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平軍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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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朝的時候,沐雪非接替出城祭奠的父親出現在朝堂上,退朝時皇帝召集她與鶩王一同進入內殿,而與他們一同出現的,還有千裏迢迢來到帝都的清河郡守清奎。
    清奎是前來告狀的,並且呈上了紫郡西南軍暗通白骨森林外族,意圖謀反的書信。書信的內容詳實,加上皇帝認出這確實是自己曾經的盟友,西南軍領袖趙太匡的筆跡,事情的真偽幾乎一目了然。
    沐雪非對此倒沒什麽反應。畢竟此前鶩王就與她談過此事,她心生不妥,遂將消息分別報與父親和喻真卿。父親和喻真卿的回應很是一致,所以今天對沐雪非來說也算是有備而來。
    鶩王全程跪在地上,痛陳趙太匡的殘暴,儼然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沐雪非不知他到底有幾分真假,隻是全程不動聲色,謹慎地站在一旁。皇帝問起時,也是按照提前安排的說辭說道:“臣等權力源自君室,肩負守土職責,不敢懈怠,不敢疏忽。”
    既沒有否認鶩王所稱的清奎是在黑鐵軍的保護下才見到陛下的這種巧言巧語,也沒有否認謀反一事的真假。但沐王府的不否認,對陛下看來就是支持。
    隨後,皇帝特意留下她和裴屸商議,她所陳述的也隻是現在黑鐵軍剛從白骨森林回來,身心俱疲,繼續征戰恐有不妥,但並沒有說出兵本身做出解釋。
    裴屸一聽便知是沐子敬老家夥的作風,老家夥一向摸得清皇帝的心裏,他敢指使女兒這麽做,顯然是知道陛下心裏已有決定,故而順水推舟。於是,裴屸也不再多想,隻說了一堆車軲轆話。
    皇帝一聽兩人並不反對出兵,隻是在說時機欠佳。二人的話雖然有些道理,但皇帝覺得自己等不了那麽久,於是最後還是下了聖旨。
    所以,沐雪非從皇城出來時,實際上是帶了皇帝的聖旨,要傳與南橫也。不過在那之前,她打算先去一趟真卿那裏,順便提一下魔劍的事。
    到了真卿居住宅院,抬眼望見弟子飛霜正與沐雪正在追逐打鬧,唯獨是未見真卿。
    “真卿先生去了哪裏?”她問。
    飛霜停下腳步,他剛從扶風郡歸來不久,就被沐雪正纏上。
    眼見郡主現身,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他趕緊跳到郡主身前,拱手道:“師父提著酒去了校場,我這就去把他找回來。”
    沐雪非橫眉輕皺,心知真卿其實並無飲酒習慣,此番提酒去軍營,頗有壯行之意。
    他果然已經知道陛下的旨意了。
    她轉過身去,一邊走一邊說:“不必了,你留下陪世子,我親自去校場。”
    飛霜直接掛起苦臉……
    他們口中所提的校場,位於城西,是黑鐵軍的主要駐紮之地。
    年輕的將士光著膀子在烈日下揮舞汗水,有的提著長戟,有的握著橫刀,在喊殺聲中操練。
    這其中,包括了從夜狼營抽調來的瘦子,李柔風。
    他的體格比起在白骨森林時發生了一些變化,變得不那麽瘦,身上盡是古銅色的僵硬肌肉,散發著力量感。
    他手握著橫刀,齜著牙,每一個動作都極為認真,有力,爭取做到最好。
    “他的進展越來越好了。”站在觀察台上,南橫也身邊的將軍陸寇感慨道。
    同在觀察台上的南橫也卻是一臉心事重重,他盯著烈陽下認真操練的身影,最後無奈地說了句:“就怕我沒有時間一直等他長大了。”
    陸寇一愣,回頭問:“將軍何出此言?”
    南橫也搖了搖頭,忽然覺得眼前有些發黑,又努了努眼睛。
    “隻是這幾日,一直有些不太好的感覺。”
    “興許是太累了吧?”陸寇鬆了口氣,“將軍若是覺得累,可以先休息一下,這裏交給屬下就可以了。”
    南橫也又搖了搖頭,道:“我隻是想,銳士的設立,是否還有必要?”
