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口中的“秘密”二字，讓一向善於隱匿內心的骨刺出現了波動。
    這件事要從一年前說起，骨刺仍然能記起當初發生的情形。
    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衣著襤褸、赤腳爬過千山萬水，以一步一拜的姿態步入部落奇的首府北都。
    這個老人，叫做狡勾寂。
    暴戾君主重生的消息早就在魔域流傳，彼時奇主假魔王以號令魔域各部，以此為名代為攻伐，視之為一統魔域的契機。但奇主從未相信暴君真的會重生，甚至不清楚這個重生的流言是從何人而起，以至席卷了整個魔域。他現在做的，隻是順應了這個流言來達成自己的目的而已。
    直到那一天，這個名為狡勾寂的老人到來。
    魔族中的老者，要麽是變化所致，要麽是魔心衰化以至力量衰竭所致。眼前這位老人給人的印象便是後者。麵對一個垂死之人，沒人會把他的話當做一回事。但那天的狡勾寂給整個奇部帶來了一個他們不得不相信的事實——一小塊殘裂的魔王骸骨。
    昔年暴戾君主死後，身體化作巨大的遺骸落入帝陵，是整個魔域都清楚的事。魔骸百萬年不化，引得不少人覬覦，卻也無人敢冒犯。但如今狡勾寂手上的魔骸證明了曆經百萬年不化的遺骸正在破裂。
    比破裂更為可怕的是它的自然消散。尋常的魔族未必清楚這其中意味著什麽，但對於魔族中的強者來說，其信號已不言而喻。
    魔心是魔族的本命之源，它的熄滅即意味著魔族的死亡，不過這個過程並非是不可逆的。高階魔族瀕死之際能夠通過主動製造一種名為“聖骸”的備份，後者經過漫長時間後重新點燃本源魔心，來達成“複活”的目的。
    雖說如此，但製造“聖骸”的條件非常苛刻，魔族之中並沒有足夠多的案例。哪怕是魔祖暴戾君主，傳說也是在臨死前沒來得及製造，以至於徹底湮滅。傳言魔祖貪欲君主手下有“精血聖骸”大軍，他能夠利用死去的魔族精血煉製聖骸，從而將軍隊“複活”，但與其說是複活，更像是克隆，他們已經和原來的自己沒有任何關係了，看做傀儡也不為過。
    而在聖骸重新點燃魔心的過程中，世間上屬於該魔族的一切遺骸將會消解。當魔心完成重燃後，代表死亡的遺骸徹底消失，魔心將重新凝聚魔魂，並在魔魂的凝聚過程中為自己塑造出新的軀體。這個過程會非常漫長，但對於無法進入生死輪回的魔族人來說，這已經是他們唯一的輪回之道了。
    如今魔王的遺骸正在消散，至少證明了暴戾君主重回天地的真實性，並且正在重新點燃自己的魔心。
    魔域的流言一直是暴君以魔魂的姿態的回歸，這是奇主一直不相信魔王複活的原因。因為任何失去魔心的魔魂都無法擺脫永恒夜的束縛，要麽逐漸腐化，要麽墮入永恒夜，不可能保持自我。現在的結果表明，要麽是暴戾君主當年真的留下了聖骸，要麽就是魔王的偉力宏大，即便僅剩魔魂，在短暫脫離永恒夜束縛的情況下也能逆向利用魔魂來重燃魔心。
    不過是哪個結果，魔王複活已經是個不爭的事實。麵對這個事實，奇主犯了難。打著魔祖旗號四處討伐尚算其次，他最擔心的是複活後的魔祖會重新統領魔域，把他也變作了仆人。
    這時候，狡勾寂開始向他進言。
    “奇主，難道不想取代暴君麽？”
    這句話徹底震撼了整座北都。
    “奇主曾在暗墮日之戰中失去了半個魔魂，至今沒能複原。在下不才，習得一門上古融魂禁術，能幫助奇主吸納魔魂，既可療傷，亦可增強實力……”
    狡勾寂的話和他的人一樣充滿神秘感，但隱隱中透出幾分神秘。與魔魂損傷不同，魔魂的直接缺失是一種不可逆的傷害，有先天的，也有後天的。奇主失去了半個魔魂，導致他隻能以巨大化的身體來容納自己的龐大能量，雖不至於像魔獸息一樣變得瘋癲，但精神上的煎熬並不好受。所以當狡勾寂提到可以療傷複原時，他的興趣瞬間大增。
