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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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來者進入月光之下,江白和白晨終於看清它的樣子。
    果然是一頭似虎的魔獸,龐大的身軀擠到山道上,讓他們看起來微不足道。
    魔獸的雙瞳是和魔族一樣的紅色,此刻在夜色中發著紅光,威嚴中帶著警惕。
    它每一步走得很慢,像是貓類野獸捕獵時的試探,上身也隨之下壓,暴露出藏在它背上的女孩。
    女孩一襲血衣,平躺在魔獸寬厚的背上,蒼白的臉色在魔獸黑色的毛發下格外顯眼。此時她微微側臉朝向前方,隨著魔獸探下身子,她的樣子正好在前路江白的目光下漏出。
    她雙目禁閉,兩道血痕從眼角劃下,臉上虛弱得像是睡著了。而此刻盯著她的人,目光中則有幾分靜穆之意,來自對將死者的憐憫。
    魔獸突然爆發出一聲巨量的怒喝,巨大的聲浪令守在山道裏的軍士紛紛躁動起來,又很快被掀倒在地。就連江白和白晨也因為這記聲浪逼得退了一步。
    魔獸隨即一步跳到兩人跟前。
    “黑澤,不要……他們是朋友。”背上的清目盲,聲音極為虛弱。但在她的聲音過後,名為黑澤的魔獸停止了咆哮。
    “它感受到你們的殺氣,一時失控了。”清目盲輕聲說。
    “那家夥拿出的東西,真是一次次令人意外。”江白伸手揉了揉太陽穴,顯然對黑澤的存在感到了一絲無奈。
    白晨則是長鬆了口氣。他從百寶口中聽說過黑澤,不同於一般的魔獸智力低下,黑澤極具靈性,同時實力也不容小覷。當然,至於黑澤本該生活的時代,百寶沒有向他坦白,隻是說了是一種來自魔域的強大魔獸。
    江白向來識時務,見到如此強大的魔獸,就算心裏有些想法,應該也不敢付諸行動了吧。白晨心想。
    江白果然是有了退意。她把手中靈弓一轉,將其變作兩指大小,順勢掛在了腰間。然後,她回頭朝身後倒了一地的軍士大喊:“你們都給我退到一裏外去,沒有我的命令,不準過來!”
    地上的士兵麵麵相覷,不過看到自己不用留在這裏對抗眼前的龐然大物後,內心還是忍不住竊喜,便趕緊幹跪地接令,急匆匆往身後逃似地退去了。
    江白不再理會他們,又把別在腰間的雷鞭抽出,繞腰身纏了數圈,像是加了一道腰帶,然後,她直接一屁股坐下地上。
    白晨見她的樣子,有些鳴金收兵的跡象,便也把魔劍往地上一插,跟著坐了下來。
    麵前的龐然大物緩緩伏下,粗大的尾巴從身後纏住背上女孩虛弱的身軀,將其帶下來,倚靠著它長軟的毛發的側身而坐。
    此時三人的坐位分別居於三角,僅是其中一人身後多了一隻大貓而已。
    “直說吧,你想我們給你帶些什麽話給百寶。”江白心情不好,語氣也更直接了些。
    清目盲禁閉著雙目,兩道血痕從眼角一直蔓延至下頜。她的臉上蒼白如紙,就連那原本淺薄的雙唇也失卻了血色,仿佛搖搖欲墜。
    “我答應過百寶,要在十天之後給他答案。現在已經十日了。”清目盲說完後低低地咳嗽起來。
    江白和白晨對視一眼,彼此都聽出了話外之音。百寶曾跟他們說過,要把決定半魔人的選擇留給清目盲,但是是有期限的。
    “你的選擇是什麽?”兩人頓時都有點緊張。
    “我知道大家內心的期許,但可能還是要辜負你們的好意了。”靠著黑色大貓的女孩扯出一絲淡而苦澀的笑。
    “你要放棄為人麽?”江白的話驟然冷了。
    “清目同學,你可要想清楚,你的選擇會讓你落入萬劫不複的!”白晨則是瞪著眼睛,激動了起來。
    “事實上,現在的我或許已經不能算是人類之軀了。江白同學,你一早就知道了吧?”清目盲又低低地咳嗽了起來。
    白晨一愣,扭頭望向江白,隻見後者鄭重地點了點頭。
    “沒有魔血的保護,憑你現在受到的傷,你早就死了。”她冷冷地說。
    “江白同學見多識廣,一早猜出百寶用以救濟我的方法。在魔血的侵蝕下,我的身體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這次能夠出現在丞相府,其實是這段時間累計的結果。”
    “怎麽會這樣,百寶不是個莽撞之人,他絕不會在明知魔血會侵襲你的身體的情況下還給你輸血。”白晨更加激動了,感覺是百寶在無意中好心辦了壞事。
    原本就是半魔人的清目盲,在魔血的長期侵蝕下,會不會連另一半的人類都侵蝕掉了?
