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獨特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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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寶盤腿打坐休息了一會兒。
這一次,他憶起了一些過去零碎的片段。
他曾兩次遇到過類似的場景,不同於第二次是源於契約,眼前的場景更類似第一次的情況。
更像是一場遊戲,所以他也樂於把它當成一場遊戲。隻是和當初一樣,他越來越覺得這個遊戲十分無趣。
傳言古老魔域的三大君主曾是用這個遊戲創造了全新的魔族,當時他們用來創造的“泥”是自己的血肉,所以後裔們帶著他們的血。後來這套方法幾經流傳,魔族已忘記了最初的辦法,隻懂得用它來製造如傀儡一樣的玩物。
但百寶覺得這個傳言純屬扯淡。很多東西不是方法的問題,就純屬是人的問題,要真是魔王本身,同樣的方法還是能製造血裔。不過現在真正的魔王早就沒了,就算是同樣的方法,就能昭示所謂回歸了嗎?
說到底,他一點兒也不喜歡這種像魔王宣示權力一樣的遊戲,魔王把它作為權力的象征,魔族的貴族也把它彰顯地位,但這不是一個普通魔族該關心的事。人們不喜歡被隨意處置,更不喜歡被決定生死。
所以這個遊戲還有別的玩法。
百寶重新捏了一個泥偶,但沒有急著選擇氣泡融入其中。他把泥偶放到一邊,轉而把麵前的所有氣泡直接融合,刻著不同文字的氣泡在他的手上相互交融,出乎意料地融合成一個大氣泡。
此時的大氣泡內部渾濁不堪,上麵已經看不出任何文字了。這時,百寶以指尖作筆,直接在氣泡上寫下“天地常客”四字。
這四個字就此替代了原先氣泡的所有文字。
這一幕讓一旁的雲官看得目瞪口呆。
它想不到氣泡裏麵的文字可以更改,更沒想到百寶能夠更改。被修改後的文字徹底脫離了原來的設定,更像是被百寶設下了新的命令。現在的百寶就像一個真正的造物主,在秉持自己的理念在製造造物。
新的造物必然會是超脫原本設定規則的。
果然,當百寶把氣泡融入泥偶,將其落到地麵之時,泥偶迅速變幻模樣,很快變成了一個長著九條腿的怪異生物。
它看起來有點像是九條腿的章魚,但其渾身長滿了眼睛,每條腿上布滿黑色斑點,沒有吸盤的結構,反而長著長長的爪子。
“恩人,這就是……真正的答案麽?”雲官小心問道。
百寶愣了一下,差點忘了自己身邊還跟著一隻怨靈。
“算是吧,不過可能不是你想的那種。”
百寶說完不久,地上的那隻“章魚”便自主往池水裏爬去。然而不論是沸騰,渾濁還是清澈,三池之水均不能將其溶解。也就是說,比起製造一個在三池都能溶解的造物,百寶反而造出來了完全相反的典型。
怨靈雲官此刻徹底沉默。
“自啟智之來,生靈便是複雜而獨特的,這也是最適合世間的造物。”百寶望向那池沸騰的水麵,“這就是我從人間學到的。”
突然,眼前沸騰的水麵猛地上升,很快就漫了出來。與此同時,其他兩池的池水也相繼漫了出來,三池之水在此刻融為一體,形成了紅白青的三色。
當池水慢慢漫過百寶腳踝,周圍的一切遂陷入黑暗。在這一刻,盡管隻是感覺到細微的位置變動,但百寶仍是意識到自己站著的位置變了。
他吸了口氣,強瞪著眼睛,在黑暗中邁出一步。邁出的腳步蹚著池水,在落地瞬間,麵前遠處突然從頭頂投下一束光,照亮了高大的石座。
百寶確信自己是在轉換之間被換了位置,不在同一個地方了。隻是眼前突然出現的這個高大石台依然讓他感覺熟悉。
高大的石台上懸浮著三枚弧形的殘月碎片,月弧相互交合旋轉,圍繞著中間的白色小球。當那束光投下,白色小球也泛發出奪目光芒,射得人眼刺痛。
