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鶴歸潭,龍沉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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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橫臥在坐床上。他今日因為身體不適取消了早朝,現在正在內殿休息,忽然隱約聽到宮門外有人竊竊私語,撐著惺忪睡眼,側臉望去時,隻見裴屸正在責備衛兵,後者連聲諾諾,不敢抬頭。
然後裴屸大步進來,一直來到床邊停下。
“裴屸啊,發生什麽事了?怎麽這麽吵?”
“回陛下,昨夜曲江有大船發生大火,公輸五老中的二老也在其中,今日丞相府發出訃告,說是公輸子布和公輸都馬二位長老已經身死,要全力緝拿真凶。”
皇帝原本眯著的睡眼漸漸睜開,慢慢變得銳利。
“真是好手段呢……”他的聲音透出一股冰冷。
能把公輸家族二位長老殺死的兩人,他們的能力不言而喻。這樣的人,要麽成為朋友,要麽成為敵人。
“公輸何澹呢?”
“丞相府發出的訃告裏,沒有他的名字。”
皇帝點了點頭,然後低聲道:“朕相信郡主不會辜負重托。”
他望向裴屸,卻發現後者的臉色相當難看。
“裴屸,你還有別的事要稟告麽?”
裴屸端手行禮,單膝跪地道:“陛下,今日天蒙亮,百寶將軍手持陛下的密旨,以天策魔將的名號包圍了整個曲江案發之地,說那艘船本是漕幫用來私運深海黑龍的脊骨,又號玄骨,能測算天下未來。昨夜的大火就是因為玄骨引起了江湖的爭奪所致。所以他現在手持陛下聖旨,就是要追查玄骨的下落,不能讓它落到不法之人手裏。”
“荒唐!”皇帝沒想到百寶居然會搞出這一出,不禁大罵出口。這一聲怒罵讓他急火攻心,開始大聲咳嗽起來,有種咳血的衝動。
裴屸低頭繼續說:“靖安府的人聽信了他的話,紛紛讓開。於是百寶就讓人在船上搜索,居然真的在船艙底部搜出一具長約十丈,寬三丈的黑龍脊骨。”
聽到裴屸說到這裏,皇帝忽然愣了一下,事情居然變得有些詭異起來。
皇帝不再咳嗽,讓裴屸稍微放鬆一點。“百寶讓人把玄骨抬到岸上,引來了數以萬計百姓的目光。然後,他宣稱要玄骨是不祥之物,於是懸賞能人架火焚燒,然後,真的有數個修士領賞出來,禦火焚燒玄骨。大火足足燒了兩個時辰,直到把黑骨燒成白骨,最後居然直接燒裂了。”
裴屸這時抬起頭,看了看皇帝,又低下頭,想說又不敢再說。
皇帝已經猜到了什麽,沉聲道:“繼續說。”
裴屸壯了壯膽,道:“從燒裂的龍骨裏,出現了六個字。鶴歸潭,龍沉江。”
“鶴歸潭,龍沉江……”皇帝喃喃自語。
這時裴屸起身,回頭往門外看了一眼,幾名士兵從門外進來,抬著一麵長約七尺的碎骨,仿若一麵石碑。
“鶴歸潭,龍沉江。”七個大字流著金色,正好刻在龍骨裏麵。
“傳聞黑龍流金血,這些字表麵流的是龍血。”裴屸在旁解釋。
皇帝從床上掙紮著爬起來,卻是臉色陰沉,一言不發。
裴屸再次跪下,謹慎道:“陛下,依臣之見,黑龍骨上的文字定然是百寶故意而為,但對於百寶的意圖,則不明晰。故臣鬥膽先將其帶了回來,請陛下明察。”
皇帝眼前一亮,冷冷地說:“裴屸,你做的很好……帶他進來。”
片刻後,百寶在兩名禁軍士兵的帶領下步入內殿。百寶身披鐵甲,眼睛在內殿四處瞟掠,很快鎖定在正前方坐床上的皇帝敖談身上。
他現在的姿態有些像是被押解的犯人,走在兩名士兵中間,身上的鐵甲也在走到一半時被截停卸下。本來身為“天策魔將”的他,完全可以不理會裴屸的傳喚,百寶最終願意跟來,完全是因為裴屸背後的人。
“臣叩見陛下。”百寶也是單膝跪地,雙手抱拳行禮。來前特意自己排練了一遍,確保沒有出現失禮。
“百寶將軍,是趙公公沒有跟你說清楚,還是你自己沒有看清密旨上的內容。你難道不知道天策二字是要保密麽?”本來氣氛有點緊張的內殿,皇帝開口的聲調卻是平淡隨和的,甚至略帶一點笑意,雖然是責怪的口吻,但並沒有預料的嚴厲。
百寶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裴屸,後者低頭順目,看來對皇帝的態度已習以為常。
