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夢碎烏蓬
字數:9506 加入書籤
太陽剛落下不久,公輸丹提著燈籠走近江邊碼頭。
她原本留在宿中,下午突然有一孩童來傳話,說是有人在江邊等她,要她在戌時趕到。
她回問那人是誰?
孩童則回答她是一個名叫江白的俊俏哥哥。
於是,公輸丹現在來赴約。
她始終在期待著江白能帶她離開。
從小到大都在家族要求下長大的她,對於家族讓她做什麽,不讓她做什麽,她其實是知道一些緣由的。
因為與太子的定親,家族一直希望能將她牢牢掌握在手中。不讓她學法術,並非是因為她身體虛弱,而是為了避免她將來跳脫控製。
從小時候開始,她需要背大量的族規,抑製自己的天性,讓她對自己的家族保持忠誠。
她其實知道這些都是為了嫁入東宮準備的。但她沒有怨言,也從未想過背叛自己的父親,背叛自己的家族。
事實上,家族對她的教育是成功了的,成功地把她變得這麽“笨”。
但是,在這些條條框框的限製下,某種名為情感的東西卻悄悄發芽。
她累了,她甚至對這種按部就班的人生感到厭惡。而自從遇到江白後,這顆浮動的心,就再也按捺不住,回不去了。
她站在碼頭上,四下無人,隻有江麵上一葉烏篷船在慢慢向她靠近。
忽然拂動的風蕩起江麵,烏篷船在浮動中起起伏伏。
公輸丹的眼睛放得很空,視線隨著烏篷船起伏,內心不自覺地感到愉悅。
到底,是水太輕,將舟撩撥,還是心太空,隨浪浮沉?
她逐漸下了決心。
烏篷船靠岸,船夫把船固定好後,迎著岸上少女咧嘴一笑。
他提起船上的魚簍,下了船,大步而去。
公輸丹緊張地看著烏篷船,裏麵點了一盞螢火,幽幽發著冷光。
隨著船身浮動,一雙白靴率先映入眼簾,然後是那低首披起的一頭青絲,隨風飄蕩。
公輸丹的內心顫了下。
從烏篷下走出的,是一個女人。
精致的麵容上抹了粉妝,修長的眼角細畫成線,撘配一雙靈動的大眼睛,仿佛會說話的精靈。
她站在船頭上,白色的長裙稍稍及地,隱隱透出些橘紅色的暗斑,與身後天際的火燒雲融為一體。
不知是火燒雲映襯了衣裳的色彩,還是衣裳本身使然,仿佛是將她妝點進了整片天地。
公輸丹的內心經過一段雲霄上下的起伏。
由最初的震驚,慢慢轉為不敢相信,一直到最後如遇寒霜。
她感到身體的每一處都被寒冰凝固了,唯獨內心稍留著些發麻的感覺,每一次搏動,都如針刺。
連呼吸,都不那麽舍得。
“你來了。”站在船頭的江白背後抄著手,內心淡如鏡水。
公輸丹踉蹌退了一步,手中提著的燈籠摔到地上。
“你,你是江白?”她這句話說得失魂落魄。
江白稍顯尖俏的下巴略點了一下。
此刻的她完全變回了自己的真正樣子,臉上的輪廓更為柔和,而且還穿著女裝,臉上也特意化了個妝。若非是那標誌性的大眼睛,公輸丹也未必能第一眼認出她來。
她的腰也不駝背了,挺立起來,所謂亭亭玉立,風姿綽綽用在她身上毫不為過。
“你怎麽會是江白??”公輸丹又問了一遍,聲音尖銳了些,眼眶已經紅潤。
江白歎息一聲,低聲道:“我本名江靈,江白是我化作男兒的名字。很抱歉,我騙了你。你其實人真的很好,但我們真的不合適。”
“如果我真的那麽好,你為什麽不要我!”公輸丹吼出來,眼睛再也止不住淚水。
