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寶和伏唯一路撤退，途中碰巧遇到正在和異獸交戰的宗器。
    伏唯二話不說，直接衝上去出手幫忙。那異獸並非什麽高階異獸，二人合力之下，很快就將其降服。
    解決威脅後，三人才終於合於一處。
    令百寶沒想到的是，宗器此番給他們帶來了一個好消息：“郡主帶領我等在撤退到大幽山外圍時遇到神族的天兵，現在已經安然無事。不過天兵說九蛟雖已離開銅柱，但法界還需要一些時間才能徹底散去，他們現在也在外麵設法破除，隻是目前還沒法深入大幽山，隻能額外給予我們一些協助。”
    說罷，他從身上取出一個手掌大小的青銅塔。
    “這可是一件神器，按那位天兵說可以把我們所有人納入其中以自保。因此我奉郡主之命，帶著神器重新深入大幽山，讓來不及撤離的大家先進入庇護神器之下，直到法界徹底消除，神族降臨。”
    聽到郡主已和神族匯合，伏唯大鬆一口氣，百寶則是有些五味雜陳。但不管怎麽說，至少沐雪非現在是沒有危險的，他們也算完成了陸寇的重托。
    想到這裏，百寶把陸寇他們從虛空眼裏放出來，然後讓宗器收入塔中。百寶仔細看了宗器的施法過程，確實是神族的路數。
    宗器此番帶著神器重新進入大幽山，自然是為了庇護那些來不及或者難以突圍到大幽山之外的黑鐵軍人，包括南橫也和他的銳士。但黑鐵軍人員分散，要全部聚集起來不容易，需要找到一個讓所有人都看到的地方。
    三人簡單商量過後，迅速行動起來。
    宗器說，神器在釋放後能形成一座百丈高塔，但在大幽山的山體掩蓋下可能未必明顯。
    伏唯認可如果要讓高塔引起眾人注意，隻能將其釋放在高處，借助它的力量引起其他人注意。不過大幽山現在的高峰都在巨孟的攻擊範圍內，不說他們難以抵達，釋放的風險也很大。
    百寶最後提了一個頗為怪異的想法，直接把塔釋放在空中，一座建在空中的高塔足夠引起大家注意了。
    唯一的問題是，他們要如何做到？
    雖是神器，但有沒有在空中建塔的能力，宗器可說不準。三人最後的結論是前去試一試。
    三人繼續朝大幽山深處飛去，並重新紮入獸潮之中。
    得益於百寶那雙特殊的魔翼，一般異獸並不敢攻擊他們，使得他們得以維持在獸潮群裏一定的鎮定。
    緊接著，宗器施法將神器釋放，手中原本手掌大小的高塔迅速變大，轉眼間就遠遠超出他們的大小。令人驚喜的是，所謂神器不愧是神器，居然真的能夠建在空中，在獸潮的浪潮中聳立起了一座高大的庇護塔。
    高塔會時刻向周圍投射信息，這樣一來，隻要是在獸潮中尋求出路的人都能看到它的存在。
    果不其然，在高塔釋放不久，他們就看到有人在朝著他們的方向奔來。
    成功建起庇護塔後，伏唯和宗器很快也進入其中待命。百寶則沒有這個膽子進入神族的神器，搞不好到時出不來就麻煩了。於是他駕馭著魔翼重新衝出獸潮，飛離出去……
    與此同時，沐雪非在一眾傷員麵前走過。此番撤逃驚險萬分，在強行衝破獸潮後，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有所負傷，好在最後終於和神族匯合。
    不過現在還不是讓人放心的時候。
    她扭頭看去，目光眺望著大幽山深處，盡管相隔很遠，依然能看到巨孟的龐大身形，但爭鬥的痕跡卻幾乎看不到了，無疑更加令人擔心。
    “那些人類很勇敢。”那名天兵不知不覺來到她身邊，同樣眺望著遠處。
    天兵身著銀甲，臉上麵無表情，金色的瞳孔暗得幾乎融入星夜。
    “大神，究竟還要多久才能打開法界，我擔心……”
    天兵搖了搖頭，“這不是小神所能知道的，恕難以相告。”
    沐雪非歎了口氣，她也知道問他沒用，但眼下她也找不到更好的人去問了。
    “人間郡主，你對人類怎麽看？”
    “嗯？”沐雪非愣了一下。
    “我目睹人類在陷入混亂時，號稱高尚的人會變得貪婪，口口稱讚的勇者會潰逃，無惡不作的匪首亦能變成英雄。對你來說，人是複雜的嗎？”天兵麵無表情地補充道。
    “複雜……”沐雪非眼角微微顫了一下。“大神為何突然問起這個？”
    “隻是好奇罷了。”
    “這樣啊……”沐雪非下意識地點點頭，“依我來看，人確實是複雜的，隻是這種複雜不歸於善惡，隻關乎是非。人會在是非判斷中選擇自己的價值，善惡有時隻是後果。而是非，並不僅存在於人類。”
    天兵皺了下眉，然後點點頭。“是非會帶來爭鬥，我不討厭爭鬥，就像草原上的野火，這種毀滅會帶來萬物初生的平靜，天地便是這麽延續的。”