    白骨森林之行,南橫也費盡心血打造出來的銳士幾乎全軍覆沒,對他的打擊極大,自回來後,都明顯地感覺到這位人間名將突然衰老了許多。
    如今銳士全無,重新打造銳士又要巨大精力,而且即便能成,將來麵對魔族時有可能還會是同樣的命運。基於此,南橫也陷入了徹底的迷茫。
    陸寇想了想,沉聲道:“銳士在黑鐵軍中是最高的戰士榮譽,雖然如今已經消失,但它的功績不可磨滅。隻不過,將軍提到要重新設立的話,屬下以為不妥。”
    南橫也眉心一皺,斜眼看向陸寇,問道:“為何?”
    陸寇回應道:“其一,長期以來,為培養銳士,大量的資源向銳士傾斜,導致黑鐵軍中出現良莠不齊的情況,損害了全軍的戰鬥力,這次白骨森林之行可見一斑。其二,銳士的培養,所仰仗的強者之路事實上在軍中形成了強者階層。”
    他頓了一下,然後鼓起勇氣說:“屬下認為,戰士不應該有階層,他們應該時刻記住他們是為誰而戰,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天下蒼生。可一旦他們形成了階層,他們就會變得各自為戰,越是強調精英,越是與眾不同,就越與黎民不同,這樣下去,全軍的戰鬥力不是變得更強了,而是變得更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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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橫也聆聽著,抬頭望著天空,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他輕喃道:“精英戰士和全民戰士麽?記得從前他也是這麽跟我說的。一晃眼,都這麽多年了……”
    陸寇眼珠一轉,忽然反應過來,一臉驚訝地低聲道:“將軍說的不會是李……”
    “陸寇。”
    南橫也開口打斷陸寇的問題,他露出一絲微笑,道:“有時間的話,多些回去陪陪妻兒吧,好不容易從白骨森林回來,莫要冷落了家人。”
    陸寇點頭道:“將軍有心了,素英她很善解人意,不會有什麽怨言。等忙完了今天,我便回家一趟。”
    說起自己的妻子,陸寇不由得露出一絲幸福的微笑。
    就在這時,遠處轅門出現一個提著酒壇的人影,在遙遙地向他們招手。
    “那不是真卿先生嗎?”陸寇一臉驚訝。
    看到真卿提酒過來,南橫也好不容易放鬆下來的臉容逐漸變得凝重。
    真卿過來把酒放下,南橫也便讓陸寇過去帶大家先休息片刻。
    “先前我就說過,讓將軍多些來找我喝酒,將軍愣是沒聽,逼得我隻能提酒過來了,你說可氣不可氣?”真卿一坐下便罵罵咧咧道。
    南橫也眼睛一眯,道:“你不是專門來說廢話的吧?找我喝酒?這可不是你的作風。”
    “我真的是來找你喝酒的。”真卿的表情平靜,他打開酒壇上的塞子,就著一名士兵送上來的兩隻大碗倒上。
    濃鬱的酒香氣頓時發散。
    “這是我從九道山帶下來的美酒,少是少了點,但是貴重得很,原來是等著郡主出嫁的時候拿出來做賀禮的,現在是便宜你了。”真卿閑聊般說道,慵懶。
    看起來酒真的很貴重,以至於真卿倒的時候都隻是倒了一半。
    南橫也笑了,“這麽名貴的酒你都舍得拿出來,那就說明,不是你要死了,就是我要死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保持著僵硬的笑意,讓人覺得在開玩笑,又不至於完全的不認真。
    但隻是一點點的認真,這句話都足夠令人驚悚。
    真卿隻是倒酒,“好吧,我說實話。”
    南橫也的表情頓時認真。
    真卿端起酒碗,又把注意力轉移到酒上,隨便地說了句:“清奎到了放天城,他手裏有趙太匡勾結異族的證據,不出意外的話,你應該要出征了。這其實是你的壯行酒。”
    “壯行酒?”
    南橫也並未對真卿提到的趙太匡勾結異族有太多情緒波動,他與異族的戰鬥早已不計其數,趙太匡就更不必說了。
    他感到意外的是,先前出征魔域,真卿都沒把酒拿出來,如今不過是這樣“一件小事”,就這麽大費周章。
    難不成這次的出征會比征伐魔域更難?