    “不關百寶的事。”清目盲搖了搖頭,表情似乎更加虛弱了,“半魔人的魔性極不穩定,如果不是因為他,我現在的處境一定會更糟。百寶告訴我度過天劫的方法是剔骨換血,因而無論我最終是否選擇為人,體內的魔血都不會存在影響。隻不過,在魔血的洗禮下,我確實是感覺到有些不一樣了。”
    她深呼吸一口氣,繼續說:“在被魔血洗禮過後,我的身體已經能夠短暫地支撐魔化,雖然還無法像一個真正的魔族人那樣自然,但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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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足夠?看來你在初次接觸到魔化過後,就已經被這種欲望給深深俘虜了。百寶真蠢,居然相信你能抵製這種誘惑。不過,如果我沒猜錯,上次你的魔化還是百寶幫的忙吧?現在沒有了百寶,就算你的身體能承受魔化,你又要如何去尋找這股力量?”江白冷笑。
    “我自然會有我的辦法。”清目盲緊閉的雙目上,眉頭深深地一皺。“但我並非是為了追求力量而去尋求魔化。一直以來,我拚命地活著,從來都不是為了自己。有一件事,我現在必須要去完成,要做到的話,隻有魔化一條路可選。”
    “你是想要回到寒單城去吧?”坐在一邊的白晨突然理解了清目盲的意圖。“我聽郡主說,你和她坦白你在丞相府內見過了自己的母親,放天城對你來說已經不再留戀。所以,你接下來是打算回到寒單城,去和自己的父親做一個了斷了麽?”
    “還未完。”女孩原本虛弱的聲音忽然在此時重了一些,隱約間帶出一絲殺氣。
    她咬著牙,拳頭藏在白色的裙衣下緊繃著,不停顫抖,足見此時的恨意濃濃。
    白晨以為這是她對自己父親的憤怒所致,而他本來就對清奎沒有好感,當下便脫聲說道:“如果你要去跟他算賬,我們都會幫你。別忘了,你除了你之外,還有我們這些朋友,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堵在自己心裏。”
    清目盲忽然愣了一下。這一瞬間,她突然想起穀神告訴過她的話,想要複仇,不一定是依靠自己的力量。是的,她還有朋友,她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孤獨的自己。
    不過在她長久地沉默過後,她仍然選擇了孤身一人。
    “不,這件事和你們無關,隻有我自己可以完成。”她深知此次回到寒單城的凶險,不僅僅是要麵對她的父親,或許還有那個曾被她視為榜樣的“師父”。她不願意讓更多人牽扯進來。
    “你為何非要選擇魔化不可?任何力量的獲得都是有代價的,一旦你在魔化的道路上越陷越深,你就有可能永遠都回不到人類的身份了!”白晨焦急起來。
    旁邊的江白卻在這時安靜下來,沒有跟著白晨去勸告,而是端起了手,冷冷地看著麵前的女孩,眉目間充滿了敵視。
    “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清目盲輕聲說,“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去療養傷勢,這是我選擇魔化的另一個原因。你說得對,再次魔化後的我,人類的靈魂會繼續被侵蝕,屆時即便剔骨換血,也可能再也無法選擇為人。不過你們不用擔心,我不會因此成魔的。這一次魔化過後,便是我的末日。所以,我是不會給大家帶來麻煩的。”
    說到這裏,她朝麵前的二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白晨心底裏逐漸升起一股寒氣,令他握劍的手也感到了一絲生冷。
    “原來,你是選擇了死亡。”
    “是。”清目盲低著頭。
    山間風拂過,掠起她額前的根根發絲,緊閉的雙目下麵無表情。白晨在這一刹那並未感覺到悲意,卻是有種視死如歸的勇氣在那個虛弱柔軟的嬌軀散發出來,若然是兩個素味平生的江湖人,白晨定然要起身高歌對方的勇氣,但現在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可惜是沒有酒啊。”江白忽然歎氣。
    其餘兩人皆是同時抬頭,愣了一下。
    “可惜是沒有酒啊。”江白又說了一遍,“不然一定要為你的勇氣幹一杯才行。想來能讓你選擇死亡也要去完成的事,隻有你那朝思暮想的母親了。雖然我不認可你的選擇,但我尊重你的決定。不過我還是很好奇,你要如何完成魔化呢?”
