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爆炸從通天台的中央響起，直至覆蓋住整個通天大陣的範圍。落英山的南側被瞬間夷為平地，原來的平原化作數十米的深坑，到處是濃塵彌漫，砂石滾滾。
    衝擊波所及之處，位於落英山北側的人類軍團也幾乎被盡數卷起，重重摔倒在地上。好在他們不在通天大陣的範圍內，爆炸又被強行集中在裏麵，向外擴散得很少。故而雖然是摔了一跤，但沒有造成過多的傷亡。
    盡管如此，眾人又是一陣後怕。
    沒想到天火會將自己三百個族人性命作為代價，發動這殉陣之術。若是此時他們身處其中，恐怕命運也和這三百神眾一樣，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但這對天火而言，卻是值得的代價。以奢比屍的能力，他並不保證自己能憑借平常的方式殺死他。要對付這樣來自錯誤的魔鬼，唯有同樣錯誤的方式可以，殉陣之術就是其中之一。
    通過殉陣，以三百個族人的生命為代價，他殺死了奢比屍，殺死了百寶的千軍萬馬，也殺死了伽羅，將他的死埋葬其中，諸神都不會有所懷疑。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那個人是不會死於這場爆炸的。
    果然，在視線之內，百寶已經憑著一對魔翼從濃塵中穿梭出來。在感覺到天火的遠古神力後，他就有所準備。在爆炸發動瞬間，百寶憑著魔翼飛出數百米的高空，躲過了一劫。
    天火眯了眯眼，對百寶的出現顯露出得意的神色。而他出乎意料的沒有朝著百寶迎上去，而是選擇轉身飛走。
    百寶先是一愣，但很快就加速追上去。
    兩人在風中穿出數十裏之外，最後天火抱著沐雪非降落在一處名為涼山的地方，麵對著一根高大的白玉石柱佇立。
    “是魚白石柱！”百寶心頭一顫，難不成他是想要把沐雪非帶到北庭神宮？
    但很快天火就把沐雪非放了下來。
    天火注意到沐雪非的嘴唇早已發黑，臉上的一半已經完全爬滿了黑色脈絡，像是縱橫交錯的黑色樹根，能感受到她的魔氣正噴湧而出。
    他眯著眼睛，像是在欣賞著一件藝術品，一件新生魔族覺醒的藝術品。
    他把手輕輕放在她的額上，再次探入她的內心，仍是一如既往的深湖。
    他徹底證實了自己的想法。眼前的這個所謂人類女孩，根本就是一個魔族。
    他睜開眼睛，仿若如夢初醒。
    “我不搶了，你放開她，我們來打一場。”百寶總算趕到，他喘著氣，聲音有些焦急。
    “恐怕不行，今天除了你的命，她的命我也要了。”天火緩緩轉過身來。
    百寶一怔，覺察到不安。但他還是裝傻充愣地說：“你在說什麽，她可是人族的郡主。”
    “魔族也能做人族的郡主麽？”
    百寶麵色一變，徹底死心。
    看到百寶的反應，天火更加確信自己的判斷。他驅使身後火環，使之轉到身前圈著沐雪非而浮起，然後慢慢收緊。
    見到天火要對沐雪非動手，百寶已別無選擇。他於手中在虛空之眼瞬間抽出魔劍，腳步一蹬衝到天火身前，用盡力氣地猛然一劃！
    這一劍不僅一下子破了困住沐雪非的火圈，其鋒芒畢露的氣勢更衝天火而去。
    天火本來大意，縱然百寶能夠召喚魔將，但認知裏真墟後裔的作戰能力一直很差，所以對百寶的攻擊並不在意。
    麵對百寶突然而迅猛的攻擊，他隻能快速側身勉強躲避，即便如此，手上仍然不慎多出了一道血痕，讓他一陣後怕。
    他淌著冷汗，目光僵直地盯著百寶，“我對你的身份是越來越感興趣了。”
    在他的認知裏，懦弱君主真墟一脈，其後代並沒出現太多足夠強大的魔王，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正因如此，真墟後裔向是魔域弱小的代名詞。但今日的這個真墟後裔，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不過他也不是吃素的，支撐起他的自信的，是自己的第二神力，即那繼承了遠古祖神的遠古神力。
