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頂下，眾人練習了大半天。
    突然，牌樓下有人急衝衝跑來，一邊跑，一邊呼喊著：“不好了！不好了！竹巷內有魔祟作亂，已經害了兩個人的性命了！”
    眾人停下練習，注意到來人是一名負責巡邏的靖安府市吏。
    他說竹巷內出現了魔祟，因為距離大學宮較近，便想著過來這裏搬救兵，以解這十萬火急之危。
    百寶覺得靖安府的市吏未必有這個膽子敢來大學宮叫人，他的到來有點蹊蹺。而且，竹巷這個名字，有點熟悉……
    “東閬坊內，怎麽會無緣無故出現魔祟？”沐雪非率先懷疑。
    但鶩王這時站出來說：“與其在這裏討論魔祟為何出現，難道當務之急不是應該派人去剿滅它麽？”
    他微微一笑，“正好檢驗檢驗我們的學習成果。”
    “鶩王殿下說得對。”公輸厘趕緊附和道，“而且，我們或多或少都有在三宗的經曆，所以我認為應該優先請無三宗經曆的學生前去降魔。這樣，才顯得穀神的講學成果。”
    這個意指就非常明顯了。
    鶩王皺了皺眉，他確實是這個意思，但沒想到公輸厘如此不加修飾，直接說了出來。
    正當他擔心穀神反對之時，穀神出乎意料地同意了。
    他溫笑著望向鶩王，問：“那你認為，何人去合適？”
    鶩王抓住機會，當即回答說：“自然是百寶與清目同學。”
    “清目同學有眼疾，還是讓我去吧。”沐雪非剛想開口反對，白晨搶先說道。
    公輸厘冷笑一聲，“清目同學是我們當中除了郡主成績最好的學生，若是因為眼疾連一個小小的魔祟都處理不了，那這聽學還有什麽意義？”
    這話的嘲諷意味十足，連周圍不少人都為他感到擔憂。就連鶩王也覺得，攤上這麽個隊友，似乎不是什麽好事。
    “放肆。”沐雪非瞪著眼睛說，臉上滿是怒容。
    公輸厘當即鞠躬表示歉意，不過，經由他口，那句學而無用的話可是實實在在說了出來。
    看到穀神沒有反應，鶩王又開始覺得公輸厘這廝未必像他想的那樣笨。
    “沒關係，我去吧。”清目盲忽然一笑，略帶輕鬆地說。
    穀神這時嗬嗬一笑，樂道：“公輸厘說的沒錯，若是不能製服魔祟，那我這聽學又何必辦下去呢？”
    沒想到，穀神這時居然順著公輸厘的話說，讓沐雪非不禁感到意外，還有擔心。
    她望向百寶，百寶也給她回了個眼神，大概是那種“沒事的，包在我身上了！”的感覺。
    百寶其實一直在想為何鶩王建議清目盲去降魔要帶上他，難不成連他也是所謂計劃中的一部分？
    他想不通，不過卻是樂於去探個究竟。清目盲答應得那麽爽快，還是他碰了下她的肩膀，給了她信號。
    看著百寶二人離開，沐雪非來到穀神麵前，沉聲道：“魔祟殺人，不可小覷，為以防不測，雪非請求從近協助。”
    “我也一樣。”白晨趕緊跳出來。
    穀神想了想，最後朝她搖了搖頭，然後對白晨說：“你去吧。”
    沐雪非愣了一下，低下頭，退了一歩。
    白晨接令後，趕緊追了上去。
    在先前那市吏的帶路下，百寶和清目盲來到所謂魔祟害人的地點。
    十二街竹巷丙三。
    這是清目盲的本來宿舍，也是被環家兄弟三人設下法陣的地方。
    聽環豐說，此陣名為勾魂陣，是通過煞氣為引，引誘魔類現身的法陣。他們原本打算用在清目身上，引出她體內的魔性。
    法陣沒拆，但陣內的煞氣卻變了樣。由原來勾魂的微微陰風變得咄咄逼人起來，即便站在院門的位置也能感覺到那股暴躁。
    很顯然法陣被改了，而且對方改得很微妙，直接將法陣逆轉，將原本彌漫在屋內的煞氣凝聚成一團，已經逐漸出現了魔氣的跡象，這種做法就像是在模擬新生魔族的創生。
    在如此微小的空間創生魔類，實在有些不可思議。
    “百寶，怎麽回事？”白晨追了過來。
    “有聲音，就在裏麵。”清目盲緊緊抓緊百寶的手臂，表情嚴肅且緊張。
    她的耳朵很靈，大概是聽到了木屋裏麵的動靜。
    百寶點了點頭，帶著疑惑的口氣說：“我先前查探過這法陣，裏麵隻充盈著煞氣。所謂煞氣雖是靈氣的一種，也是魔族的大補之物。但煞氣本身帶有大量的負麵情緒，會讓魔族人短暫地心性生變。魔族不像人類講究修心，但也不允許為情緒所掌控，所以會對吸納的煞氣進行調節。由煞氣直接幻化成魔，需要數千年的時間。而且，那樣的新魔與傳統魔族沒有血緣關係，他們在魔域的能力、地位都很低，不大可能出現在人間。”
    “難道是外來的？正好利用此處法陣進行修煉。”白晨想起鶩王和公輸厘極力推讓兩人過來，一定是有所圖謀。