“日月時輪。”百寶輕聲說。
“你說什麽?”身後傳來雲官有些顫栗的聲音。
百寶沒有回應,因為他感覺到有一個龐大的怪物此刻正盤旋在他周圍,隱匿在黑暗之中,正虎視眈眈地盯著他。
他選擇繼續往前走,每走一步,周圍的黑暗便收縮一分,連日月時輪的光芒也被慢慢侵蝕。當他最終走到名為日月時輪的石台前,伸手按到石台上,此刻身後如影子一樣的巨大黑色爪子幾乎壓到了他的頭頂。
就在這時,他忽然沒來由地說了句:“原來如此。所謂時間老鼠,他真是說得沒錯。”
身後巨大的黑色爪子瞬間凝固了,仿佛時間暫停了一樣。
“你,你……”身後雲官的聲音突然變得急促,似乎在費力地喘氣。
百寶回過身來,他身後是一片黑暗,並不能看到雲官。
“如你所見,我略懂一些所謂的時間法術。所謂一切未發生的現實都會以時空格留存。時空格是凝固的時間與空間結合的片段,它代表不了真正的過去,亦不可能去到未來。時間老鼠號稱時間穿梭,但對過去的任何改變都會進入凝固的時空格裏,影響不了現實。看到的任何未來也是由命途的主宰者輕易更改的,換言之,你也改變不了未來。你什麽都改變不了,哪怕借助日月時輪,借助黑脈,把這片小小的空間的時間變作百年之後,但它依然會被輕易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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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麽會知道……”雲官的聲音變得更加吃力了。
“本來是忘了的,但不久前遇到一個愛說怪話的怪人,加上現在看到日月時輪,就又想起來了。”百寶歎氣,“你應該也知道了,對擁有強大命途者的未來進行修改,其代價是……會讓你灰飛煙滅。”
“你到底是誰!”雲官憤怒地咆哮,幾乎用盡了僅剩的力氣。
怨靈不輕易被殺死,但觸犯命運規則的它卻足夠被輕易地毀滅。
百寶搖了搖頭,他邁開腳步往雲官聲音的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輕聲說:“再見了,讓此間的時間恢複到最初的時候吧。日月時輪是掌管時間的法器,黑脈是可以按照法器修改的時間而存在於現實的怪物,那就把它的一切全都剝奪吧。”
他的話說得很慢很慢……而在他邁步走去的同時,原本幾乎觸及他的巨大黑影也在同時退去。
在他的身後,那片原本黑暗無一物的地麵慢慢長出菌菇,姹紫嫣紅……
所謂生命,所謂時間,在這一刻全都為其吟唱。雲官驚恐地看著突然陌生的身影,意識到自己應是猜到了,但它沒有時間了。
它在下一瞬間灰飛煙滅,連帶著沒來得及成型記憶的意識。
裂穀中,沐雪非指揮著黑鐵軍對抗黑脈已到了白熱化階段。
她將黑鐵軍分成數個小組,於天工盾舟外圍分別布設陣法。陣法之間講究相互銜接與配合,同時按照沐雪非的旗令進退。此外,沐雪非還讓陸寇和環家兄弟三人分別帶著銳士主動出擊,幹擾山無鬼的進攻節奏。
連番精密布設之下,加上黑鐵軍的執行力,令黑鐵軍陣型不亂的情況下拖住了山無鬼和黑脈的攻勢。
對山無鬼來說,黑脈的進攻無窮無盡,他棲身於黑脈之中亦是相當於不死之身,就算沐雪非是何等帥才,人類士兵也終會山窮水盡,到那時必然會葬身裂穀之中。
至於唯一威脅的南橫也,盡管有些忌憚,但時間站在他這一邊。那個名為雲官是他的夥伴,隻要雲官還在,他相信自己的力量隻會越來越強,不可能敵不過區區一個人類。
因此,他並不著急,而是繼續有節奏地襲擊黑鐵軍各方,考驗沐雪非調配兵力的能力。
直到,南橫也結束打坐起身。
黑鐵軍眾人鬆了口氣,山無鬼皺了皺眉頭。