他又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後的士兵,以確認他們有沒有離開。
覺察到百寶的目光張望,皇帝順勢一甩手,讓內殿裏的士兵和仆人全都清了出去。
“稟陛下,天策作為機密,臣當然清楚。臣這麽做,是有苦衷的。”等到閑人離去,百寶麵帶怯意道。
“陛下讓臣查明玄骨,本來以為跟隨茶葉一起,不過幾兩的東西,誰知昨夜在大船遭遇,才知道茶葉不過是障眼法,真正的玄骨指的就是黑龍骨。當時公輸家族的二位長老都在船上,臣擔心不敵,便心生一計,縱火焚船,意欲將玄骨和二位長老都一並焚之。”
百寶頓了一下,繼續說:“本來一切進展順利,船上易燃物眾多,很快就把整艘船都燒起來。誰知後半夜突然船上來了一個佩戴銀麵的男人,與兩位公輸長老打了起來。臣當時藏匿較好,本想著趁火勢起就逃出,見那來人蹊蹺,就多留了一會兒。於是,就看到那人手持一柄青光冷劍,把兩位公輸長老都殺了,還順勢引水滅火,大火也被他弄滅了。好在火滅時起了大霧,臣借此遁走。此人能力強橫,臣覺得單打獨鬥肯定不行,又想到玄骨這麽大,他肯定不可能直接帶走,於是在權衡之下,才決定暴露天策身份,調集軍士前去控製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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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發生的事,在他繪聲繪色的話語裏完全變成了另一番故事。
皇帝和裴屸瞪著眼睛看他,均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百寶口中的故事和他們所想出入太大,以至於他們不得不懷疑百寶話語的真偽。
尤其是百寶口中提到的那個麵戴銀麵的男人,更加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佩戴銀麵的男人……你知道你在說什麽麽?”他的聲音發冷。
百寶趕緊磕頭跪下,顫聲道:“臣句句屬實。”
皇帝麵色冷峻。誠然,他根本無法證偽百寶的話。即便他知道白晨也跟著去了,他也不相信白晨的話。
他眼珠一轉,覺得既然百寶編了這個故事,那麽必然有其目的,不如順著他的故事邏輯接下去,先弄清他的目的。
他咳了咳嗓子,沉聲道:“你說玄骨是黑龍骨,那黑龍骨有什麽不尋常的地方麽,值得你宣稱不祥之物。”
百寶聞言慢慢抬起頭來,臉色卻由此變作蒼白,似乎是想起了什麽驚慌的事。
皇帝皺了下眉頭。
百寶繼續顫聲道:“其實臣稱其為不祥之物,隻是想找個借口將其毀滅而避免流傳而已。”
“為何?”
“人類以天官測算未來,而對於我們魔族人來說,對未來的測算,是通過祭師布下骨片卜算而得。這裏麵的骨片,就是黑龍骨。黑龍生存於通天海的海溝,傳說是一種來自未來的生物,其骨頭上刻著來自未來的信息,故祭師得到黑龍骨後,通過施加特殊的咒術卜算,就能讓骨頭上的預言顯現出來。臣雖然不是魔族祭師,但擔心黑龍骨會引來爭奪,而且若是真有人習得魔族祭師之法,利用它卜算出刻在玄骨裏的預言,到時候,必然會是一場腥風血雨,類似的情景,魔域內時常發生,所以臣才以不祥之物為由將其焚毀。”
如果說皇帝一開始斷定百寶在編故事,當說到黑龍骨後,他開始感到不安起來。縱使百寶通篇假話,萬一黑龍骨的預言是真的,他就不能等閑視之了。
“既然是要以祭師之法才能顯現出預言,那為何大火過後,玄骨仍是出現了文字?”皇帝不知不覺中把黑龍骨等代了玄骨。
百寶抓了抓頭,顯得有些懊惱,喪氣道:“唯一的解釋是,昨夜的那個銀麵男人就習得祭師之法,他到來不是為了奪取玄骨,而是要激發玄骨裏的預言。所以當大火一燒,預言就出來了。”
皇帝眯著眼睛,暗地裏倒吸一口涼氣。他開始有點相信百寶的話了,不在於百寶說得多好,而是百寶提到的那個銀麵男人如果真是那個人的話,反而是合理的。因為那個人,是人類中不多去過魔域的人。