    但接下來狡勾寂話鋒一轉，竟然直接提到要幫他融合暴戾君主的魔魂！
    “相信融合了魔族暴君魔魂的奇主，將會成為魔域新的魔王，一統魔域的願望由此能在奇主手上實現！”
    奇主猶豫了。北都裏的各路魔將也猶豫了。所謂大逆不道是一個難題，對魔王出手更是一個天大的難題。
    就這樣，奇主沒有答應狡勾寂，但也沒有拒絕。他把狡勾寂留在身邊，借助後者的融魂禁術幫助療傷。狡勾寂所言不虛，這門禁術確實在逐漸複原他缺失的魔魂，但他魔魂的缺口實在太大，按此速度恐怕再過萬年也未必能恢複如初。
    漸漸地，奇主的心性似乎有所改變，開始有意無意地在手下麵前重新提及融合暴君魔魂之事。直到半年前，奇主在聽從狡勾寂的計劃後，終於下定決心……
    計劃很順利，至少從目前來看如此。
    骨刺在心底默念道。唯一讓他意外的點是——狡勾寂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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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骨刺不太相信狡勾寂就這樣死了。他來時奇怪，去時也奇怪，總讓人有些不安。尤其他還親自說過自己是來自貪欲君主窮的一脈。與善戰的帝惡後裔和懦弱的真墟後裔不同，窮後裔非常工於心計。
    突然一聲巨響，地麵的岩漿衝天而起，一團幽藍色的火焰從斷壁上爬上來，在空中重新凝聚。
    火焰在空中越擴越大，仿佛幽藍色的雲層逐漸匯聚，又像是海水在空中掀起層層浪花。沒過多久，火焰便覆蓋了流光所在的四周，置身其中，目及之處盡是望不盡的火海。
    流光有些不滿地皺了下眉頭，鬼火此時突破出來實在是掃興。“看來還是低估了魔將的能耐。”
    在斷壁之上，火海發散開來，一路擴散至天空，化為看不到盡頭的幽藍火海。
    這一刻鬼火將自己的能力催化到極致，將一片天空都變成他的領域。
    “幽魔火海！”
    另一邊，百寶和沐雪非不知不覺遊移到了鎖魂塔附近。他們本來距離鎖魂塔就不算太遠，加上眼看著說服禮磐無望，於是一路且戰且退，來到了塔下。
    鎖魂塔位於半空，距離地麵有超過三百尺，此外沐雪非還發現原本那名假天兵教與的口訣也失效了。當然，口訣失效不算什麽太意外的情況，不論那假天兵有意無意，若口訣還有效，鎖魂塔裏麵的黑鐵軍早就出來了。隻是沒了口訣，沐雪非也不知道該怎麽進入塔裏了。
    現在他們已經被禮磐逼到了塔下，沒辦法再退了。
    更雪上加霜的是，百寶一開始甩出的法陣開始時還禁錮了一下對方，但沒想到那玩意實際上是增幅用的，百寶記茬了，反而幫了倒忙。
    沐雪非一籌莫展，百寶暗地裏卻莫名地有些心存僥幸。畢竟他從一開始就不希望沐雪非進入塔裏，有這個神族在這裏拖著沐雪非倒也挺好，想到這裏，他開始有點出工不出力了，讓人懷疑之前是特意甩錯法陣的。
    但在這時，一道來自遠方的白光俯衝過來，正好撞入他們和禮磐之間的地麵，砸出了一個大坑。
    在白光之後，緊跟著一個黑色的人影。
    “好險，差點就被殺了。”坑裏的人齜牙咧嘴，掙紮著探出頭來，同時掙紮著擺脫石坑。
    雖然是直接砸出了一個石坑，但看起來還是精神奕奕，不得不說身子骨有點硬朗。
    “燭風神將？”禮磐看得目瞪口呆。
    百寶心裏“叮”了一下，”他……他怎麽會在這裏……”
    燭風看起來沒有沒有注意到他們，也許是因為追擊他的烏目來得太快，他瞬間從坑裏躍起，迎著烏目衝了上去。
    烏目的速度飛快，很快兩人就迎麵撞上。
    燭風先是輕巧地躲過他突襲過來的觸手攻擊，大笑著說：“烏目，你的速度比我想得要快呢，這讓我不得不用點本事了。”