“大將軍,你有辦法了?”方蒙興奮地說。連續征戰讓方蒙累得夠嗆,此番剛剛輪換下來休整,正好碰上南橫也結束打坐。
南橫也點了點頭,吩咐道:“其他人退回盾舟,我來解決麻煩。”
說完,他直接朝著山無鬼的方向飛了出去。
山無鬼確實覺察到南橫也的氣勢有些不一樣了,比起人類的氣息,更多了幾分神族的氣息。尤其是南橫也手握大鉞時,其武器上布滿雷電,甚至蔓延至周身。在他看來,這幾乎可以說是神力了,凡人的道法術不可能能夠如此輕易地同時駕馭雷電和避雷之術。
“神力?你的身上竟然有神力?”他驚呼道。
南橫也沉默無言,揚手將大鉞舉至頭頂。刹那間,他的形象迅速虛化變大,手持大鉞的模樣真的如同人間壁畫上的天神一樣。
神力,魔力,亦或是人間道術,對於必須要用武力來角逐勝利而言,真的有區別麽?處兵之道是兵勝之道,有光明磊落,也有陰謀詭計。世說兵行詭道,人們往往驚羨壯大的勝利,卻不對勝利的手段有過多苛刻。處兵的戰場不僅在人間,然而人之生命短暫,就算道法玄妙,究其一生也難以參透貫通,達到足以匹敵千年乃至萬年壽命的魔族或者神族的層次。所以,我認為處兵之道在麵對異族時必須尋找另一種力量,隻是如門中前人般埋頭苦修絕不是什麽好法子。
卻武山,浮木廬,少年憑窗看雨,正好看到了師弟正在雨中揮舞斧鉞,於是略帶譏諷地說出了上麵的這一段話。
正在苦練的師弟在聽到後便停了手,但隻是扭頭看向窗裏少年,眼裏有疑惑,有怒意,唯獨沒有離開的意思。
雨下得稀疏,在軟風中輕柔墜下,錯落地點滴在庭院內花盆和磚瓦上,綴起錯落有致的符音。
窗裏的少年枕著雨天的清新氣息,捧起兵書,悠然道:“我確是離經叛道了。但對抗異族是處兵永遠需要解答的問題,所以比起苦練早已被證明無法真正對抗異族強者的道術,我更喜歡從另一層次尋找答案。師弟難道就不想尋找自己的答案?”
雨中的師弟低頭思索,但沒過多久,他重新揮舞起斧鉞,動作更加嚴謹,更加有力。
少年低聲歎息:“難怪師父一直說你隻是一個將才。”
很多年後,又是一個雨天,當初那個在雨中揮舞斧鉞的少年已經長大,他坐在窗裏看雨,窗外有少年在雨中舞劍。
“師父常說,比起你,我更像是一個舊人。一個隻會循規蹈矩的舊人,所以也隻能教出舊人的弟子。可是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我也喜歡上了在窗內看雨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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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急促的腳步襲來,而後有人低聲稟報:“大將軍,神使來了。”
過去的回憶在此刻翻起,匯聚成了南橫也額上的一隻眼睛,然後慢慢消退成光點,散落到他的大鉞鋒刃之上。
“我的神啟雖是祝福,但亦有其代價。大將軍,你考慮清楚了麽?人間的軍士無數,忠誠者亦眾,你又何必要自己親自擔在肩上。”記憶中長著多隻眼睛的天神無比惋惜歎道。
“大神,從前有人告訴我這是處兵道的一種答案,所以我想親自去嚐試。”這一刻,他的眼神無比熾烈。
恰如這一刻,他的眼神同樣熾烈,舉起的大鉞幻化出巨大的虛影,遮天蔽日,在電閃交加中突然燃起火焰。
這一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這是南橫也將神啟的力量全部釋放的結果。也許此時有人感覺到南橫也在祭出此等力量時會付出代價,但沒人知道會是怎樣的代價。
