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沒有終點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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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寶在立政殿內來回踱步,天已經漸漸黑了下去。
    百寶看了沐雪非一眼,看到那些原本隱藏在頸領下的黑色脈絡蔓延到了臉頰,連她的嘴唇都因此而染成了紫色。
    這是體內魔魂覺醒的表征,魔魂覺醒之時,寄宿於人類女孩靈魂上的魔魂將會主導軀體,逐步將她變成真正的魔族。
    百寶已能感覺到來自她身上的熟悉魔力,這個曾存活在百萬年前的魔族,終於要回來了。
    百寶從身上掏出一個褐色的小瓶子,倒出一顆綠色的丹藥,然後送進沐雪非的嘴裏。這是江無方送的清靈丹,能暫時壓製她的魔性,某種程度上也能減緩她蘇醒的進程。現在的處境還很危險,還是謹慎些好。
    果然在服下清靈丹後,沐雪非臉頰上的黑色脈絡退了回去,嘴唇也恢複了蒼白的唇色。
    終於,等到天色徹底暗了下來,皇後回到立政殿內。
    “可以走了。”她隻是簡單的一句。
    百寶立馬轉身抱起沐雪非就往外走。
    殿外已經停好了一輛馬車,馬車整體呈朱紅色,上刻有金色鳳凰浮雕,無論是從做工樣式還是大小來看都要比他們來時要華麗得多。
    除了馬車上一車夫,和車側站著趙公公和皇後,其他人早已被遣退了。
    百寶想也不想就把沐雪非抱上馬車,對他來說,放天城內任何一處都不安全,隻有離開這裏才能令他放心。
    安放好沐雪非後,他轉過頭來對皇後行了個抱拳禮,以示感謝。
    皇後隻是平靜地站著,看著百寶眼裏的急切,忽然有感而發:“如果可以走,就永遠別回來。記住我的話,人越多,規矩越多,變數越多。”
    百寶愣了一下,聽不出皇後話裏的深意,但仍是用力地點了點頭。
    皇後繼續說:“這宮外的事我聽得不多,但也都大致了解。我跟你說這些,不是對你們的祝福,實在是我的期許。”
    百寶似懂非懂地點頭,總覺得這話裏有話。雖然不知道她和江無方之間發生了什麽,但卻能從她的話裏讀出淡淡的羨慕。
    馬車很快就離開了。
    望著馬車離開的方向,皇後笑容逐漸僵住,輕聲嘲笑著說:“江無方嗬,沒想到你也會這般糊塗。”
    說罷,她把頭仰望天空,又是哀傷感歎:“希望你不會像他一樣。”
    馬車一路暢通無阻地行走在宮城內,趙公公又恢複了來時的坐姿,同樣把眼睛閉上。
    百寶安靜下來後,心裏越發覺得皇後跟江無方一定有什麽,他看了趙公公一眼,小心問:“趙公公,皇後以前認識江無方麽?”