    烏目的碩大單目一閃，身上的觸手再次被發動，從四麵八方圍向燭風。
    燭風眼神一冷，停在原地，神奇地沒有躲避。
    “風牆。”
    他單手打開，在麵前刮起狂風，進而將觸手隔絕。接著手掌一翻轉，一股強大的旋風瞬間包圍住烏目，也將觸手逼退了回去。
    “清風——”
    燭風握緊翻轉的手，猛地一甩！
    “月下影！”
    纏在烏目周圍的觸手轉瞬間被狂風拉扯撕裂開，完全埋入狂風之中，直至化為碎末。
    數道鮮血從烏目手上的傷口流出，順著指尖滑下，在光下中發出妖異的光。雖然看著傷的很重，但烏目卻是在笑。
    “燭風，這才是你的真本領麽？”烏目手上的傷口迅速愈合，“但我要告訴你，憑這點本事，是贏不了我的。”
    “那我現在就要贏你。”燭風腳步一抹，整個人如刮起一陣風吹到烏目麵前。
    “雲曳！”
    他猛地打出一記鐵拳。
    這次輪到烏目不躲了，此刻他的身體變作一隻睜開的眼睛，在燭風的拳風到達跟前迅速閉上。
    燭風初時覺得奇怪，拳頭打在眼睛上像是打在一麵堅盾上，但稍緩片刻，眼睛就突然消失不見，拳風也一下完全落入空處。
    與此同時，在他麵前十步外，一隻眼睛緩緩睜開，慢慢地在它四周長出了四肢和頭顱，變成烏目的樣子。烏目完美地轉移了過去，身上沒有一絲損傷。
    “這是什麽招式？”燭風不禁感到驚訝。
    “你是打不到我的。”烏目微笑，“我的眼睛能讓我掌控時空，能夠輕易把我送到不同的異空間中去。所謂異空間，是不同於現實的空白世界。空間會衍生出更多的空間，就像牆後麵還是牆，一直到永遠。”
    燭風皺了皺眉，一派不相信的樣子。他腳步一抹，再次衝了上去。
    “那我再試一次！”
    又是一模一樣的一記鐵拳，而烏目的反應也是一模一樣，他的攻擊對處於另一個空間中的人來說完全沒效果。
    “再試一次！”燭風又衝了過去……
    前前後後他一共試了四五拳，把自己也累得夠嗆。最後他喘著粗氣說：“好無賴的招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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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是略施規則而已。”烏目的眼睛一合，整個人隨之消失。
    轉瞬間，眼睛在燭風麵前睜開。
    烏目瞬間出現在燭風跟前，感覺不過眼睛張合之間。如此快的速度令燭風一下沒有反應過來，烏目的黑掌已經撞到他的身上。
    “瞬移？”燭風還沒完全發出聲音即被烏目拳頭的衝擊力頂飛出去。
    此刻百寶、沐雪非以及對麵的禮磐皆是麵麵相覷，尤其是禮磐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先過去幫神將的忙，還是繼續留下來解決掉這兩個人。
    就在這時，燭風再度被頂飛過來，好巧不巧直接砸到了百寶身上！
    又是一個大坑。
    這次把旁邊的沐雪非和禮磐都嚇了一跳，唯獨是坑裏的燭風覺得居然不覺得痛，仔細一看原來是自己壓著一個人。
    百寶氣得要吐血，剛要發火時看到燭風也在看著他。
    兩人四目相對，有些尷尬。
    燭風愣了一下，而後忽地笑了。
    “我想起來了，我好像見過你。”
    “什麽？”百寶心頭一顫。
    這時輪到烏目來替他“解圍”了。
    烏目身上的眼睛張合，再度利用空間傳送至燭風附近。
    但這次被燭風覺察到了。
    燭風臉上的輕鬆瞬間凝固，眉頭一皺，淡金色的瞳孔閃出一道冷光，流露出生氣的痕跡。
    他的身體化作一道殘影，離開了大坑，並在瞬間來到烏目麵前，同時快速打出一拳。
