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吞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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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雪非前腳剛走,白晨後腳就出現在百寶麵前。
    “你和郡主的對話,我聽到了。”沒等百寶開口,白晨直接了當地表明了來意。“你究竟是怎麽想的?”
    百寶眼神閃爍幾下,而後逐漸變得遼遠,低聲道:“我要去找一個人,回來之後才能做決定。”
    “是和煙雨姬有關麽?”白晨挑了挑眉。
    百寶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苦笑道:“不是,從現在開始,跟她已經沒什麽關係了。”
    白晨將信將疑地點點頭,道:“也罷,反正不管你作何選擇,我已經決定要到平陵去。”
    “什麽?”
    白晨這時硬扯出一道僵硬的笑,道:“你忘了麽?我是要揚名立萬的人,可不能錯過這個機會。不去戰場上建功立業,留在京城裏渾渾噩噩算什麽?”
    盡管能看出他其實並不太開心,但眼中隱藏的雄心勃勃仍是逐漸顯現出來。
    百寶知道自己無法阻止,也不該阻止。對一個短暫生命的人類而言,不去狂這一生,似乎很不值得。隻是,白晨他不是一般的人類……
    百寶甩了甩頭,拋開思緒,道:“你跟郡主說明天晚上出發,在那之前我會給出答案。”
    皇帝寢宮前,皇後趙月靈帶著幾個女婢出現在門前。門前負責守衛的禁軍宿衛跪下,從屋內出來一名將軍。
    裴屸單膝下跪,行禮道:“臣參見皇後。”
    “都起來吧。”皇後麵無表情道。
    裴屸應了聲,然後起身,同時瞥了一眼這位久居深宮的曾經的京城第一美人。
    隻有親眼見到趙月靈,裴屸才會明白是什麽驅使當年的皇帝敖談不惜背叛自己的兄弟也要得到這個女人。雖說這個女人是出自風塵,但卻絕無半點風塵氣息,反倒渾身散發著一股超脫世俗的清香,不苟言笑的俏臉上不見歲月的痕跡,仍是當年風華模樣,宛如古畫中的女仙。
    “他怎麽樣了?”
    皇後淡而細的聲音打斷了裴屸的思緒,裴屸反應過來,道:“稟皇後,據太醫所說,陛下的身體已經平複下來了,隻是還沒醒來。”
    “嗯。”皇後點點頭,談不上什麽情緒變化,直接越過護衛進入屋內,一邊走一邊說:“有勞將軍守護了。”
    “不敢,隻是分內之事。”裴屸頭下得更低,這時他鼓起勇氣,低聲道:“今日鶩王來過了。”
    果然,皇後聞言在門後停住。
    裴屸見狀更鼓起勇氣道:“鶩王在秋行宮犯下錯誤,未經陛下允許而許他進城監國,恐怕不是什麽好事。”
    皇後此時有半個身子隱藏在門後,她的嘴角慢慢揚起,輕聲道:“然而有超過半數的大臣聯名上書,我也很為難呐。”
    裴屸沉住氣,低聲道:“臣絕無責怪皇後殿下之意,隻是對鶩王監國感到擔憂,故而特意提醒皇後。”
    “秋行宮一戰,那些死去的禁軍親屬可都安排妥當了?”皇後突然轉移話題,但話鋒所及仍是讓裴屸為之心驚。
    “稟皇後,都一一安排妥當了。”裴屸回應道。說完後,他很快就聽到來自門後那長長的歎氣聲。
    然後是皇後稍顯低沉的聲音:“裴將軍為下屬爭取公道這份心情,我明白了。也請將軍放心,鶩王監國隻是暫時的。他畢竟是帝國的親王,國危之際,他會做出正確選擇的。”
    “皇後,引狼入室不可取啊。”裴屸聽到皇後依舊是無所謂的樣子,心裏一急,直言相勸道。
    可皇後此時隻是回頭報以苦笑,“裴將軍,縱然再有諸多意見,不該同意的,我已經同意,難不成還要我反口抵賴不成?”
    裴屸一下語塞,皇後則趁機繼續往屋內走去,留下他在門外淩亂。
    據說,皇後曾是陛下的“軍師”,她應該不至於沒有半點考慮就放鶩王進來吧?還是說她和公輸家族之間存在著交易麽?