    他冷笑道:“不過是一座動亂的小城,幾隻妖怪而已,何必搞得跟進攻魔域一般。”
    真卿喝了一口酒,微笑道:“南橫將軍是個熟讀兵書之人,深諳兩軍對壘之道,不過這一次卻不太一樣。”
    “不一樣?駐守紫郡的西南軍是戍邊之軍,雖然在帝國內也算得上威武,但無論如何也不會是我黑鐵軍的對手。如果他們認為可以憑借異族的力量來對抗我們,那就是他們異想天開了。”南橫也嗤笑道。
    “將軍說得對,異族隻是一個幌子,真正想要成事的,還是人本身。”真卿的表情微變,“如果我猜的不錯,陛下這次讓你出征,會讓你掛著治理寒單城水患的名號,畢竟那裏的水患已經很多年了。將軍此行不僅是要解決水患,還要解決人患,任務重大。可惜人心不避鋒芒,西南軍的反抗恐怕並不簡單。”
    “你到底看到了什麽?”南橫也一臉嚴肅。喻真卿一反常態地提起西南軍的“不簡單”,令他意識到這個任務恐怕會意味著什麽不好的事。
    但喻真卿卻隻是搖了搖頭,道:“讓將軍失望了,其實我什麽也沒看到。寒單城是靈異之地,發生在那裏的事是曆來所有的天官人士都算不準的。我隻是做了一番推演,推演的結果有好有壞。”
    “好壞幾何?”
    真卿不語。
    “參半?”
    真卿仍是不語。
    南橫也沉默。
    這時真卿舉起酒碗,嚴肅道:“今日這酒,我們隻喝一半,另一半,等你凱旋再喝。”
    南橫也的臉上再無輕鬆可言,他行盡碗中酒,大喝道:“老夫答應你,定凱旋赴約!”
    南橫也的聲音豪氣,響徹整個觀察台,甚至傳到了轅門附近。
    沐雪非剛從轅門下馬,正要過來之時聽到南橫也的爽朗大笑,心裏已明白大概。
    過來後,她將聖旨交給南橫也,“南橫伯伯,請務必凱旋。”
    “一定!”南橫也接過聖旨,因為真卿提過,所以對聖旨的到來早有心裏準備。
    他將聖旨收好,然後迎著沐雪非作揖,“時間緊迫,我得去準備出征的要務,就不陪二位了。”
    得到沐雪非首肯後,他才轉身離開。於是,台上隻剩下了沐雪非和還在喝酒的真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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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來,先生早已篤定陛下一定會出軍。”沐雪非看著他說。
    真卿笑著回應:“隻是略知一二罷了。其實人的軌跡一直都是直路,隻是有人的路上凹凸太多,走得就磕磕絆絆,看著就比別人遠。而有的人,一晃眼就過去了。你站在這一端就能看到另一端,短暫得好猜。”
    沐雪非歎息,“我沒心情聽你說教。我隻是好奇,你一個平常不喝酒的人,竟會取酒壯行,莫非此行真有風險?”
    真卿望著遠處轅門上的黑鐵軍大旗,幽幽地說:“前路確有風險,隻是每個人最終都要麵對自己的命運,南橫將軍如此,陸寇如此,李柔風如此,我亦如此。”
    “無法改變麽?”沐雪非聽出了一絲弦外之音。
    真卿突然嗬嗬一笑,輕笑道:“天道不可更改,這是人類花了數千年時間才得到的教誨。你可以選擇繞路,但結局終究不會更改。因為人的軌跡,本身就是一條直路。”
    他看向一臉迷惑的沐雪非,笑道:“郡主,聽說昨天鬥金台發生了一件大事,有拍品打破了鬥金台多年來的記錄,你聽說了麽?”
    沐雪非一愣,反應過來真卿說的是魔劍拍賣一事。真卿突然把話題扯到這裏,她不用想也知道是為什麽。
    她微微有點吃驚,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把關於魔劍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了真卿。
    真卿眉頭一皺,輕聲道:“江白這家夥倒是聰明,知道魔劍落入丞相府中,想要拿回來就隻能以沐王府的名義親自過去。”
    “要親自去拜會公輸右麽?”
    真卿看了她一眼,道:“我看,這件事還是交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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