江白一下子噎住,原本就大的眼睛繼續瞪大,有些驚訝,也有些尷尬。
“我,我確實不會去愛一個女人的,你明白麽?”她說得很小心。
公輸丹還在哭泣,全身都在發抖。江白分不清她剛才說的話到底是認真的,還隻是一時的氣話。
江白吞了口唾沫,微歪著頭。
“你要接受現實,看開點,其實也不壞,當不了戀人還可以當朋友啊。你想啊,我長得比你還漂亮,怎麽可能會娶你嘛。”最後江白半開玩笑地說。
“騙子,騙子!”公輸丹哭得撕心裂肺,最後直接轉頭跑去……
哭吧哭吧,哭完就好多了。起碼比不切實際的幻想強。
哎……
江白長歎……
她本未想到要做到這一步,想著再狠心一點就是了,但未成想公輸丹竟是未來太子妃,就怕將來因愛生恨,要追殺她就麻煩了。倒不如一開始坦白,直接斷了她的念想。
這時,她不覺間低頭看著水麵,正好倒影著自己的樣子。
她歪著頭,眨了眨眼。
還挺好看的,難怪她哭得這麽難過……
天完全暗了下來,江白回去時,白晨還未回來。
於是她抓緊時間換回衣服,順手將換下的女裝扔掉,然後快速卸妝。
可能是因為太久沒化過妝,抑或是白晨回來的太快,剛聽到腳步聲,她急急忙忙地,最後還是在眼睛旁邊有點沒抹掉。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她跑過去給白晨開門,順便出去找個地方繼續卸妝。然而剛一打開門,白晨正好擋在門口。
白晨先是愣了一下,突然覺得江白變得有些不一樣了。不提江白因為沒有吃藥而完全女孩化的臉型輪廓,這眼睛旁邊的……
不過因為背光,看得有點暗,隻是覺得眼睛比平日亮了不少。
“你這眼睛……是化了妝嗎?”
“我靠!”江白突然罵出口,把門外的白晨嚇了一跳。
“你居然說我化了妝,你分明是在侮辱我的黑眼圈!”
說罷,她氣鼓鼓地把門狠狠關上,正好白晨要進來,這猛然的關門動作,剛好把白晨鼻子撞了。
“哎約我去!”白晨捂著鼻子痛得大叫,“你幹嘛,我也住這兒啊!”
……
“你真要這麽做?”江白眯著眼睛看他,桌上燭火微弱,閃爍著牆上掛起的漆黑魔劍。
上次從百寶手裏拿過魔劍後,白晨並沒有急著還回去,而是掛在自己宿舍牆上。
他捂著鼻子,走過去把魔劍取下,臉色沉靜。
“我想過了,把劍在鬥金台賣了以後,我們可以立即搶回來。”
“殺人越貨?”江白冷笑,“你也會幹這種事?”
白晨眼角一顫,臉皮有點火辣,“我才不做殺人的勾當,隻是越貨而已。而且,去鬥金台拍賣的人,大都不是什麽好人,我這樣做,不算違背我的正義。”
“你的正義?”江白嗬嗬一笑,“你的正義都能隨意定義了,這樣的正義也算正義?小哥哥,有這種想法,是很危險的。”
白晨一愣,江白的話戳中了他的本質,一直以來他都喜歡用各種各樣的理由為自己的行為開脫,從最初對江白小白臉的歧視開始,直到今天,已經可以為搶奪辯護了。
說實話,這樣的勾當和他小時候與百寶做山賊時有何區別?那時是懵懂,走了匪道,現在已經改邪歸正,卻又要行匪道了麽?
白晨答不上來,江白瞄著他的眼睛,隨即歎了口氣。
白晨的眼神出賣了他,這家夥並不打算放棄。
難道那個所謂的“假麵客”說的沒錯,他當真是個狼子野心之人,為天下不容?不知不覺地,越來越從他身上感覺到這一點,是因為一起睡得久了?