    “你不僅能調動高階魔族，還擁有頂級兵器，你與真墟是怎樣的關係？”
    百寶沒理會他的問題。他抱起沐雪非，轉過身去將她放在自己的身後，直接把後背暴露在天火麵前。
    如此舉動在天火眼裏無異於挑釁，心中頓時不悅。他右手輕輕一劃，打出一段火團直衝百寶的身後而去。
    不過百寶早有應對。他把魔劍插在自己的身後，在火團攻擊到來之際，魔劍自己發動，在百寶身後留出結界。
    火團一時無法突破結界，天火決定自己動手。
    被破掉的火環化作月輪旋轉到他的手上，隨著旋轉的速度加快，月輪越轉越小，慢慢地與兩臂融合到一起。在融合的過程中，熾熱的火焰灼燒著他的兩臂，將其燒出熔岩的觀感。流態的金屬在熔岩間滾動著，在火光中耀出金屬的光澤。
    天火閃電般衝到結界麵前，將熔岩般的拳頭轟擊其上，瞬間突破結界。
    百寶快速轉身，直接拔起魔劍與之對打。雙方的交手粗暴而猛烈，魔劍與拳頭碰撞的地方爆發出數道光環，飛石發散，山體被劃出數道裂縫，轟然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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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陣凶猛的交手過後，天火抓住機會，一下突破魔劍的防護，將熔岩般的拳頭瞬間穿透百寶的胸口，從其身後穿出。
    而百寶也不甘示弱，同樣抓住機會以魔劍突破他的防護，一劍刺穿他的胸口。
    魔劍的力量更勝一籌，百寶一直將魔劍頂到了極點，將天火步步逼退，直到撞入魚白石柱中。
    一時煙塵四散，彌漫著整片山穀。
    真卿領著黑鐵軍一路追擊。在天火帶著沐雪非離開，百寶緊追上去後，沐子敬出於擔心女兒的安危，讓真卿領著一支輕騎追過去。
    真卿接下了命令，一路快馬加鞭朝著涼山的方向進發。天火突然攜沐雪非而跑，顯然是有他的理由。但對於真卿來說，沐雪非郡主的安全就是最大的理由。
    他還不清楚換心是否成功，畢竟他的法眼還不足以令他看清通天台上發生的一切。隻看到天火帶著沐雪非離開，而後通天台便爆炸了。
    就在他們一路狂奔之時，前路一處山口突然出現一黑色大鳥，攔住了他們的去路。從黑色大鳥身上，有一白衣男子跳出來，正是江無方。
    “所來魔族來勢洶洶，非你我所能禦敵。你領軍前去，隻是徒增傷亡罷了。”
    “可真卿不敢罔顧郡主安危。”
    “怎麽？你這是不相信天火神將，還是不相信神族？”江無方目光一冷。
    真卿怔了怔，拱手說道：“真卿並非此意。”
    “相信我，神將能處理好此事，你們的郡主也會安然無恙。”
    ……
    遠古神力再次爆發，無形的光波從天火身上快速擴散，將百寶逼飛出百步之外。
    百寶反手握緊魔劍，憑著劍刃在地上拉出長長的裂縫，勉強將身形定住。
    濃煙逐漸退散，迷蒙中映出天火閃爍著的三顆金色眼瞳。
    他從石柱中走出，暗紅色的皮膚上盡是血痕，而冒起的火焰正一點一點修複他的傷口。
    “都說真墟後裔不善作戰，你是我見過最強的真墟後裔了。”他拭過嘴角的血跡，冷漠地看著百寶。
    百寶站直身子，嘴裏不停地喘著氣，握緊魔劍的手微微顫抖。
    他的身上同樣傷痕累累，自身散發出的淡淡黑氣正纏繞在傷口處，慢慢地將其修複。
    他強忍住身體上帶來的陣痛，用力將紮進地裏的魔劍拔起，然後直指向麵前的天火。
    對他來說，從他決定拔劍的那一刻起，或許隻有殺死天火，他們才是安全的。
    天火隨時都能通過魚白石柱找來幫手，所以他不能停下。
    天火皺了皺眉，對眼前這位真墟後裔的舉動感到意外。印象中從未見過如此好戰的真墟後裔，他們一直懦弱且膽小，麵對戰鬥也多是逃跑了事。
    但麵前的百寶不一樣。