    裴屸一個哆嗦,不敢再細想了。
    ……
    皇後進來皇帝的寢宮後,身後婢女把門關上,也都退了出去,把守護在皇帝身邊的護衛也全都隔絕在屋外。
    皇後款步逼近床沿,如果她是一名刺客,現在已經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她動手了。
    就在她距離床沿不到兩步是時,她停住了。一隻玉手從錦衣下抽出,撚著一張三角的黃紙,輕輕放開,那張紙便浮在空中,頓時將她和床上的人影籠罩在一片透明的光罩。
    而在這層光罩之下,裏麵的聲音徹底被隔絕。
    這是一種隔音術。
    “你還要裝到什麽時候?”她突然輕聲說。
    就在這段話後,床上躺著的帝皇竟然緩緩睜開眼睛。這個前不久還在裴屸口中不知何時蘇醒的君王在聞聲後主動睜開了雙眼。
    “你來了。”和他尚算精神的雙眼不同,他的聲音之微弱則是將其身體的虛弱全然暴露出來。
    “我不是什麽時候都願意幫你的,這次,我隻是想看一場好戲。”皇後淡淡地說,俯視著床上的君王,麵上毫無情緒。
    “無妨,你已經幫了我大忙了。”床上的皇帝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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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陵城,你打算怎麽辦?”皇後不帶感情地問。在皇帝假昏迷期間,前來求兵符的沐雪非被打發,帝國緊迫的危機並沒有被化解。
    皇帝內心苦澀地一笑。又是平陵城,皇後的這一問,讓他一下子回憶起二十六年前的時候,那時候也是同樣的問題。不同的是,當初的他是要攻平陵,而現在是要守平陵。
    “月靈,你覺得呢?”他回以當年同樣的回答。這不能算是一種回答,但當年的趙月靈是他的軍師,他的問題隻有軍師能答。
    趙月靈內心微動,沉默了一下,珠淚般的眼眸合上,再慢慢張開,將內心泛起的漣漪歸於湖底。
    “其實你早就知道趙太匡不會那麽輕易就死去,表麵上是太子威懾南方,實際上早就是暗流湧動。你借機召回並關押太子,將黑鐵軍收於平陵,既是為了提防生變,也是為了向某人表達歉意。你當年的行事可比太子惡劣多了,但你這次居然會這麽暴怒,無非就是擔心會觸怒某人。”
    “看來朕還是沒能瞞過你。”皇帝無奈地點頭,“你知道天神教的大主教惑無心麽?”
    “有所耳聞,不過據說已經很多年沒露麵了,除了天神教內部,很少有外人知道天神教內居然有一位大主教。一個能讓皇帝陛下如此小心翼翼的人,看來很不簡單。”皇後眉頭一挑。
    皇帝垂眉說:“這次太子出征,他也在其中。朕一開始,確是因為擔心觸怒他而關押太子。但現在想來,他當初沒有阻止太子針對天神教的舉動,說明他其實並不在意,甚至是他默許的。”
    皇後皺了皺眉,“你擔心惑無心和太子聯手,行你當年之事?”
    皇帝默然。
    “可我看來,隻怕聯手的另有其人。”皇後冷笑,“比如趙太匡?”
    “不,如果他足夠聰明,他應該知道隻有朕才能給予他寒單城的任何承諾。”皇帝搖頭爭辯。
    “隻怕這位大主教並不忠於寒單城,亦不忠於天神教。他自有其目的。”皇後麵無表情。
    皇帝頓時啞口。
    皇後此時望向窗戶的位置,窗戶並未打開,隻看到一片白光煞白了窗格。“趙太匡已經起兵,就算平陵城能夠阻擋他們的腳步,公輸家族也不會放過此等良機。你該如何應對呢?”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最後脆聲道:“借兵。”
    皇後搖了搖頭,“掌握公輸家族財富的公輸錢莊大部分分布在東部各郡,與各大世家關係密切。南部發生叛亂,公輸錢莊必會借機籠絡各大世家。各世家雖不會明麵上反對朝廷,但眼下已不可能借兵給朝廷。”
    “還有北涼郡。”皇帝扭過頭來直直地看著她,眼神裏充滿決意。
    皇後眼波流轉,很快反應過來,冷笑道:“你在利用郡主作為幌子,已經有人去了北涼。真好,連我也瞞了。”
    “是子敬。”皇帝平靜地說。
    皇後趙月靈頓時默然。
    “抱歉。”皇帝閃躲過目光,“這是太子大婚之日時,喻郎的計謀。畢竟誰也不會懷疑一個重傷的人早已經離開京城,拿著朕的密旨,去見寒王了吧?”