山無鬼不敢輕視,亦將南橫也的攻擊視為人類的最後一擊。他將盤旋在裂穀四處的黑脈全部收回,無數的黑脈根須相互纏繞絡合,來自地下的根脈也在此刻破土而出,不斷攀升,與其他根須纏繞到一起,最終形成了一個以黑脈組成的四足怪物。
山無鬼位在怪物之內,早已沒了身影,但怪物的不斷變大則讓它的體型趕上了南橫也虛化後的虛像。二者在裂穀之中,如同巨神與巨魔分庭抗禮。
但戰鬥顯然不會持續太久,因為南橫也已將自己的全部力量融於大鉞落下的這一擊中,山無鬼要做的就是接住這一擊。若是接住了,那麽山無鬼就將徹底擊潰人類的意誌,否則就是自己戰敗身死。
兩股力量很快接觸到一起,激起的衝擊波將兩側的裂穀夷為平地,連盾舟也被推遠。好在之前所有的士兵都回到了盾舟之上,借助盾舟的光盾擋住了雙方力量碰撞帶來的外溢影響。
南橫也的借來的神力和看似生生不息的黑脈對抗,顯然時間一旦延長都會對南橫也不利,現在勝負的關鍵就在於這股借來的神力能否擁有壓倒一切的爆發力。
“斧鉞的鋒芒正在壓迫過去!”在所有人都緊繃神經之時,盾舟上有人突然高呼。其他人也看到了大鉞的鋒芒正在壓倒黑脈的力量,逐漸地下壓,但在勝負未分之時還是不敢喘氣。直到有人喊出聲,信心像傳染一般激起所有人的情緒。
“大將軍,一定要贏啊!”
然而雙方的力量就在此刻僵持住了,黑脈居然頂住了這一擊。
所有人的心也在此刻仿佛懸停了一樣,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這時,沐雪非忽然揮動令旗,“所有人馬上將全部力量用來驅動盾舟,環淵,你負責控製盾舟的方向,我要讓盾舟變成一把劍,直插向黑脈!”
郡主的命令先是讓眾人一驚,而後才反應過來這個有點瘋狂的作戰命令。
所有人迅速按部就班,在最短的時間內驅動全身法力加注在盾舟之上。所謂禦靈法器,此刻便是將他們所有人的力量集合起來驅動他們眼下最大的法器。當然,到了這個份上,與其說是一件法器,倒不如說是一件冷鐵兵器。
很快,原本被推遠的盾舟逆著層層衝擊波不斷加快,如一把巨大的劍直線衝向黑脈。
在速度的加持下,哪怕隻是把盾舟當做冷鐵兵器在用,也足夠把黑脈形成的巨大怪物直接貫穿!
果不其然,在全力應對南橫也的攻擊之下,山無鬼無暇顧及盾舟短時間內的極速衝刺,瞬間就被直接貫穿,也令他全身的力量分配出現差異,大鉞的鋒芒更下壓下來一段,幾乎把他壓回了原來裂穀的位置,正片天空都僅剩南橫也的身影。
“不!你們不可能勝我!”黑脈深處發出了山無鬼近乎瘋狂地咆哮。此刻來自地下的黑脈根脈開始更加瘋狂地破土而出,不斷躥升,源源不斷地在周圍組成屏障。
“不,等等,怎麽會?!”山無鬼再度發出咆哮,但這一次變作徹底的驚恐。
眼下雙方仍是僵持,很難想象他會突然發出如此絕望的驚恐聲音。不過很快,所有人都發現那些黑脈的根須在慢慢退化,收縮,這個過程就像一支粗壯的柳條突然逆生長變成嫩芽,最後湮滅。
黑脈的退化意味著力量的消失,當黑脈的力量消失到一定程度時,山無鬼的絕望咆哮已經變成了絕望的求饒。然而到了這個時候,再無人理會他的求饒,斧鉞的鋒芒徹底降下,將黑脈徹底湮滅如塵埃。
這個過程來得很快,也很快結束,所有人都沒來得及解釋到底為什麽黑脈會突然退化,是黑脈本身存在問題,還是說是在他們的圍攻下導致黑脈出了問題。
但到底是終於結束了。
讓他們意想不到的是,在黑脈湮滅後,地上突然多了一個人,看起來是剛從地裏爬出來,身上滿是塵埃。
竟然是百寶。
盾舟上的弓士迅速張弓搭箭對準百寶。
“住手。”南橫也落回到盾舟上,揚手製止了弓士,“他不是我們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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