    明明烏目已經依靠空間傳送達到瞬移，但燭風此刻的速度還是比他要快！
    烏目吃了一驚，下意識地放棄攻擊，趕緊將自己藏入異空間。
    燭風的拳頭狠狠地擊打在麵前合上的眼睛上，這一幕就像是重複著先前的幾次嚐試。但這次情況發生了改變，這隻閉合的眼睛雖然一直在淡出，但卻正在破碎。
    它的四周像是一麵空氣形成的鏡子瞬間出現了數不清的裂縫，轉眼間即完全破開。而在它身後的十步外，又是一麵如空氣形成的鏡子破裂至完全碎開，至到第三麵“鏡子”破碎後，烏目在鏡子身後退出，並且在不停地後退，直到他再次撞上一麵“鏡子”，“鏡子”一如既往的破裂，隻是這次未破開，好歹製止了他的退勢。
    他猛然吐出一大口鮮血，身體裏的骨頭已經折斷了不少。
    “怎麽可能……”烏目滿眼不敢相信。燭風隻是打出一拳，哪怕他已經逃入了第三層空間還是被擊中，甚至差點掉入第四層空間中。
    此時他周圍突然升騰起四麵風牆，風牆的上方和下方分別是兩個隱藏龍卷的風眼，將他禁錮在裏麵。
    “喂。”燭風側過臉看向地麵的禮磐，“禮磐，那兩個人是黑鐵軍的人，你退下吧。”
    “什麽？”禮磐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原來沐雪非說的都是真的。完了，打錯人了，說不定以後會被投訴。
    沐雪非眼睛一亮，趕緊抱拳向燭風匯報了鎖魂塔的情況，當然最重要的就是請對方幫忙了。
    燭風聽後先是瞄了一眼還在坑裏發呆的百寶，隨後把目光投向離自己並不遠的鎖魂塔。
    鎖魂塔的樣式是明顯神族樣式，顯然是屬於舊神的神器。這樣的一件東西能夠被魔物控製，並施加陷阱，真是匪夷所思。
    他看向高塔的神情有些神往，沉默的時間稍微拖了一點。不過，當他重新把目光回到沐雪非身上時，卻是歎氣說：“這是來自神族的舊神之物，很遺憾，它也被施加了針對神族的驅逐咒，我無法進入其中救人。此外，鎖魂塔本身是為了禁錮邪魂而造，外部堅不可摧，想要直接從外部摧毀，即便是我也做不到。”
    “既然是舊神之物，難道神族就沒有辦法回收嗎？”
    “我可以強行回收，但代價是會令裏麵人類靈魂直接被燒毀。”燭風眯了眯眼，“不過你們放心，這件神器的生前主人與我有……嗯，幾分交情，我對它也算了解。想要救人的話，我有辦法。”
    “請神將明示。”沐雪非柳暗花明。
    燭風這時看向此刻正站在一旁，戰戰兢兢的禮磐。“禮磐，你既然犯了錯，就要負責賠罪。我借你一根羽毛如何？”
    “神將請便。”禮磐趕緊說。
    燭風信手一勾，從禮磐身後的翅膀上隨即跳出一根羽毛，朝著沐雪非緩緩飄去。
    羽毛在飄落期間忽然燃起火焰，火焰越燒越旺，將羽毛逐漸融成了一把細長的劍，斜插到沐雪非身前。
    燭風說：“劍名就叫飛羽吧。我等下會把你們送入鎖魂塔中間的位置，你們之後隻需進入最高層，找到一個無形的烘爐，然後把此劍插入其中，就會觸發自毀程序，屆時塔裏的人都能出來。”
    “無形的烘爐?”
    “放心，飛羽劍是它的鑰匙，你們隻要來到頂層，肯定能找到的。”燭風微笑，“至於你說的那個冒充天兵的人，即便他是魔王，現在也在正色天罰的鎮壓下，短期內應該是不會對你們造成影響的。”
    燭風把要做事和可能的威脅一一說明後，沐雪非的內心安穩了一些。不過還沒等她答應，燭風忽然大手一揮，一股狂風就把她和百寶卷起，朝著鎖魂塔掃去。
    “我知道你有要做的事，正巧我也有些事要去做。那就祝我們彼此都順利吧。”
    燭風最後的話語在空氣裏飄蕩，沐雪非不確定是不是在跟自己說，還是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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