    天火眨了眨額上的第三隻眼睛，在這顆眼睛下，仿佛將百寶的皮肉下的一切都剝離開，完全暴露在眼睛裏。
    他看到，在百寶勇敢的舉動下，他內心的搏動卻一直在加快，手上也有顫抖的跡象。
    他很緊張，同時也在害怕。可是，既然害怕，為什麽不選擇逃呢？
    是因為……她麽？
    天火最後將目光投到百寶身後的沐雪非的臉上。
    他冷笑一聲，身體迅速開始升溫。很快，百寶就感覺到身體周圍的空氣都變得燥熱，像是置身於熱爐之中。
    突然，天火動了起來。隻見他的身影化為一道明火，轉瞬衝到百寶麵前半米處，將熔岩般的兩臂同時托出，周圍的空氣瞬間灼燒起來，令氣浪爆發出更大的熱量。
    “天炎煉火！”
    霎時間，數根冒著火焰的鐵鏈從他手中穿出，如數支染火的利刃直插向百寶身前。
    火焰的氣息率先覆蓋範圍，將山穀納入領域之內。就像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同時出現在百寶的周圍，將他限製在小小的空間。
    已經躲避不過，百寶索性迎麵硬頂。此刻他火紅色的雙瞳早已徹底亮起，鋒利的獠牙從嘴角刺出，顯露出無比猙獰的一麵。
    他把魔劍猛地抽到身前一橫，利用它作為屏障擋在自己與沐雪非身前。
    魔劍的強度再一次阻止了天火頗具威勢的一擊。然而就在這時，麵前閃爍的火焰突然消亡，天火閃出一道殘影後出現在百寶的身後，出手衝向沐雪非。
    “原來她就是你的軟肋嗎？那我先殺了她！”
    天火突然的舉動令百寶一下陷入驚慌。在危急關頭，他下意識地快速轉過身，撲倒在沐雪非身上，以自己身體抵擋住天火的攻擊。
    熔岩般的拳頭再度穿過他的身軀，但在穿出後被他在身前一把抓住，沒有讓它更進一步，觸及沐雪非。
    這凶猛的一擊令百寶猛地吐出一大口鮮血，正好染紅了沐雪非的臉龐。
    天火微微露出詭笑。果然如他所料，這個女孩的性命對百寶來說是種比他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東西。
    百寶右手撐著地麵，狠狠地咬著牙。劇烈的痛楚刺激著他的每一處神經，然而這股痛楚卻實實在在勾起了他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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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滾開！”
    百寶猛地大吼一聲，猙獰的麵容扭曲著，龐大的魔力從身上的傷口處衝出，將天火頂飛出去。
    天火向後退出幾步，再抬眼時發現百寶身前已經站起了幾個骷髏魔兵。他們像是被埋在地下的怪物，在被喚醒後便開始翻開身前泥土，佝僂著身子一點一點地從地下爬出來，搖搖晃晃地站著。
    一雙碩大而通體黑色的眼睛略略仰起，循著火焰的方向找到了天火的位置。
    “呲……”的一聲，在確認天火的位置後，骷髏魔兵們紛紛張開大口，從自己破敗不堪的鐵甲下抽出鏽跡斑斑的彎刀，迎著火焰衝殺過去。
    他們一邊衝一邊呼喊著難聽的聲音，刺耳而聒噪。
    “垂死掙紮麽？”
    天火鄙夷地看著骷髏魔兵逐漸靠近，身體再度退後兩步，腳尖一點，讓身體逐漸騰空。
    他緩緩地打開雙臂，忽地振臂一呼，魚白石柱一下震蕩起來，發出一陣風鈴的竄音。
    在風鈴的曼妙聲音中，天火身後的高山逐步化為平地，平地之上鋪上耀眼的金磚。
    這時，從魚白石柱上射出一麵金光，金光盡數從金色大道上掃過，將淡淡的光點落下，化身為一個個身著金甲的神族士兵。
    等到金光過去，上麵已然站著密密麻麻的天軍。
    “我早料到你會再次使出同樣的招式，你可以請來幫手，我也可以。我想你並不知道，我是神族執行庭第一神將，麾下三萬神眾，死在我的手裏，你應該感到榮幸。”
    天火眯著眼睛看向百寶，想知道他還有怎樣的手段。