    百寶不作答複，而是輕輕拍了拍清目盲抓緊他手臂的素手，示意她可以放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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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目對屋內的情況不熟悉，似乎擔心法陣的餘威仍能影響到她，所以格外緊張。
    百寶這時從虛空眼中取出一朵幽藍火焰，懸浮在空中，透過火焰可以清晰地看到木屋內的陳設。
    有股黑氣在屋內來回竄動，似乎有些暴躁。
    他轉頭對白晨說：“白毛，你守在這裏。我跟清目進去，若是從聖墟離火中看到情況不對，你就進來。”
    白晨認真地點頭。
    百寶順便把魔劍釋放給他。
    然後，他轉過身去，慢慢走近木屋。清目跟著他身後，忐忐忑忑。
    先前那名市吏不見了，百寶原本還想跟他確認一下所謂被殺的人的屍體去了哪裏。
    百寶手指輕點右眼皮，手中頓時多出了一把黃紙。
    清目小巧的鼻尖嗅了嗅，疑惑道：“這是黃紙？”
    “嗯，聽說人間的道士們會在它身上畫符，用作符籙。”他頓了一下，“用來斬妖除魔。”
    原本還在緊張的清目聽到他這一說，內心稍緩，扯出一絲笑意，道：“可你自己不是一個魔族麽？”
    “入鄉隨俗嘛”百寶撇了撇嘴。
    百寶一路走，一路撒紙，讓黃紙任意飄散在院子裏。
    清目注意到黃紙在空中飄落的聲音，但沒注意到百寶有開口。
    她經曆過類似的儀式，道士們會口中念念不斷，篤請各路大神上人，跟唱歌一樣。
    但百寶一句話也不說，好似他就是最大的，不需要請任何人，撒個紙純粹是為了活躍氣氛。
    不對，有血的腥氣！
    清目忽然明白了。那些撒出去的所謂黃紙，其實不是她認識的紙，那些紙中或多或少沾染了血腥氣。
    應該是在製造時，這血就加了進去。
    “不是我的血，是從某個魔族強者身上取來的。”百寶淡淡地說。女孩的鼻子很靈，他知道她能直接聞出來。
    清目吞了口唾沫。
    黃紙撒完後，他們已經站到木屋前。
    百寶用力一推，木門頓時推開，一股淩厲陰風隨之衝出來，衝刮在他們身上。清目緊緊抱著百寶的手臂，漂亮的小臉蛋上一片蒼白。
    屋內空無一物，先前衝出去的陰風在經過黃紙後，又紛紛原路返回，從他們身後刮進來。
    進入屋內後，百寶拿出幾張黃紙，咬破食指，在每張黃紙上都劃下一個“一”字。然後將其一拋，任由它們散落在他們周圍，圍成一個簡單的圓。
    清目愈發忐忑不安，先前衝進來的陰風在他們進入屋子後就消失不見了，連半點動靜也沒有。
    “我聽不到他們的聲音。”清目盲警惕地說，一段時間的適應後，她漸漸放開抱住百寶的手，開始自主地探索這個世界。
    “等等，是老鼠？”她聽到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來自地板之下，慢慢地湧出地麵。
    “對，你說得沒錯。”百寶在她身邊說，聲音很平靜，仿佛就真的隻是碰見了隻大耗子而已。
    但清目盲能夠聽到，不隻是一隻，而是……無數隻！
    它們瘋狂湧出地板，從屋內的每一個角落裏衝出來，數不清的哆嗦聲響徹耳畔。
    最後，所有的老鼠在隔著百寶先前仍出去的幾張帶有“一”的符紙停下，但也正好把他們密密麻麻地包圍成一個圓。
    到處是老鼠齧齒的聲音，和利爪在木板上抓出來的聲音，令人聽得心慌。
    清目往後貼著百寶的後背，恐懼再一次將她完全淹沒，讓她連呼吸都不再順暢。
    百寶朝頭頂擺了擺手，示意屋外的白晨別輕舉妄動，製止了對方想衝進來救人的心。
    他看著屋子裏密密麻麻的老鼠，它們的體型與一般的老鼠差不多，隻是長著尖牙，眼睛也是紅色的。
    老鼠們在百寶扔下的血符前停下，身體緊貼著地麵，像是下跪。它們的身體在發抖，口中的尖牙卻在顫栗著，不停地淌下口水。
    濕了一地。
    這種想吃又吃不到的樣子太好笑了。
    百寶忽然明白了，他笑道：“老實說，進來前我還挺擔心的，擔心對手真有這種創生魔族的逆天手段。不過現在看來，隻是一些傀儡而已。這種程度的傀儡，還不如放幾個人類高手的威脅大。”
    聽到老鼠們一直沒能再進一步，清目盲才反應過來是血符把它們都擋在外麵。
    “它們，是魔獸麽？”她問百寶。
    “魔獸？不，它們隻是長得像魔獸而已。”百寶說話間音調逐漸拉扯，表情也可以逐漸變得猙獰，“區別在於，它們隻是在這一副副畜生的身體裏麵，藏著一顆顆魔心！”