    趙公公聞言忽地睜開眼睛,上下打量著他,靜默了一會兒,好似是在思考。
    既然這人是江無方派來,皇後又如此重視,跟他說幾句想必也沒什麽。
    趙公公清了清嗓子,“娘娘和聖人曾是朋友,那時候娘娘是個江湖人,聖人也還不是聖人。”
    果然如此。百寶心裏暗暗吃驚,皇後曾是江湖人的話,她身上的奇怪就解釋通了。
    “他們三人是京城裏的黃金角。”
    “黃金角?”百寶愣了一下,怎麽多了一個人。
    趙公公翻了翻眼皮,手指放到自己嘴唇上,示意噤聲。
    百寶瞬間噎住,隱隱知道了什麽。
    馬車一路從宮城走出皇城,最後來到放天城城門時才有人攔住。而在趙公公搬出皇後的身份後就很快得以放行。
    沒人敢截查皇後的車駕,也沒這個權力。
    馬車順利出城後,就一路往東走出幾裏,最終來到一處位於河邊的草廬邊上。
    聽趙公公說,這裏是皇後夏日賞荷之處,雖不作行宮,但向來沒人敢擅自闖入,可在此處稍作休息,再行離開。說著又給了百寶一些盤纏,以作告別。
    告別趙公公後,百寶抱著沐雪非走進草廬。草廬內雖地方不大,但卻四麵環水,以一條斜斜的棧道通往岸邊。而在草廬的四周,哪怕已是夜色朦朧,隻是一抹月光灑落,足見荷池濯麗。
    草廬內鋪著草席,四方通透,夜風透過窗欞點點探入,充盈著室內,在這夏日的夜中,漫過愜意的涼感。
    百寶把沐雪非放下,自己則點燃了一枝蠟燭,放在案上,掏出趙公公贈與的地圖。
    他們不能留在這裏太久,等到天亮後,天火發現郡主沒有出現在落英山,必然會對他們展開追捕。到那時,就算是人間的皇後也顧不住他們。
    但百寶知道自己不能急,必須謀定而後動。
    其實不用看也知道,從把沐雪非從放天城帶出來開始,人間就已經沒有他的容身之所了。穿過廣闊的白骨森林回到魔域,是他們的唯一歸宿。
    時隔多年,終於又要回到魔域了。
    百寶把地圖卷起,望著躺在草席中央,一臉平靜的沐雪非。服過清靈丹後,她的氣息重新變得平緩下來。
    他忽然想起來,當初他曾對著這樣的她度過了三年的時間。
    那時候,他不叫百寶,叫真墟。而沐雪非沒有名字,他把她喚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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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與雪的相遇,因為一場意外,她昏迷過後,再度醒來的時候就成了這樣。永遠都是平靜地躺著或是站著,目光呆滯,麵無表情,仿若一座冰雕。
    哪怕他坐在她麵前也一樣,她的表情沒有任何的變化,連看也不會看一眼。
    她的心死了。
    真墟能感受到存在於她心上的絕望,那是一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絕望。當她什麽都做不了的時候,她的心就死了,變成了現在這樣的一個活死人。
    真墟知道,對於她來說,死去或許是最大的解脫。但他不想她死,已經有太多人死去了,作為白魔族遺留下的最後火種,他想讓她活下去。
    可惜雪並不領情。
    他們就這樣維持了三年,這期間每天真墟都會坐在她旁邊說話,有時候是講各種各樣的故事。
    雪是他的聆聽者,無論是他要說什麽,她都會一直聽著,永遠也不會反駁他,但也永遠不會回應。
    直到那一天。
    “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想放了你,但我不能。因為我曾經也這樣試過,但他們都死了,出了這個門就死了。隻有在這裏才是安全的,我不想你死。”真墟一如既往地在她身邊說話。
    雪的眼角抖了下,很微弱。
    “其實我跟你一樣,你被人關著,我也是。隻是被關的地方大些,也更冷。他們都稱我為魔王,但說到底,就隻是一個掛著魔王名號的囚徒罷了。”
    真墟躺下,眼睛無神地望著宮殿上的穹頂,內心流露出心酸與無奈。
    雪的瞳孔變得更為黯淡,更加絕望。
    “你想知道外麵正在發生的事麽?”真墟突然說。
    雪沒有回應,一如既往的木然。
    真墟坐起來,右手打開,裏麵躺著一隻淡藍色的飛蝶,隻一推,飛蝶就飛了出去,輕易地從青銅牆壁穿過,進入外麵世界。