他需要認真考慮黑龍骨的真偽,顯然無法從百寶口中得到。於是他咳了咳,道:“這次你雖是事出有因,但仍是擅自調兵之舉,所以……罰你杖五十,禁足。下去吧。”
“謝陛下恕罪。”百寶再次磕頭,額頭頂在地上,眼珠不停翻轉,嘴角微微顯出笑意。
他知道接下來皇帝一定會千方百計去證偽黑龍骨裏麵的預言。很快他就會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
黑龍骨確實是卜算預言的工具,百寶一點也沒摻假。當煙雨姬帶他去看了那具黑龍骨時,他自己也被嚇了一跳。
不過細看時就會發現,那具黑龍骨其實是假的,是用白骨森林內的一種獸骨冒充的黑龍骨,裏麵的文字也早已寫好,利用法術刻在裏麵。所以百寶才風風火火地把它拉上岸就要焚燒,因為雖然人間見過黑龍骨的人不多,但若是觀察得久了必然會認得是何種獸骨,所以必須盡快焚燒。
至於裏麵的預言,倒真的是預言,不過不是黑龍骨的預言,是喻真卿的預言。
當然現在對百寶來說,這六個字未必是喻真卿測算過的,而更有可能是一句有目的的話。因為它已經由黑龍骨這樣的預言載體出現,已經不需要準確與否來為它證明,它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鶴歸潭,龍沉江。
這六個字從曲江邊,迅速蔓延至整個放天城。本來隻有龍骨燒出文字這樣的怪事引人注意,但經千暘這樣的神徵人詳細介紹,預言的傳聞很快占據了主流。
這正是百寶想要的,他知道千暘這類人不會放棄這個爆點不蹭,所以不花一分錢就讓他們幫忙推廣了預言。
當預言越傳越廣,對預言包含意思的猜測版本也越來越多。
直到某天坊間開始流傳一個解讀,讓所有人表情怪異起來。
因為那天,太子受金劍令,駕馭火鳥從寒單城回來了。
皇帝靠在坐床上,花白的發絲淩亂,無神的眼神蒙了一層渾濁,臉上失了血色,顯得有些頹敗。忽然他眼睛一睜,眼裏像是要射出光來,直盯著五步外單膝跪著的裴屸。
“鶴,就是太子。鶴歸潭,好一個鶴歸潭……”
他陰陰地笑了起來,讓裴屸心裏一緊,心底裏平生出一股寒氣。當太子歸來的消息傳來,大家才想起來,鶴一向是太子的代稱,比如太子的車駕便是鶴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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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書閣大學士雖已證明了黑龍骨確有預言的功效,但以臣之見,預言畢竟不是發生的事,不應該把它當成發生的事……”
“它會發生!”皇帝聲帶戾氣,粗暴地打斷了裴屸的話。
他直盯著裴屸,圓睜的眼裏不滿血絲,顯得有些嚇人。
“必然!”
裴屸不敢說話了。
“鶴歸潭,說的就是他太子回到京師。潭,龍潭!龍沉江,龍沉江!”
皇帝突然怒不可遏,厲聲道:“江無方!太子是要聯合江無方弑君嗎?!也對,那可是他的師父,江無方已經來到放天城了,不是麽?隻要他想,這偌大的皇宮,誰攔得住他?!”
裴屸已然知道,百寶口中的銀麵男人就是當年的銀麵公子,也就是江無方。如果百寶所言非虛,江無方已經入城,並且再次用了銀麵這個裝扮。
但江無方為何要激發黑龍骨的預言,難道是為了壯大聲勢,讓輿論知道他將會弑君麽?也許這樣一來,天下人都知道是他殺了皇帝,也都不會覺得奇怪。
當然,對遠在陽生宗的江無方來說,現在可謂躺著也中槍了。
過了很久,直到皇帝從爆發中逐漸平靜下來,整個人一下子變得虛弱。
“裴屸。”
“臣在。”
“太子無德,屠戮寒單臣民,罪惡深重,即日起押入天牢,不得有誤。”
裴屸猛然抬頭,趕緊勸道:“陛下,就算預言與江無方有關,太子是無辜的啊……”
“朕意已決,執行吧。”皇帝有氣無力地說。
裴屸從未見過皇帝這副虛弱的樣子,仿佛病情加重了幾分,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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