    忽然，他的表情變得倨傲，睥睨地看向遠處。“可我目睹的那些人，不是因為是非選擇了善惡，而是他們本性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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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性？”
    “和所有生靈一樣，人的本性亦是墮性，隻要有利就一定會導致爭利，所謂人性的複雜隻是選擇偽裝的鏡子。生靈天生就會展現出善惡的一麵，任何偽裝都會在爭鬥中撕碎。生靈的本性就像無法交融的水，這就是天地動亂，不得平靜的根源。”
    沐雪非微吸一口氣，側臉看了一眼那邊地上的傷員，傷員們此時也在看向她。然後，幾個傷勢不算嚴重的士兵起身，挪著腳步圍繞著他們周圍開始搭帳篷。
    “原來，這就是大神心中所想。”
    另一邊，白晨借助腳步與南橫也拉出一段距離，同時有意識地接近了一麵地上的旗子。
    一個側身翻滾，白晨在躲開攻擊的同事，順帶從地上撿起了黑鐵軍的旗子。
    緊接著他把旗子往地上一豎，原本還在追擊自己的南橫也明顯猶豫了。就是猶豫的這一瞬，給了白晨極大的信心，他把戰旗舉起，振臂一呼：“黑鐵軍在此！”
    這一聲，直接讓周圍正在交戰的所有銳士瞬間止住了動作，身體仿佛被凝固了一般。
    白晨繼續高呼，在連續幾遍後，南橫也和場上的所有銳士徹底脫離了戰鬥，紛紛望向他手上的旗幟。
    “我們是黑鐵軍……”
    眾位銳士喃喃自語，就連南橫也亦扶著腦袋退到一邊，看起來十分掙紮。
    白晨鬆了口氣。果然，巨孟雖然對銳士們壓製了意識，讓銳士彼此變得陌生，但屬於黑鐵軍潛意識裏的紀律仍然足以突破本能，阻止他們進一步自相殘殺。
    “自我克製麽……”身後的巨孟傳來疑惑的聲音。
    “沒錯。”白晨回過身來，直麵巨孟。“人不會隻有一種思想，更不會隻有一種性格。即便是麵對本能，人也能克製自身的自私與衝動，守禮法，講公道，與你這種禽獸可不同。”
    “守禮法，講公道？”巨孟的身體裏傳出疑惑的聲音，不過很快便變為嘲笑的笑聲。
    “我幾乎被你騙了。什麽禮法，公道，其實也不過是另一麵偽裝的鏡子而已。這種鏡子的存在意味著虛偽，而虛偽的關係是一種不穩定的平衡，久而久之會招致翻天覆地的動蕩。這是無數生靈種族建立的帝國裏常見的事，人類也不會例外。”
    話音剛落，白晨感覺天地仿佛顛倒了一遍，腦袋和眼睛都旋轉了一圈，差點站不穩。但當定睛看時，發現周圍原本圍近的異獸不見了，取而代之的變成了形形色色的……景色。
    有的是親切的美人，有的是堆積的珠寶，有的是罕見的寶劍……
    白晨發覺自己此刻似乎能夠看出所有人的內心所想，包括那些美人珠寶等等都是由對應的人此刻的內心渴望，或者說欲念所具象化而成。
    此刻銳士們的表情如癡似醉，正挪著腳步抱向自己的欲念。
    這一幕太過荒誕，即便白晨知道是巨孟搞鬼，也看得他瞠目結舌。
    當他繼續留意其他人的欲念時，更多的畫麵衝擊進他的視線，甚至讓他連三觀都有點受到衝擊了。
    在士兵們亂七八糟的欲念之中，就連色孽的惡墮畫麵也開始出現。
    這一刻，原本在白晨眼中充滿敬意的黑鐵軍徹底變成了齷齪的惡棍……
    當然，也不能說全是惡棍，白晨在其中也看到了真正追求高雅的高尚者，但他們的存在與周圍的格格不入讓這幅畫麵變得更加荒誕了。
    “當所有鏡子都移走後，人的內心渴望才代表著真正的自己。他們或是自私，或是罪惡，或是齷齪，當然亦不排除有真正的高尚者。”
    巨孟的話音娓娓道來，但其聲音此刻卻仿佛來自四方，完全尋不到源頭。白晨身處其中，潛意識裏頗有種身處某人掌心蛋殼之內而對方在外麵對著他說話的感覺。
    “雖然高尚者們遺世獨立，以極高的品德要求自己，並且表裏如一。但正是他們的存在，任何擁有羞恥心的人都不得不以此為標杆，表現出和真正自己截然不同的鏡像。當高尚成為心照不宣的壓迫，鏡子成為人性的唯一選擇。他們並不複雜，隻是在做違反自己內心的事而已。一個罪犯在心上人麵前也會在為懲罰罪惡而正義凜然，所以所謂正義在我眼中也不值一提！”
    巨孟應是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畫麵，語氣越來越飄，十分興奮。
    白晨不知不覺地感到呼吸越來越難，就像空氣被加了重壓，時刻擠壓著他的胸口，有種回到地宮麵對魔王心髒的既視感。