江白嘴角微翹,內心盤算著,若然那假麵客是真的至人,那她倒真想看看這為天下不容的惡人是什麽樣子。
“我拿去賣吧,作惡的事算我的就行了。”江白從床上跳下,從他手中取過魔劍。
她皺了下眉頭,僅僅是握著劍鞘,手上都像是被吸入黑洞中去,不虧是魔族之劍。
“一起吧,本來就是我提議的。”白晨緊繃著臉,聲音有些不自然,足見他的掙紮。
“那事先聲明,我算主謀,你頂多算是我的馬仔。”江白端著手發笑。
白晨沒再回應什麽。
翌日。
“鶩王殿下,重新恢複的第一場比試,就由您先開始吧。”伏唯站在演武台上,單手奉著一隻竹筒,裏麵擺滿竹簽。
鶩王輕藐一笑,拱手道:“伏唯師兄,我可以直接選擇對手,而不需要經過抽簽麽?”
他兩步跳上演武台,橫眼一掃台下,威風凜凜。
伏唯眉頭一皺,好不容易今天恢複比試,第一個上來的人依舊不按常規出牌。難道,今天也會有意外麽?
他沉住氣說:“隻要對方不拒絕,規則上是允許的。但是兵器還是要隨機抽取,畢竟這是禦靈比試,參試者不能依仗兵器之功。”
鶩王正要挑選對手,聽到伏唯這麽一說,心裏稍微有點不快。但畢竟穀神在旁,他不得不給伏唯幾分麵子,於是伸手去隨意抽出一根竹簽。
“是劍。”他的運氣還好,直接抽到了自己想要的兵器。
這時,坐在一旁的穀神手指一點,演武台下兵器架上一把長劍脫出,在空中飛掠一道直線,平平停在鶩王眼前。
鶩王頓時眉毛一展,興致盎然地伸手握緊長劍,右手劃弧閃出一道冷光,直指台下遠處人影。
“白晨同學,你可願意接受我的挑戰?”
劍光所指的,正是白晨。
白晨眉尖一動,從鶩王上台選擇自主挑選對手伊始,他便知道這個對手很大概率會是自己。畢竟在這裏若說大仇小恨,他對鶩王來說都是第一人選。
於是,他毫無意外地幾步跳上演武台,主動應戰。
“這家夥還真答應了。”江白稍微瞪圓了眼睛,像這種不懷好意的挑戰,她向來不接。但她也很快反應過來,若是此時不接,那他就不是白晨了。
百寶隱隱有些擔憂。鶩王身上的氣息浮動並不強烈,且像是覆著一層像是魚鱗一樣的結界,很難看清他的真實能力。白晨的這一戰,可能並不容易。
白晨抽到的同樣是劍,這樣雙方在兵器上完全一致。
但接下來鶩王又提出了一個條件,他希望把比試地點從演武台移到江麵,理由是傳統的比武擂台太無趣,他想玩點特別的。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伏唯自然是說要征求白晨的意見,他本意是想讓白晨拒絕這個提議,鶩王臨時起意,明顯有不懷好意之嫌。
但白晨居然直接答應了。
“不管是什麽地點,我都要打敗你。”白晨冷冷地說。
伏唯隻得歎息一聲,正要開口出發江邊,身後穀神淡然一笑,道:“何須去到江邊,把江移到這裏便是了。”
眾人訝異著,隻見穀神大手一揮,四周的景色頓時變幻像是無數的光景在眼中退卻,又在眼中填充。
一陣天翻地覆過後,眾人紛紛發覺自己此刻已經站在江邊,而遠處的鶩王和白晨,則站在江心一段竹排兩端,竹排之外,是碧綠的江麵。
“這是什麽法術?”眾人瞪大眼睛,內心震撼不已。
沉寂了這麽久,傳聞中的穀神出塵終於出手了,但僅僅是一個揮手,竟然就能叫山河變幻,何其驚心!
百寶眼前一亮,很快發現變幻的實則。
他暗想道:“莫非是心畫之術,曾聽過這是玄牝道宗的秘術之一。”
鶩王和白晨站在竹排上,各自心驚。
白晨略微移動重心,竹排便隨身體的兩側擺動,看起來隻要稍加不注意便要翻船。
但另一邊的鶩王竟然不受影響,竹排往哪個方向側動,他的身體就往那個方向傾斜,雙腿像是釘在竹子上,隨浪起伏。
他冷笑道:“白晨,規則很簡單,誰先掉進水裏,誰就算輸,如何?”