    她的話音剛落,山間的風忽然大了不少。此前風便一直在,隻是到了這一刻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它的存在與霸道。並且江白和白晨很快便覺察到,所有的風似乎都是由黑澤散發出來,貼著山壁沿著山道來回穿梭,最後回到黑澤身上。他們置身於風中,身上的力氣竟受其所製,漸漸地感到有些吃力。
    “它要幹什麽?”白晨剛這樣想,麵前的巨獸便動了起來。
    眼前的黑澤忽然由有形化為無形,仿佛一股濃墨頃刻間在麵前潑灑開去。兩人下意識地躲過眼睛,再睜開眼睛時,那股濃墨已包裹住清目盲,將其帶入三丈空中。一股龍卷風忽然圍繞著她席地而起,朔冽的風勢從二人側身掠來,如狂獸過境,簡直要將地層都掀起來。
    在這關頭,江白還未來得及多想,便覺得有一個重物頃刻間壓在她的身上,將其撲倒,死死地貼在地上。
    待風勢稍弱,白晨才擰起頭來,眯著眼睛望向四周,眼睛所及,在夜色的掩護下也隻見得一片濃沙滾滾。
    “你撲我幹嘛。”身下傳來江白冷且平靜的聲調。
    “哦,我看風這麽大,就下意識地把你撲了。”白晨嘴裏這麽說,心裏想的卻是沒良心的東西,老子剛救了你一命哎。一句多謝沒有,還要責怪起來。
    “那你還壓在我身上?”江白的聲音明顯冷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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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晨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此時還壓在江白的身上,便趕緊彈起,順勢說了兩句道歉。
    江白起身,順便拍了拍身上的塵氣。
    “原來是獻祭嗬。”她輕聲歎道。
    “獻祭?”白晨猛然望向處於龍卷風中心的清目盲。此時纏繞在她身上的濃墨淡了不少,能依稀明辨出她的樣子。她似乎是昏過去了,又像是死了。
    白晨曾聽百寶說過魔族的獻祭,簡而言之,這是一種把力量交予他人的方式,代價是自己本體的消亡。不過獻祭在魔族的曆史上發生次數極少,絕大多數魔族人都不會使用這種方式,哪怕彼此是最信任的親人。
    因為吞噬同類在魔族貪欲君主後裔中極為常見,類似的“吃人”觀念一直存在於所有魔族人的意識裏。獻祭從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吃”與“被吃”的關係。對占據魔域大多數的帝惡後裔和真墟後裔來說,這是難以接受的。而令窮後裔也難以接受的原因是,獻祭所要消亡的,往往不隻是自己的生命。
    在魔族眼裏諱莫如深的獻祭,對於忠誠度極高的魔獸,反而出現的次數很多。
    黑澤現在做的,就是獻祭。
    濃墨一樣的煙氣在風的加持下,慢慢細畫成一個等人高度的虎頭。
    “原來不想在這個時候發動的,但若是再晚一些,就很難再說服她了。”濃墨畫成的虎頭居然口吐人言,聲音低沉沙啞,略帶一點金屬質感。
    “你沒有告訴她這是獻祭,還是說,擔心我會把關於獻祭的一切都告訴她。”江白眯著眼睛,進了一步。
    白晨早跟她說過黑澤是少有的智商高的魔獸,因而當黑澤口吐人言時,雖然她一開始感到驚訝,但很快就平複下來。
    “我隻告訴她,我會把能量給她,因為受通靈召喚的影響,我無法在人間逗留更長的時間。”黑澤如是回答。誠然,它確實沒有把真相告訴清目盲。
    “所以,你並沒有告訴她,所謂獻祭的後果,是要你灰飛煙滅。”江白的聲音驟然冷了。