    “不知從何時起,我就不怎麽離開過這座宮殿,靈蝶是我通曉外界的工具。它會把外麵發生的事源源不斷地傳到我的眼前。它告訴我,白魔族世代居於雲顛之間,不好戰事,固執守舊,是魔族的另類。黑魔族生活在地下,隻在黑夜到來時才會出來,是肮髒而粗鄙的家夥。地魔族是我們天魔的敵人,是陰險狡詐的小人……”
    雪的手指不經意動了動。
    真墟還在說:“魔域長久以來的撕裂就像是一個隱疾,永遠也不知道會在什麽時候發作。原以為三大魔族俯首天魔會是一切的終點,但在與神族的作戰中,這場隱疾爆發了。都說是議和,但我們敗了。”
    ”鬆散的魔域敵不過強悍的神族,魔族必須改變。我想要讓四大魔族聯合起來,但帝惡想要的隻是毀滅。”
    說到這裏,真墟的瞳光變得格外黯淡。
    “我依舊被鎖在這裏,帝惡毀滅了一切的時候,我什麽也做不了。除此之外,他還用自己的血改造魔族,當然也包括窮和我。他說我們是魔族最強大、最優秀的存在,理應由我們支配魔族的未來,創造全新的魔族。”
    他重新躺了下去,目光空洞地看著落入黑暗中的屋頂。“雖然我不喜歡,但我沒辦法拒絕這一切。因為……或許他是對的。”
    雪這時忽地動了動,斜著眼珠看他。
    真墟瞳孔張開,眼前出現了靈蝶帶回來的圖畫。那些被帝惡用鮮血改造過的所謂初代帝惡後裔整整齊齊地排列著,他們井然有序,目光堅定地看著遠方……
    由他的血所改造得到的真墟後裔也得到了他通靈術的天賦,隻見他們召喚出各種各樣的怪物,然後騎在它們身上,肆意狂奔……
    而窮的後裔則是一個個肥頭大耳,正在大快朵頤……
    似乎不再是曾經充滿殺氣,無序混亂的魔域,一夜之間全變了。
    “新的魔族,是魔域的未來。”
    真墟伸出手去想去抓住光影,但在觸碰到瞬間化為烏有,手上落在空處。
    “不是,不是這樣的。”
    雪突然開口,整整三年沒有發出過任何聲音的她在這種時候出聲。突如其來的聲音把真墟嚇了一跳。
    雪轉過頭來看他,原本無神空洞洞的雙瞳在這時變得堅定起來。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令真墟在驚訝之餘感到一股不真實。
    他每天跟雪說話的目的是希望能得到她的回應,但當她真的回應了,他卻懵了。
    雪緊盯著真墟,“你所謂的魔族未來是建立在墳墓上的,你根本不知道這個過程意味著什麽。新的魔族就意味著舊魔族的毀滅,死亡。不僅僅是白魔、黑魔和地魔,還包括了你們天魔自己。暴戾君主想要的根本就不是什麽有序的魔域,他要的隻是一支隻為戰鬥而生的軍隊。他想要打敗神族,所以不惜改變整個魔域,把所有的魔族人都變成像他那樣的戰士!戰鬥,仍是無休止的戰鬥,沒有終點。”
    真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雪狠狠地咬著牙,雪花般的瞳孔流露出一絲血色。
    “真墟,你是天魔的軟肋,所有人都知道。所以暴戾君主隻會讓你看到他想讓你看到的,他把你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好人,這樣他們就可以肆無忌憚地作惡!對神族的戰爭很快就會再度打響,無論勝利與否,魔族的未來注定是混亂而血腥,魔域沒有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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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墟表情呆滯,滿眼不敢相信。他轉過頭去想要召喚回靈蝶,但靈蝶卻在下一瞬間化為灰燼。
    他的眼睛傳來了一陣刺痛。
    “你說的……都是真的?”
    這一天是一切的開始,從這一天開始,雪開始講述發生在魔域各地的真實麵目。那些由帝惡授意的改造其實是一場場無休止的屠殺,三大魔族因為反對改造而在最初遭到了毀滅。
    真墟逐漸還知道了,原來其他的三大魔族也並非是他所知道的那樣惡劣。他們沒有天魔與生俱來的強大實力,在臣服天魔後,隻想守護自己的領地。但現在,除了雪,他們都毀滅了。
    原來,他一直都被蒙在了鼓裏。
    真墟感到整個世界都在翻轉,他知道帝惡在發動戰爭,在毀滅異族,但從未想過他的野心竟是將整個舊魔族埋葬!