    雖然他不斷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但是看到如此齷齪的一幕，他連自己是否還要繼續幫助銳士都有所懷疑，現在隻覺得惡心。
    這還不算完，接下來巨孟更是讓所有人都能看到彼此的欲念。人與人之間深藏於“鏡子”之後的欲望被無情揭露，再無“秘密”可言。
    “看到了嗎？當他們發現鏡子裏的真麵目，高尚者們首先發起了對惡棍的進攻，惡棍之間亦有鄙視，相互混戰不休，沒人能置身事外。但這些到底是小打小鬧，平靜下的氣泡，不足以顛覆水麵，但有些人則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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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孟此時延伸出一隻眼睛跳到南橫也麵前。
    不同於其他人，南橫也則是維持著打坐的姿態，閉目養神。看到巨孟眼睛過去，白晨也投去視線，並在瞬間看到了南橫也的心中所想。
    令他震驚的是，南橫也此刻想的居然推翻人間帝國，認為當今皇帝是個人渣垃圾，還不如換一個人來。
    他都不知該作何反應了。
    帳篷旁邊，幾處剛燃起不久的篝火在吐著火星，緩緩升起的煙氣扭曲了黑鐵軍士兵緊張的臉。
    一眾士兵圍著中間的銀甲男子，相隔大約十步，手中捏著玉符，微微顫抖。
    麵對神族的天兵，即便也隻是天兵，大家心裏都沒有底。但如今法陣既成，已沒有回頭路可走，大家隻能相信郡主的判斷。
    “人間郡主，你這是在做什麽？”天兵微笑地看著已經退到自己十步開外的沐雪非。
    此刻沐雪非已經拔出佩劍，劍尖正對著他。
    “你不是神族，你到底是誰？”她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平靜，全然沒有旁人的緊張感。
    天兵歪了歪頭，同時皺了下眉頭。
    “你還是一如既往地敏銳啊。”
    “我們見過麽？”沐雪非眉頭一顫。
    天兵低頭歎了口氣，苦笑著說：“我算是看明白了，與那個呆子相近的人，都會或多或少沾染上他的毛病。”
    他把雙手背著，臉上仍然保持著微笑，向著沐雪非的方向慢慢挪動腳步。
    這一走，周圍的士兵更加緊張，手中捏著的玉符顫抖得更加厲害。
    “郡主，停鬥封步陣對他沒起作用！”旁邊的士兵大聲喊道。
    沐雪非咬了咬牙，一滴汗珠從額頭滲出，握劍的手隱隱透出青筋。她也知道普通的人類法陣可能不會奏效，但現在她也別無他法。
    天兵停步了，在距離沐雪非大約五步的位置。
    “我暫時不想傷害你，否則你們便不會平安到此。果然和我相比，他的造物還是更讓人羨慕啊……”
    天兵又是無奈地歎氣，沐雪非感覺到了對方情緒的變化，雖然口中說著所謂羨慕，但流露出來的分明是厭惡，最後就連看向她的眼神裏也帶有了幾分厭惡。
    至於他口中的那些奇怪的話語，沐雪非則完全無法理解。
    “臨走之前，請容我最後一問。人類的靈魂到處都是弱點，若天地再度陷入毀滅的鬥爭，那他們理應是最應該被毀滅的。依靠弱者，你什麽都辦不到，為何還要棲身於此？”
    沐雪非眼波流轉，總覺得對方的話裏十分怪異，有意無意地把她和人類分割開，搞得她好像不是人類一員一樣。如果是要招攬她，又未免直白得有些奇怪了。
    “雖然不知你到底意欲何為，但我身為人類的一員，就算真的有毀滅的一天，我也會竭盡全力去阻止。另外，人類作為個體確實滿是弱點，但這是因為他們沒有被組織起來。當他們被團結起來，賦以正確的思想，他們便不會弱於任何一個種族。”
    沐雪非一番話說完，內心同時感到暢快，隻是說到最後不知不覺把人類說成了他們，感覺怪怪的。
    天兵沒有表情，低頭沉寂了一下後，抬起時看向沐雪非的眼神裏更加厭惡了。
    此刻，他的身體忽然冒起了白煙，同時在緩慢消失。
    沐雪非自知自己無法阻止他離開，隻能目視著對方逐步化作煙氣飄散。
    在消失之際，他最後淡笑道：“人間郡主，此番相遇實屬不快。不過我相信我們很快會再次見麵的，畢竟我的鎖魂塔上還困著你的不少士兵，如果你想救他們的話，就請到塔上來吧。”
    最後一段話剛剛說完，他的身體即全部化為煙氣，消失不見了。
    沐雪非閉上眼睛，感受到了更大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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