    這時候的百寶仍擋在沐雪非的身前，半跪在地上，一隻手捂著傷口，另一隻手按在地麵。他側過臉，亮紅色的眼瞳微微低垂著，裏麵映出天上滿身金甲的天軍戰士。
    他看起來有些疲態，主要是傷勢的原因。他身體的修複還未快到可以將傷勢瞬間複原。
    天火終究是把天軍召來了，他還有多少勝算？
    百寶緩緩合上眼睛，突然平靜下來。而在他合眼瞬間，那原本衝向天火的骷髏魔兵也都仿佛化作石雕，一下僵住了。
    天火舉起一隻手，示意身後天軍暫時停下。他對一切都很謹慎，哪怕是百寶的一個細微的舉動都能引起他的注意。
    不過僅僅是過去了幾個吐息後，百寶就重新睜開眼睛，仍是一如既往的紅色，像是發著紅光。
    此刻，那隻按在地麵上的右手被他一下插入地下，掌心暗暗旋轉起黑色漩渦，頓時從地麵騰起無數的長藤，纏繞在骷髏兵周圍。
    長藤包裹在骷髏兵的身上，像是在身上纏上無數的長蛇，引領著他們再度衝鋒。
    除此之外，長藤還不斷地以百寶為中心向周圍發散，通過在地麵上的攀爬，逐漸結成了一張巨大無比的蜘蛛網。
    “是我高估你了，你仍是想逃。”天火失望地搖頭。
    他說的沒錯，百寶經過短暫的思索過後，在確定麵對天軍毫無勝算的前提下，他唯有逃跑。
    這張巨大的“蜘蛛網”並不單純用來防禦，還隱含著來自魔族傳說的逃生之術——限門。天火作為神將，博古通今，一眼就識破。
    百寶自然也清楚，但這已經是他唯一的辦法了。他甚至考慮一旦那些骷髏兵倒下，他就自己擋在沐雪非麵前，為法陣爭取時間，把她送離這裏。
    然而，他的心裏依舊非常忐忑不安。因為這次他所麵對的敵人，並非以往的樣子。
    果然，隻見天火低喝一聲，他再度驅動起那火焰般的遠古神力，將火焰布散在百寶與骷髏魔兵周圍，化作一麵火牆。火牆之內，一條火焰巨龍衝天而起，直撲蜘蛛網上的骷髏兵而去。
    “天火……焚天！”
    澎湃的神力瞬間覆蓋四周，這是那時天火用來打敗亭雨侍的力量。
    這股力量對百寶來說非常熟悉。似乎是繼承自某個熟悉的祖神，不，不隻是一個，而是好幾個人的力量。遠古祖神們的力量似乎都能從他的神力中尋到影子，如此龐大的神力，難以置信是由一位新神所駕馭。
    在這股力量的壓製下，守護在蜘蛛網麵前的骷髏兵率先化為灰燼。緊接著，長藤開始灼燒起來。這些仿佛有生命的東西在火焰中掙紮著，哀嚎著，最終還是走向滅亡。
    而火焰在摧毀長藤後，率先將灼燒感傳遞到百寶麵前。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百寶感到身上的每一處皮肉上都發起刺痛，仿佛靈魂開始燃燒，開始肢解。
    看著那不斷靠近的火焰巨龍，還有四周順著長藤蔓延過來的火光。天火所在瞬間爆發出的神力摧毀了百寶打算負隅頑抗的念頭，令其瞬間陷入絕望。
    百寶突然想到，當火焰覆蓋自己的時候，自己一定也會像那時候的亭雨侍一樣化為灰燼吧……
    可亭雨侍原本就死了，就算是消失，當永恒夜的大門再度打開，她還會回來。而他如果消失了，就真的死了，所有的努力都化為了烏有，也沒有人去幫他打開永恒夜的門。因為，他隻有他自己了。
    真不甘心啊……
    但，他又能如何呢？
    那是一種多麽可怕的力量啊……她那時或許也如今天的我一樣，那樣絕望吧……
    百寶的身體突然打了個寒顫，一下子驚醒。是啊，我都忘記了呢……
    他半鞠著身子，斜著眼望向金色大道上的天軍，還有近處的漫天的火光。原本亮紅色的瞳孔逐漸變得黯淡。
    這一刻，麵前的天火似乎不再是天火，而是變成了另一個人，另一張蒼老而醜惡的臉。
    他緩緩閉上眼睛，原本急促的喘息也同時平息下來。
    “就是這股力量，我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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