    清目聽著百寶的聲音變得有些奇怪，不禁愣了一下，感覺到身後百寶體內的血液也在翻滾著。
    在不知不覺間，百寶的眼睛已經染成了紅色。
    百寶獰笑著說：“然而，隻要它們還是魔，流著魔的血，就絕無可能突破我的血符！”
    他莫名想起那天雨夜，差點被人類殺手逼入絕路。這些老鼠積聚的力量未必不如那幾個殺手，但王血的存在足以令它們難以前進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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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目感覺到百寶說話時戾氣漸濃，跟平時像是變了一個人。刹那間，屋內的傀儡魔物步步緊逼，在而站在她身邊的戰友也大有失去理智的衝動。
    她吸了口氣，原本就吊著的心……忽然放下了。
    她鬆了口氣。
    此刻，她低著頭，耳朵聆聽著來自鼠叫掩藏下的細碎玄音。
    這是鮫人的歌，有人稱其為糜音。
    傳說它能攝魂勾人，將聽者的私念放大，尤其是惡意。對於魔族來說，聽之能使之暴躁，乃至失去理智。
    清目伸手摸了摸眼前的黑紗，在此等境況下，它的顏色逐漸染成了鮮豔的紅色。
    “可怕的糜音，連淨厄符都差點沒能擋住。”她暗自慶幸，若非是綁在眼前的符咒，此刻的她也成了糜音下的俘虜。畢竟，她的身上流著一半的魔血。
    百寶緩緩伏到地麵，身體不停地顫栗著，但手上的指甲正在變長，嘴角的獠牙也在瘋長。
    清目退了一步，有點懼怕身邊的這個魔鬼。
    “起作用了。”她低聲說。“你跟我想象中的魔族很不一樣，可惜我是個奴才，注定沒法忤逆命令。最後，就替你做完這一件事吧。”
    她閉著眼睛，一雙素手在身前快速結印，從周身處突然湧現出一道流水，圍繞著腰身扭動。
    隨著她雙手一開，流水發散成無數水滴，高速地飛散出去。每一粒水珠都在高速的帶動下都如同一顆金屬珠子射向血符外麵的鼠群。
    “萬水飛花！”
    圍著他們的鼠群頓時被這些細小的水滴貫穿而過，將前麵圍著的厚厚一層的老鼠擊退，留下一地血紅的屍體。
    麵對這些快且透明的水珠，鼠群毫無辦法，在一層層的老鼠被消滅後，剩下的紛紛想要逃跑。
    清目盲精巧的耳垂微動，覺察到了鼠群的動向，雙手一合一張，五指翻弄，浮空的水滴一下射穿地板，從逃跑的老鼠身下的地下穿出，一下子洞穿腦袋。
    不出一會兒，鼠群幾乎消失殆盡，僅有幾隻在苟延殘喘。
    她微微鬆出口氣，通過聽覺，感覺到百寶正趴在地上發抖，而那糜音也並沒有停下，反而在鼠群沒了後，變得不加掩飾了。
    “得趕快離開這裏。”她暗自想道。
    就在她挪開腳步，準備逃出門外之際，身後傳來百寶的一聲怒吼。
    “白晨！”
    聲色俱厲。
    麵前的木門破開，一把漆黑的魔劍從她脖子邊上穿過，後麵是白晨緊張的臉。
    清目感受到了那突如其來的寒光，身上的血液幾乎在瞬間凝固。
    魔劍的劍刃幾乎貼近她的脖子，但到底沒有劃破，僅僅是一息之後，白晨和劍已經從她身邊經過，聽得身後一聲淒厲的慘叫。
    魔劍刺穿了一個熟悉的人影，將他釘在牆上。
    白晨咬著牙，怒視著他的臉。
    這個家夥，居然是那個市吏！
    在被魔劍刺穿後，從市吏的身體一道黑影溜出，想要逃跑。
    但白晨先人一步，把魔劍拔出，反手便將其釘在了地上。黑影在地上掙紮了幾下，發著吱吱的聲音，然後，它的動靜慢慢平息，又慢慢變淡，最後變成一條手指大小的竹節蟲。
    蟲身被劍尖刺穿，但仍在劇烈地掙紮著。
    白晨抽出魔劍，蟲子僅剩下一點抽搐。
    然而這時，百寶忽地暴起，手裏捏著不知從哪裏得到的一塊板磚，狠狠地往它砸去！
    一次，兩次……他的樣子癲狂，似乎與這蟲子有著深深的惡意，要把它完全消滅。
    清目呆呆地站在一旁，心髒一顫一顫地，耳邊全是硬物碰撞地板的聲音。
    這時候，白晨聽到屋外有動靜，回頭看了臉色煞白的清目一眼，趕緊提著魔劍衝了出去。
    等到百寶起身的時候，地上的蟲子已經變成了粉末。
    “這，才是你接近我的目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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