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與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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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陣地震過後,躲在地洞裏的百寶逐漸適應了。他能感知到白晨身上的魔咒還在,這意味著後者至少還活著。
白晨拿著魔劍,不管再怎麽複雜,至少應該都能活著。這是百寶一開始的判斷,也是他最終放心讓白晨前去對抗巨孟的根源。
之後的激烈地震告訴他,神族降臨了。到這一步,人類的戲份已經消失,他也該慢慢退出去了。
百寶想著想著,從虛空眼中拿出一個陶壺,湊到嘴邊嘬了一口。
酒液入喉,帶來一點火辣。這是他從村頭老陳頭酒窖裏接的,好幾十年的精華了,當初是他親自盯著老陳頭的老爹放進酒窖的,惦記了很多年,終於在臨走前去偷了一點。
其實喝酒對他是無用的,酒精無法對魔族造成效果,他隻是喜歡酒入喉嚨的那一瞬,火辣辣的,讓人覺得自己還活著。
但在不經意間,他忽然發現那隻臂釧再度亮了一下,隨後朝一個方向動了動。他已經摸清了這件法器的規律,大約是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向朝與之配對的另一件法器發出指引信號,離得越近,這種信號就越頻繁。
他皺起眉頭,因為臂釧發亮的頻率好像越來越短了。
帶著疑慮,他把頭探出洞口,迎麵便看到了一雙紫色的長靴。他順著長靴往上看,整個人不由得有些恍惚。
“原來你躲在這兒。”沐雪非冷冷地俯視著他。她的聲音稍顯急促,大概是因為趕路的緣故。
百寶的表情頓時有些尷尬,感覺自己像是從樹洞裏探出了狗頭的土狗。在反應過來後,他慢慢從洞裏爬出來。
“我記得你說過,你在黑脈曾遭遇造物難題。在連續失敗之後,因為走了狗屎運,無意中完成了一個不溶的造物,才完成對那怨靈的消滅。”沐雪非開門見山,直白說道。“不溶,是因為複雜嗎?”
“複雜?”百寶手裏還拿著那隻裝酒的陶壺,眼神有些迷茫。他不清楚為何沐雪非突然找到他問一個如此奇怪的問題。
看出百寶眼中的疑惑,沐雪非解釋說:“不久前我遇到一個自稱天兵的人,他把我們送到安全地帶後,贈予我們名為鎖魂塔的法器,用以保存自己。”
這件事百寶知道,不久前便遇到了那個帶著鎖魂塔的宗器。
“這個我知道,不久前我遇到了宗器。”
“你沒看出來那鎖魂塔有何特殊之處?”
百寶搖搖頭,“神器之事,我不熟悉。”
沐雪非歎了口氣,“百寶,你認為人是複雜的嗎?”
百寶愣了一下,腦海頓時一個激靈。
沐雪非盯著他的眼睛,說:“這是那個天兵問過我的問題。他多次提到複雜一詞,令我想起你在黑脈裏的難題。”
“他不是天兵。”百寶脫口而出。
“對,他不是。”沐雪非點了點頭,“尋常的天兵不可能跟我討論這些。另外,我也不認為他是你在黑脈殺死的怨靈。或許,怨靈也不是為你設下難題的人。”
百寶內心微動,他知道她已經猜了出來。
“我也有懷疑……”他支支吾吾。
“是與魔王有關吧。”沐雪非說。
百寶沉默不語,而沐雪非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沐雪非繼續說:“我識破他後,他沒有殺我,反而以鎖魂塔內的將士性命為由,威脅我進入塔內。依你看來,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百寶仍舊隻是搖頭。
“當真?”沐雪非皺住眉頭,眼神頗為懷疑。
但百寶對此確實是無可奉告。和沐雪非一樣,此時他心中同樣堆滿疑問。鎖魂塔明明是一件神器,那個人是如何獲得駕馭它的權能的,又為何偏偏要以此設置誘餌……
沐雪非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確認百寶確實說不出話來後,眼中閃過一抹失望之色。
“我的猜測是與我的特殊體質有關。十六年前,我曾遭遇魔祟纏身昏迷了半個月,期間一度被大魔劫掠,鬧得很大,後來是靠神族出手才救回來。”沐雪非輕聲說道。
她眼神失去了往日的鋒芒,意外地變得疲憊。她很少會把這件往事說給旁人,即便是在帝都,這件事也是被禁止討論的存在。有人說這關係到皇家秘密,有人說是醜事,更有人直白地說這位克死母親的年輕郡主本來就是煞星。
對她來說,這也是她多年的心結。
“當時王府對外聲稱是生病,後來引來魔族劫掠後,陛下更是親自下旨澄清我是因為玉尺玲瓏心才被魔祟劫掠。你認識玉尺玲瓏心麽?”
