的情緒依然令人動容。”宗器感慨說。
    “輕愛別，舊相知。斷腸青塚幾斜暉。斷紅一任風吹起，結習空時不點衣。”伏唯走上前對著息的屍體雙手作揖，“雖為對手，不得不死鬥，但今日，我為你們難過。”
    “喂，你們是都沒看到我麽？”江白站在旁邊看了半天，看到一個個在對著那前麵還在攻擊他們的敵人哀思，反而把他這救命恩人忘了，實在不像話。
    “少來了，若非我們拚力將他們重傷，你怎會如此輕易殺了他們？而且我還要問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呢？”白晨率先對其說道，語氣毫不客氣。
    “沒教養……”江白鄙視了他一眼，“我江白從來不欠任何人東西，既然拿了郡主的金子就順便幫她個忙。”
    “小偷不欠人東西……真是長見識。”白晨嘲諷道。
    “不好意思，在我這裏，偷不等於拿，給才是拿，拿了就是欠。”
    “什麽亂七八糟的……”這段話整懵了白晨，他正要破口大罵，忽地肩膀受力，被身後走上前來的伏唯直接按了回去。
    他的聲音頓時啞火，看著伏唯站到了自己麵前。
    重傷的伏唯除了臉色慘白之外，身上的風度卻是一絲不減，他畢恭畢敬地對江白作揖，說道：“江公子不顧危險解救，我等自然不敢相忘，必會如實稟告郡主。隻是此處畢竟身處白骨森林，人間禁足之地，還望江公子早些回去人間，以免不測。”
    “我的本事就不煩你操心了。”
    江白轉身，回頭鄙夷地盯了白晨一眼，冷道：“白頭發，你可別那麽快死，我可是很記仇的。”
    白晨眯著眼，隻當是瘋言瘋語。他的傷也不小，但在這時卻要強地直直站著，一點也不輸氣勢。
    江白冷哼一聲，轉身呼來一隻黑色大鳥，直接跳上去飛走了。
    看到江白離開，伏唯鬆了口氣，隨即淡然一笑，“看來郡主的選擇是對的。”
    看到白晨與百寶兩人不解的樣子，他解釋道：“我想你們誤會江白了。江白雖然名盜榜第二，主要行跡在東方五郡一帶，但卻有俠盜之名。以他的品性，此番不遠千裏過來參軍，更涉險白骨森林，應是受了感召而來。可能他隻是不喜歡被管束，所以才選擇脫離我們獨自行動。至於那些被他拿走的金子，經過清點恰恰隻是一個黑鐵軍士兵的軍餉，可見他一開始就沒打算行盜。”
    “真是個怪人。”聽到伏唯的話，白晨對江白的看法改變了一些。也許江白並不是一個壞人，但確確實實是一個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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