    “王爺夫人對我有恩,所以我曾發誓不會利用她的家人。郡主,沐子敬,都超過了。”趙月靈搖了搖頭,轉過身去。
    看到趙月靈作勢要離開,皇帝一片懊惱。這些年來,皇後從不肯為他籌謀,好不容易有了苗頭,又因為沐王府一家的原因要擱置了。
    “你應該知道我不想這樣,但眼下除了寒人,我已經別無他法。我不可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黑鐵軍身上,鶩王和公輸右的勾結你也看到了。他們不會給我們太多時間的!”皇帝在趙月靈身後低聲嘶啞,最後是一連串的咳嗽聲。
    趙月靈停住腳步,微微側過臉來,冷冷地說:“假使寒族人來,他們不守規矩,到時你的禁軍擋得住麽?”
    皇帝目光一亮,艱難地翻側過身,幾乎是獰笑道:“不用我們抵擋,自會有人去擋住他們。朕早已收到消息,那公輸家族的族人現在已經屯兵伏在北固關許久。隻要寒族人想進關,他們必會首當其衝,到時他們必然會不得不抽出力量來對抗寒族人。”
    誠然,此番計策和公輸家族借五郡叛亂拖住黑鐵軍有異曲同工之理。隻是,相對於不得不抵抗的黑鐵軍,公輸家族真的有抵抗的必要麽?
    “他們若是不抵抗呢?”趙月靈目光銳利,也自然提出這個問題。公輸家族當然可以不抵抗,甚至可以利用入關的寒族大軍進攻放天城,借機殺掉皇帝。
    “不,他們一定會抵抗!”皇帝斬釘截鐵,“要入關的不隻是寒族,還有子敬,當他們看到子敬在寒族大軍當中,我不相信公輸右敢冒這個險。”
    趙月靈沉默了。
    其實她知道,這個計策是喻真卿想出來的,必然在公輸家族是否出兵上有過深思熟慮。無論沐子敬是否在寒族大軍之中,單憑公輸家族的家業所在,公輸右都不希望讓寒族人進入北固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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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所感到不滿的,是另一個原因。不過現在看來,已經無法阻止了。
    她長長地歎息,徹底轉過身去。
    “寒王托舍生性殘暴,時常縱容部下掠奪周邊人口、財物。如果讓他們離開北涼郡,對北固關,乃至關內的百姓,都會造成可怕的災難吧?”她低低地說。和皇帝不同,她始終是不同意借用寒族兵的,原因就在於此。
    “我們別無選擇。”皇帝知道她的想法,但也隻能這樣回應。當然,他的內心還在期望著這位曾經的天之驕女會回過頭來為他出謀劃策,放棄這個極具風險的計策,轉而采用別的辦法,一如當年那樣。
    可是直到最後,趙月靈終究是沒有回頭。
    “鶩王回來後,朝中的大臣紛紛響應,你多年的平衡權術已然失敗。”
    她走出了那個透明的包圍圈,在她走出瞬間,那個透明如泡膜一樣的光罩頓時消散,屋內的腳步聲傳遍了整個屋子。
    “你要什麽時候醒來呢?”
    皇帝看著她的背影,在隔音術破除後,他無法開口,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皇後的聲音充斥著冷漠與嘲弄,讓他隻感到一陣苦澀的心酸,一下變得疲憊了。
    麵前空中的那張三角黃紙燃起了火,火苗瞬間將其吞噬,隨著它的自由落體,化作一團小小的火球墜落……
    隔著墜落的火球,那個玲瓏的身影已經拉開房門,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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