百寶莫名地端起手中的陶壺,眼睛無神地抿了一口,“算是有所耳聞……吧。”
“玉尺玲瓏心能抵禦世間邪祟入侵,我若有玲瓏心便不可能被魔祟纏身,那些壞事自然也怪不到頭上。此外,玲瓏心雖能抵禦邪祟奪舍精神,但其本身卻又是魔族覬覦之物,所以他們劫走我也算合理。如今多年過去,玲瓏心的故事隻是故事,但關於我的特殊體質卻是真的。”
她直直地盯著百寶,“這次出征,我的另一個目的是為了尋找當初魔族帶走我的真正原因。坦白說,我一開始遇見你時便懷疑你的動機。但我到底不是小孩了,我想知道答案,所以我沒有拒絕你入伍。可惜據我多日觀察,你對我的……嗯,我沒能從你看出任何有價值的答案,而眼下我必須知道真正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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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雪非說了很多話,甚至不介意涉及自己的秘密。因為她知道自己接下來要麵對什麽,甚至有可能會死,她不想自己不明不白地死去。
百寶從來不知道,她原來會記得。
那些外表的傷痕已經愈合,而內心卻隨著歲月的侵襲而愈發變得傷痕累累,是他所不知道的。
“可能還是要讓你失望了。”百寶垂下頭,躲開了視線。“我加入黑鐵軍僅僅隻是因為你曾經幫過我。”
“你是指在青州城的那次?”
“不,是前世的你。”
沐雪非瞬間感到這個答案超出她的控製了。
“前世的我,是什麽樣子?”她問。
“是一隻折翼的白鳥。”百寶輕聲應道。他端起酒壺往嘴裏送了一口,火辣辣的,讓他感覺自己的膽子也跟著大了不少。
“有一天,白鳥掉進洞裏,碰到了一隻泥蛙。那時,泥蛙總是活得無所謂,對什麽也不感興趣,而白鳥總是很生氣。於是,她花了很長時間把這隻泥蛙扔出了洞口。泥蛙到了外邊後,走了很多路,就像是變成了另一個自己。再後來,白鳥被獵人殺了。泥蛙還在外邊,忽然開始覺得自己其實沒有離開洞口,就這樣,他一直在等,等那個能拉著他甩出洞口的白鳥重新出現。直到有一天他看到白鳥從洞邊走過,他義無反顧地跟了上去。”
沐雪非呆住了。她呆呆地看著百寶,像是在竭力回憶著什麽,但什麽都記不起來。
這一刻,她忽然覺得自己離想要的答案變得遙遠了。
突然,她奪過百寶手中的陶壺,像是豪爽的女俠那樣把酒水一灌而盡,把空盡的酒壺往地麵摔得粉碎!