    白晨的心仿佛一下被攥緊。
    “所以,不能讓她知道。”巨大的虎頭此時流露出懇求的姿態。
    “為什麽?她值得你這麽做?”江白追問。
    “你知道,我之所以能在通靈召喚出來後一直存在,是因為我被附身於一隻被拋棄的凡貓身上。在這段時間裏,我與她朝夕相處。她是一個被拋棄者,我也是。也許是因為同病相憐的緣故吧,我想幫她一把,哪怕要付出我的一切。”
    “都說你是智商高的魔獸,不過在我看來,笨死了。”江白嗤笑道。
    “我曾聽一個人說過,情之所切處,是最不得算計的。江公子,你有過這樣的時刻麽?”黑澤淡然一笑,最後反問道。
    江白先是皮笑肉不笑地吐了句:“你是在諷刺我麽?”
    僅僅是兩個喘息過後,她一雙大眼睛忽地睜開,眼珠定住了,大聲吼道:“你他媽是不是在諷刺我!?”
    白晨想著這家夥怎麽突然發起了神經,於是打算伸出手去把她拉下來。
    不料江白卻突然一攤手,吐氣道:“好吧,你贏了。”
    白晨一頭霧水,總覺得自己永遠都跟不上神經病江白的思維。
    一聲細致的哏痛聲從龍卷風內傳出,兩人眼前的黑澤臉色一變。
    “不好,她好像知道了。”
    “因為你的魔魂正在破碎,她又不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凡人,怎可能到現在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江白望向龍卷風中央的女孩正在苦苦掙紮,那雙禁閉的雙目下淌的不僅是血,還有淚。
    她在低聲哭泣,即便隔著夜色,隔著風沙,依然能看到那個脆弱的靈魂正在瑟瑟發抖。
    “沒關係,獻祭是不可逆轉的。隻是結束之後,隻能勞煩二位替我解釋這一切了。”黑澤扯出艱難的笑。它所凝結的虎頭,墨氣越來越淡了,代表著它的魔魂正在支離破碎。
    江白和白晨同時沉默下來,隻能默默地看著這一切在眼前慢慢發生。
    一刻鍾後,白色的裙衣的女孩駐立在一具龐大的黑色大貓屍身前,沉默著低著頭,背後是江白和白晨二人同樣沉默的表情。
    “我從未想過,會是這個樣子。”屍身前的女孩輕聲細語,紅色的眼珠在此刻有些黯淡。
    “既然已經做了選擇,現在要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女孩開口後,江白也跟著接上了這一句。
    女孩緩緩轉過身去。她的臉上和前一刻所見發生了巨大的差異,並非是容貌的不同,而是有種淡妝煥發成濃妝的反差,原本禁閉著的雙目睜開,暴露出裏麵的紅色眼珠,眉目間演繹出幾分妖媚來。
    她的腰身平直,染血的白色裙衣在此刻隨風掠起,流露出修長的小腿,晶晶瑩瑩,仿若透明一般。
    “真是驚人,那時她在丞相府時,想必也是這副模樣。”白晨心想。
    “你說得對,既然已經做了選擇,一切都回不了頭了。”魔化的清目盲低聲說。
    “但我還沒有答應要放你離開呢。”江白突然說。
    她這麽一說,讓旁邊準備讓路的白晨頓時訝異地看了過來。
    清目盲抬起眼睛來,明顯也是有些訝異。
    “我現在該以什麽名義稱呼你呢?魔化後的你,還是清目同學麽?”江白微笑。
    “你可以按著從前的稱呼,並沒有什麽不同。”
    “但其實不一樣了。”江白說。
    清目盲沉默。
    過了一會兒,她才回應道:“是,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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