白晨把劍舉起,橫在胸前,沉聲回應:“放馬過來吧。”
話音剛落,竹排另一頭的鶩王突然朝他踏步而來,他的身體半弓著,長劍劍尖掠進水麵,劃出一道長長的水紋。
白晨嚴陣以待,身體前傾,將重心轉移到身前舞動的劍上。
鶩王劍尖從水下掠起,恰如遊魚射出水麵,猛然刺向白晨胸前。
白晨手腕一抖,劍身貼到來劍,同時側身上前,長劍劍刃便隨來劍劍脊割向對方手指。
但鶩王突刺之劍頓時又起變化,真如遊魚一般脫離白晨長劍的緊貼,原本半弓著的身子此刻完全貓下,劍尖猛然一轉,掠向對方腰身。
白晨隻得平地跳起,身體順著劍勢在空中翻身跳到鶩王身後,脫離了對方的攻擊。
短短的交鋒,令他驚出一身冷汗。
別看鶩王這家夥平日一副養尊處優的樣子,真打起來,這劍術之靈動,遠遠地超過了白晨。
白晨細想起來,以前所有的交戰他都習慣了使用魔劍,而魔劍本身就是一種霸道的兵器,導致他在劍術上多了霸道,卻少了靈動。
這麽多年來都沒覺得有什麽不妥,但今天手中換了普通長劍,那股霸道的氣勢沒使出來,反而暴露了自己的缺點。
鶩王穩立排頭,背對著他,手中斜下的長劍水跡慢慢淌下,匯聚成珠,凝在劍尖處。
“無論是武功,還是法術,都不過禦靈二字。要禦劍,就要把劍與人結合起來,既是武之基礎,也是術之根基。”鶩王淡淡地說,微微側臉,一雙狐眼細彎,透出輕藐。
白晨冷笑,“要打就打,我還輪不到你來說教。”
“說教?”鶩王回過身,表情相當不屑,“我隻是為你這樣的人感到可笑,你隻是學了點劍道的皮毛,卻要與我為敵,簡直不知天高地厚。”
白晨眼睛半眯,麵前的鶩王忽然消失,不消片刻出現在他麵前,手中長劍再次突刺!
但白晨這次早有準備,他猛然長劍橫掃,一股凶猛的劍勢包裹住鋒芒平平掃出,霎時間將身前的竹排截斷打爛,掀起一層巨浪倒去!
然而就在他掃劍之時,鶩王明顯覺察到了動靜,急忙收劍,身體如箭魚射起,飛到半空,正好躲過攻擊。
而在落下之際,正正單腳站在白晨餘威剛盡的劍尖處。
“好強悍的攻擊。”鶩王總算感覺到了威脅,剛才白晨的這一擊,即便是麵對魔族也不落下風。
“聽說你從白骨森林回來,看來確實有兩下子。”
鶩王從劍尖上跳起,沒有上前攻擊,而是選擇了退後。
但身後竹排已被白晨那一劍打爛,隻有一片漣漪迭起的水麵。
鶩王平平落到水麵上,腳尖輕點,竟站住了,仿佛浮在水麵上一樣。
這下不止是白晨,連岸上的眾人都紛紛驚訝得合不攏嘴。
“這是法術?”有人驚訝道。
伏唯也皺起眉頭沉念:“禦靈能禦萬物,莫非是禦水之術,將水的浮力集中於自己的腳尖處。”
百寶對此並不認可,盡管此舉頗為驚豔,但以人類修習的所謂禦水之術,若要把人完全穩立在水中,其法力必然十分深厚,但鶩王真有那麽深厚的法力麽?
以他的年紀,若真有這樣的天賦,怎麽也臨到他當穀神弟子吧?但穀神可是選了伏唯,也不選他。
如果不是法術上的造詣,那就隻能是某種天性使然,使其天生具備類似的能力。究竟是什麽原因造成的天性呢,百寶一時想不太通。
喜歡懦弱的魔王請大家收藏:()懦弱的魔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