她轉過身,往鎖魂塔的方向走去,這過程中一步沒有停,一句話也沒有說。
泥蛙還會追隨白鳥,而白鳥終會麵對獵人的鋒芒。故事的真假已經不重要,真正的答案注定會在最後揭露。當年那個帶走她的魔族沒能做到的事,或許會在鎖魂塔內發生。
正如出征前夕,她向府內管家真卿請教時,後者就直白地告訴過她:按照天官測算,此行你將會直麵自己的心結,這是你的天數,亦是我力主這次出征以你為帥的原因。
是時候了。
百寶預料到沐雪非會生氣,因為她必然會覺得自己是在糊弄她。但麵對她,百寶知道自己能說的話正在變得越來越少,很多事情至少不該是在現在這個時候告訴她。
某種程度上,他和她都沒有準備好迎接自己的過去。但放任她自己進入鎖魂塔不是百寶的選項。
“你不能進去。”他叫住了沐雪非。
後者腳步稍緩。
百寶握緊拳頭,下定決心說:“如果你想救人,我自己去就可以。”
“你?”沐雪非側過臉,冷漠的目光狐疑地一閃。
“總之就是我有辦法做到,但這件事必須由我去做,隻有我一個。”百寶大聲說,身體卻微微顫栗。
沐雪非搖了搖頭,“不,我不能相信你,所以我必須過去。”
果然還是不行,百寶在心底喪氣。這個女人一直都是這樣,隻要認定了某種東西是對的,就絕對不會放棄,不達目的絕不罷休。所以跟她打交道不能強行讓她妥協。
他歎氣說:“那我必須跟過去。”
沐雪非還是懷疑,遲疑了好一陣。考慮到百寶作為一個魔族或許有用的上的地方,她才點了下頭勉強表示同意。
在出發前,她向百寶甩出一塊圓玉,百寶剛要伸手去接,不料那圓玉像是被磁吸了一樣瞬間落到他腰間掛著的臂釧玉環上去,正好卡在玉環其中,形成了一個外圈玉環,內襯圓白玉的玉飾。百寶原來掛著臂釧頗為不倫不類,經這一補充,那臂釧加圓玉的組合反而成了一個特殊的玉佩。
“嗯,這樣好看多了。”沐雪非回看了一眼,滿意地點了下頭。
就在二人考慮如何進入鎖魂塔時,突然周圍刮起狂風,令他們迅速警惕起來。
但令沐雪非驚喜的是,來人並非魔族,而是真正的天兵。
前來天兵身長兩丈,高大勇武,手持一支長槍,背上還長著一對大翼,狂風就是他的雙翼掃起的。
不過沒等沐雪非高興太久,那天兵直接就撲向百寶,大喝道:“魔孽,受死!”
和沐雪非不同,百寶則是有準備多了,待那支有他腦袋那麽大的槍頭刺來時,他早早閃身遁出了攻擊範圍。
“大神!他是我的朋友!”沐雪非趕緊喊停。
但她不出聲還好,結果話剛說完,那天兵就轉頭盯住了她。
她這時才發覺天兵臉上像是戴著可怖的儺麵,竟有些分不清敵我。
“人類,與魔族勾結的人類,也不能放過!”
對人類,他不用長槍,而是利用雙翅卷起龍卷。此時的沐雪非沒有反抗想法,因而輕易被龍卷困住。
這下讓百寶急了。
百寶右眼虛空眼一閃,背後多了一對魔翼。他同樣卷起魔翼,利用魔翼的尾羽直接驅散了龍卷,並順勢將沐雪非卷落地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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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兵更加確信眼前的人類與魔族勾結,怒氣衝衝地轉而撲向百寶。
百寶直接轉身就閃,絲毫沒有和他相抗的打算。
在世間多年,百寶對神族也算有所了解。神族的天兵雖然也都掛著天神的名號,但實力良莠不齊,天兵之間本身也有力量差異,通常外界以天兵胸口處點綴的七星圖案上亮了幾顆星星來判斷其在天兵中的境界。比如眼前的這位,其胸口處的七星圖畫上就亮了三顆星。
對這樣的對手,百寶就沒有信心交手了。
不過,按照亮了幾顆星星來判斷天兵境界是個不正式的說法。準確來說,天兵身上七星圖畫上亮的其實是七星位置。
