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限門飛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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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已過去了百萬年之久,但那一幕注定清晰地刻在他的腦髓裏,永生不忘。
    記得那天,是一片白色的世界。
    他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走在荒蕪的雪地上。他的眼神呆滯,直棱地看著前麵的細小人影逐漸明晰,靈魂像是丟在了來時的路。
    一望無際的雪地上,神力的籠罩逐漸淡化,像是層層迷霧在退散。
    神力完全消失的時候,天空中降下的鵝毛雪逐漸增多。
    在雪地的中央,女孩跪坐著,垂著頭,鮮血染紅了她白色的素衣,一直蔓延出數尺之外,在雪地的白下格外刺眼。一支金色的長矛從她背後刺入,將心髒的位置刺穿,直至紮入地下。
    這場雪並不是一場簡單天象,而是它的主人在為自身傷勢的修複所做的努力。魔族都擁有自愈的能力,這是一種被動的能力。可一旦傷勢完全超出了自愈的極限,這樣的自愈就完全不起作用了。
    對百寶來說,這場雪還是太小了。
    他停下腳步。
    他與她隻隔著一尺的距離,在他到來的時候,女孩緩緩地抬起頭。沒有表情,白色如不見眼珠的眼眶裏空洞無物,半蠕動的蒼白唇齒輕輕地喚出一句:“是你啊……”
    百寶的內心刺痛了一下,一滴淚從他的右眼滑落。
    “對不起……”他說道。在開口瞬間,感覺呼吸都開始疼痛起來。
    女孩靜靜地看著他,相對無言。沒有悲傷,沒有憤怒,更沒有怨恨,就像曾經一起度過的無數個日夜所相對的那樣。
    突然,她蒼白的唇齒動了動,但沒有發出聲音。
    百寶聽懂了她的話。
    “這限門……我過不去了。”她說。
    說完後,她的眼睛緩緩閉上,腦袋重新垂了下去。
    這一次,百寶再也感覺不到來自她的生命氣息。四周仿佛突然靜止,空氣,光與色都停駐,連雪花都刹停住墜落的動靜。
    百寶呆呆地看著地上的她,踏前一步,跪了下來,正好與她相對。
    “對不起……”他帶著哭腔又說了一遍。這一次,眼淚再也無法被他製止,紛紛奪眶而出。
    他把手放在那支金色長矛上,將其化為碎片飄散。而在失去長矛支撐的女孩的身體,則全然倒在他的懷裏。
    他緊緊地抱著她,將冰冷的身軀緊緊貼著自己,生怕她會就此溜走。他再也製止不住自己的情緒,所有的悲傷與絕望在一瞬間湧上來,讓他完全失去理智。
    “不要死……”
    他的哭聲越來越大,說不清的懺悔與懊惱從他的呼喚中全然爆發,再也抑製不住……
    但是無論他再怎麽呼喚,懷裏的女孩都不可能再聽到。在這荒蕪無邊的雪地上,隻有這漫天飄零的飛雪在為他悲傷。
    這裏是限門,也是她的限門,飛雪為其而哀。
    “接受神的製裁吧!”天火的聲音令他回到現實。
    頃刻間,天軍拔劍出動。軍威之下,鐵馬金戈,氣勢淩人,這一步下去,勢必要將眼前的一切都踏成碎片。
    “非常強勁的神力。”真卿瞄著遠方,很是驚訝。
    “是天軍麽?”
    江無方卻是眉頭緊鎖,“那裏是魚白石柱,神族與人間傳送門,天火確實做了萬全之策……”
    百寶側著臉,臉色平靜。無論是天軍,還是天火所驅使的火牆與巨龍,他忽然間都想通了,也因此舍去了所有的驚慌與失落。
    他輕輕地呼出一口氣,然後轉過身去跪抱起沐雪非,將自己的後背留在神族麵前。
    而在轉身的過程中,他看似隨手地拔起魔劍往後一甩,魔劍瞬間擊破巨龍,刺穿其身後的魚白石柱。
    凝白如膏的魚白石柱在魔劍刺入的地方慢慢裂開,爬滿了蛛網般的裂縫。
    天火瞄了一眼魔劍刺進的位置,不由得嘲笑著說:“就算你破壞傳送門,你就能對付這三萬天軍麽?”
    他說罷半眯著眼睛,卻是緊緊盯著百寶背後染血的傷口。那裏已不再有魔氣纏繞,預示著魔族的自愈被停止了。
    明明是一個瘦弱的背影,卻無形中令他感到有些不大對勁。
    “當年這一幕出現的時候,因為懦弱,我沒能救下她。”百寶背對著天火,抱著沐雪非緩緩站起,“現在,我不會再放過任何想傷害她的人。”
    天火皺了皺眉,對他的話感到茫然,道:“你到底在說什麽?”