    那要死多少人啊……
    憤慨一下湧入真墟的大腦中,令他久久不能停息,雪是第一個告訴他這些事情的人,從來沒有人跟他說過這些。
    可惜,就是知道了又怎樣,他又能做到什麽呢?就像那些異族被毀滅的時候,他什麽也做不了。
    如果說過去三年是他在對雪說故事,未來的十年就是雪在對他說話。她把所有她在外麵見過的殘酷與血腥都通過她的怒火,她的語言爆發出來,將血淋淋的現實擺在真墟麵前。
    這場談話徹底改變了真墟。
    可惜的是,這樣的改變所帶來的後果也隨之而來。
    真墟的變化讓帝惡察覺,他知道造成這一切的隻能是那個白魔族女人。於是他派出手下要將將沐雪非處死。
    那一天,身披黑色甲胄的魔族戰士浩浩蕩蕩地闖入這座冰冷的魔宮。
    青銅大門被徹底打開,長著四顆頭顱的狼形魔獸踏足在宮殿內,在它們中間,是排成兩列的黑色戰士。
    他們麵容完全是由自身血肉扭曲而成的一個醜陋而惡心的麵具,兩顆紅色的眼睛微微發亮,嘴角是刺出的鋒利獠牙。
    “絕君在上。”在眾人之中,體格最為健碩的是他們中為首的戰士。隻見他微微躬身,低下頭顱,用手握拳按在自己的胸口處。
    這是魔族的禮節,也是他們作為君臣的禮節。
    “你來做什麽?”真墟皺著眉頭,冷冷地說。他感覺到這撲麵而來的騰騰殺氣,多少年了,這裏沒有過這樣的肅殺氣氛。
    “奉暴君之令,來取一命。”為首的戰士猛地抬起眼睛,眼睛瞬間化為血紅。
    真墟一驚,沒反應過來,從對方身上頓時穿出數道鐵鏈貼著地麵向他爬行而來,仿佛數條長蛇。
    “幻離!你敢!”真墟下意識地大吼。
    但被稱為幻離的戰士沒有停止動作,反而從他身上穿出的鐵鏈斷開,飛掠出去,頃刻間從真墟身邊穿過。
    這時真墟才意識到這些鐵鏈並不是針對他。
    他猛地回過頭,發現那些鐵鏈已經纏上了藏在青銅方台後麵的雪,將她一直拖著貼到身側的一根青銅柱上拴了起來。
    被困起來的雪一臉平靜地看著真墟。不同於真墟的驚訝,從這些人闖入來開始,她就知道她的死期到了。事實上從她進入這座宮殿開始,她就在算著自己的死期了。
    這一幕比她預料的要晚了十三年。
    雪能接受死亡,但真墟不能。
    “幻離,給我放人!”他瞪著幻離怒吼。
    但幻離隻是再度一個行禮,而後用他低沉的聲音說:“絕君,這是暴君的決定,魔域之內,無人能更改。”
    “女兮!”真墟知道帝惡是動真格了,當即呼喚自己手下魔將。但他叫了一聲,卻聽不到回應。
    “女兮大將已經跟隨狃君出行,暫時回不來了。”幻離說著往前踏出一步。
    真墟狠狠地咬著牙,握緊拳頭。又是這樣,每次帝惡要殺他身邊重要的人時總是這樣!
    但這次我偏不讓你如願。
    “你再敢踏前一步,我要你死。”他冷冷地瞪著幻離。
    幻離停下腳步,抬頭望去,發現真墟的身上散發著濃鬱的殺氣,這是此前從未見過的。
    身邊的魔獸開始有意識地退後,顯然是感受到了這恐怖的氛圍。
    也許真的像他說的那樣,殺了這個女人的話,他也會死吧。畢竟對方是三位魔王中的懦弱君主,就算他得到暴戾君主的命令,他依然可算作是忤逆君主,是死罪。
    幻離抬起眼睛,伸手按住腰間的一把凸出的月形彎刀,心裏有了決意。
    “絕君,待我履行暴君之令後,願以死謝罪。”
    身邊戰士紛紛踏前一步,不約而同地表達同樣意思。
    看來雪說的沒錯,這就是帝惡改造得到的聽話而有序的新魔族。短短幾年的時間,已經遍布整片魔域。
    但這一次,他不會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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