其實所謂天兵,正式來說是北庭神宮執行庭下一個組織的名字,其成員正式的名稱為星君。當靈蛻生為神,再經過執行庭選拔後便可授予星君之名,這代表著他們可以被派往神域之外。
星君之名,對等的是類似人間之主的人君。星君上的“星”最初代表的是他們在七星的位置,但隨著修煉的深入,不同的星格逐漸貫通,反映出來的就是他們身上七星“位置”變多了。所以外界通常習慣以星星數量來判斷天兵的實力,甚至因為約定成俗出現了把天兵作為個體的稱呼,讓神族也逐漸接受了。
與天兵對應,“天將”也是類似屬於神將的組織,他們成員的正式名稱是真君。不過因為真君之間沒有類似七星這樣的境界標誌,所以更加習慣的稱呼逐漸演變成了“神將”。當“天兵”與“天將”組合派往外界參與作戰,才會統稱為“天軍”。
此時沐雪非不得不向天兵大聲說明實情,但如果百寶對神族更加了解一些,便知道此時追擊自己的這位星君身上三個七星位置分別是“天樞”、“玉衡”及“瑤光”三星,便不懷疑這家夥一副暴怒凶相,絲毫不聽人話了。
他第一次深刻了解什麽叫做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感覺。
“無知魔孽,你以為這種把戲能夠騙得了我禮磐嗎?”名為禮磐的天兵,或者說是星君狂笑不止。
禮磐甩出手中長槍,長槍在空中分出數道光影,從各個方向追擊正在逃跑的百寶。
百寶現在沒有和禮磐戰鬥的打算,那麽唯一的選擇就是帶沐雪非離開這裏了。
但禮磐雖然暴躁,卻不是傻子,早就知道百寶的念頭。他甩出的追擊長槍不過是幌子,待百寶即將衝到沐雪非身邊之際,突然地下鑽出一支槍影,正正對準了百寶。
百寶迅速將魔翼收攏,把自己和沐雪非同時包裹起來。在魔翼合攏瞬間,長槍頃刻而至,直落在魔翼身上,巨大的衝擊力直接把魔翼中的二人同時摔到一邊。
百寶忍住疼痛迅速將魔翼打開,本想趁此把沐雪非帶走,不料後者突然衝了出去,直麵俯衝過來的禮磐,指令飛劍前出,對神族出手了。
這可讓百寶意外了,沒想到她居然會主動對神族出手。
沐雪非飛劍前出的時機非常突然,而且確實讓禮磐吃了一驚,因為他並未想到這個人類女人居然有此一著。
作為天兵一員,他不似神將那樣可以周遊大陸,自然不知道眼前這位是人間的郡主,不然這場戰鬥也打不起來。
禮磐調轉身形,把長槍召回手中,連續位移躲過飛劍,但也讓自己速度慢了下來。
沐雪非選擇出手,百寶就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戰鬥的事情他不擅長,但能夠幫忙的寶物還是有些的。在沐雪非剛召回飛劍,百寶便從虛空眼中變出三個木頭人偶,朝禮磐扔了出去。
人偶造型簡單,僅是以幾根木頭拚接成肢體,隨後在身上潦草幾筆圖畫代表五官。
三個人偶分布在禮磐周圍,人偶中間分別寫著“雷”、“風”和“災”三字。當三者相互連接,便形成了名為“風雷災”的小法陣。
三個人偶瞬間“活”了過來,跳上了禮磐的身體。禮磐作為一個體長大漢,被猶如蝗蟲大小一樣的人偶跳到身上,不管怎麽甩都甩不掉。
更過分的是這幾個東西還會不停地叮咬他的身體,叮咬之處帶來陣陣雷擊麻木感,逼得人難以忍受。
禮磐明顯方寸大亂,沐雪非抓住機會利用飛劍變化出數道劍花,隨後合為一體,化作一道劍氣直衝而去!
“明花帶雨!”
禮磐忍住騷擾,身後翅膀同時向前探出,數道飛羽同時激射而出,與來襲劍氣撞到一起。
但出乎禮磐意料的是,人類的劍氣居然頂住了他的飛羽,甚至反過來壓製住了他,把他逼出了數丈開外。
“禮磐大神,請聽我說,我們無意與你為敵!”沐雪非不放棄任何澄清機會。
“狡猾的孽障,狡猾的言辭!”禮磐更加發狂了。
百寶頭大,沐雪非也徹底無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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