    百寶並未應他,而是仰著頭,深深地呼出一口氣。那一瞬間,他身上的氣息由盛轉衰。
    原本衝鋒的天軍戰士速度逐步放緩,像是置身於某種法陣之內,渾身的動彈極為吃力。
    天火不禁心驚,再望向百寶頭頂的天空,早已暴露出巨大亮藍色漩渦,隱藏在層疊的黑雲裏,一直被他忽略了。
    他居然還有後手。
    “你到底是什麽人?”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已經不再有任何的輕視。他終於意識到其實自己一直都沒有看透眼前這個懦弱的魔族人。
    “我叫真墟。”百寶斜著眼睛,如紅寶石般的眼珠冷漠,映射出天火的瞳孔在慢慢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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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什麽?!”天火瞪著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百寶沒有完全回過頭,依舊隻是側著臉冷冷地說:“知道我為什麽告訴你麽,因為你要死了。”
    他的話很輕,但隱含著的威勢卻遠非一般魔族所有。
    天火感覺到了,那鋪天蓋地而來的殺氣,湫厲中冰冷刺骨,又猶如橫破萬軍的張狂,血濺銀霜。
    這個人,就是魔王!
    天軍的衝鋒像是維持著某種慣性,一步一步地靠近百寶,但手中霜脊已在微微顫動,連帶著主人的思緒在一雙金瞳中暴露無遺。
    天火在此刻恐懼起來。
    “真墟!你居然是真墟!你沒有死!”他呼喊著,感覺心髒都快要跳了出來。他一生爭鬥無數,也殺敵無數,幻想著對決最強大的魔族,但當真正的魔王站在他麵前的時候,他卻恐懼得不敢直視。
    身體裏的血液正在沸騰,裹挾著那顆恐懼的心。他擰著臉龐,將手中的神力催到極致。
    天空此刻烏雲密布,電閃雷鳴,四處刮起強風。天火很快意識到他與長天界的聯係斷了,百寶毀滅魚白石柱,是為了要將他斬於這荒蕪之地。
    “是魔風。”真卿又是驚訝,天象之變令他對山穀那邊的情形變得更加好奇。若不是江無方一直在這裏攔著,他實在很想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
    與之不同的是,江無方仍舊眉頭緊鎖,輕聲說道:“有東西要出來了……”
    百寶仍然隻留出後背,但在他的身後已經出現了一個身披黑袍的身影。在他出來的一瞬間,百寶口吐出大量的鮮血,灑在沐雪非的臉上,令她的眼皮不自覺地動了動。
    百寶仍然站立,被血染紅的唇齒緊繃著,微微顫動,隻冷冷地留下一句:
    “殺了他們!”
    黑袍之下,那人微微彎起嘴角,沒有回答,隻有向前。他是百寶從永恒夜帶回來的,那麽理應為他解決眼前的麻煩。
    他赤著腳,每走一步,天上的黑雲就隨之前進一分。密布的黑雲與天軍的白光形成鮮明對比。
    天火看著突然出現的來人,眼睛直愣愣地看著,早已呆若木雞。
    他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將那個禁忌的名字說出。
    “暴君之主,帝……惡。”
    黑袍人慢慢抬起頭,隨手退下頭上的黑袍,露出裏麵一張和百寶長得有些相似的臉。隻是與百寶不同,這張臉上寫滿了陰厲與可怖,轉而變作暴怒,麵目猙獰如惡鬼。
    幾乎看不到他是如何動手,隻是一道黑影從眾天軍之中穿行而過,每過一人,便留一血,鮮血淋漓飄空中,漫雨於山穀。
    天火打出一記熔岩般的火拳,卻被他轉瞬來到身前單手輕鬆接住。但他的身體很快化為黑影被火拳穿身而過,等到天火反應過來,黑影已轉移至他的頭頂。
    天空漆黑如夜,一隻黑色的血爪如閃電般按在天火的額頭,將其帶著撞入一眾天軍之中,用力地一擰,將頭顱擰斷,血湧如注,隨著斷頭甩向眾人。
    但那斷頭之身一隻火拳突然火焰再度燃起,頃刻熔出一把彎刃,猛然地往那黑色血爪一撩!
    黑影閃身出十步,血爪之下緩緩滴血。
    而那無頭之身也在此刻重新長出天火的頭顱。他本是雙頭之身,帝惡擰掉他的一顆頭顱並不足以令其斃命,反而被他抓住了難得的反擊之機。
    “嗬嗬……”黑影發出陣陣陰惻惻的笑聲,似乎並不為方才的失手惱怒。他舔著血爪上的傷口,和那暗紅色的血,紅色的瞳孔直盯著如臨大敵的天火。
    黑影的身邊逐步刮起狂風,一道閃電落下,照亮了他染血的長長獠牙。
    “天神,你知道麽?暗色的不僅是夜,還有血。”
    黑影瞬間消失,如若卷起狂風,夾帶著驚雷,頃刻間降臨天火頭上!
    此刻的天火,眼中唯有絕望。
    狂風越來越強,到處是電閃雷鳴,真卿領著大軍站在山口,看著遠處天際黑色與紅色交匯,熱浪與冷風陣陣徐來。
    不知過了多久,風停了,遠處天際變回蒼白,天空重回蔚藍。
    江無方不知不覺消失不見了,就像他來時那樣消無聲息。
    當真卿領兵去到涼山之時,隻看到沐雪非平靜地躺在平地上,不遠處的魚白石柱已經破碎,地上化為荒蕪,埋藏著神族與魔族的血。
    除此之外,他們什麽都沒看到,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過來時,沐雪非剛剛醒來。她睜開眼睛,看到四周的荒涼感到一陣茫然。
    “真卿先生,這是哪兒?”
    “郡主,你貪玩了。真卿這就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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