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鶩王的賭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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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丞相府的大堂內,借看望父親為由回來的公輸丹此刻正跪在地上,麵前是一臉沉鬱的公輸右。
    “對不起,他的身邊一直有人守著,我沒有接近的機會。”公輸丹低頭小聲道,眼神中透出怯意。
    公輸右眯著眼睛,臉上緊繃著,手捋著花白的胡子,不知在想些什麽。
    過了一會兒,他那張嚴肅的臉上慢慢放鬆,漸漸地勾起了笑容,看向公輸丹微笑道:“丹兒,辛苦你了。敖談重病在床,有裴屸時刻守在身邊,你要接近並不容易,這一點為父明白。”
    公輸丹悄悄鬆了口氣。
    這時候,突然大門外有人風風火火地闖進來,兩側的門衛都阻攔不住。
    “殿下,請容奴才先去通稟……”門衛緊張地說,一麵虛作阻攔。
    但很快就被對方推開了。
    “丞相可聽說了昨夜夜狼營出走的事?”鶩王人未到聲先到,直接對著大堂內喊話。重新把握權力的他,恢複了昔日的氣勢,即便在公輸右麵前也展現出自信。
    “聽說了。”公輸右抬起頭來,微笑地看著門外的客人。
    原本打算阻攔的門衛此刻也識趣地退下,失去阻攔的鶩王大步進入大堂。
    “丞相不為此感到擔心麽?”鶩王進來後,一臉吃驚地看著公輸右,全然沒注意到旁邊跪著的公輸丹。
    公輸右仍是微笑,淡定回應:“不過是幾百人而已,殿下不會真的相信他們能做出些什麽吧?何況夜狼營盡是一些紈絝子弟,隻怕走到半路,人就沒剩幾個了。與其擔心他們,殿下還不如擔心皇帝陛下的突然醒來。”
    “這二者同樣需要擔心,我隻是覺得讓那個魔族將軍離開,內心有些不安。”鶩王眼神閃爍道,“一個真墟後裔,抵得上千軍萬馬。”
    公輸右眉頭微皺。他明白鶩王的擔憂,這份擔憂來自於百寶的神秘。一來,百寶搗毀的地狗穴時的手段依然不明不白,二來兩位公輸長老也確實是死在百寶的手裏。這家夥早就不是在大殿前看到的那個隻能召喚出小奶貓的真墟後裔了。
    “殿下還是多慮了。”公輸右拋開思緒,很快恢複那副淡定的樣子。讓百寶離開本來就是他計劃之內,此刻又怎麽會費心要去把人追回來。“在老夫看來,那個所謂的天策魔將實力深不可測,把他留在京師,對殿下更加不利吧?再者天策魔將的名號本來是陛下為了遏製朝中勢力而拋出的棋子,如今魔將淪為叛將,這難道不是好事?”
    公輸右從座上起身,直直看著鶩王的眼睛,道:“聯軍已經召集了二十萬人,若非有殿下號令,其他各郡按兵不動的情況下,那小小的夜狼營,能掀起多大的風浪?殿下此刻還是想想該如何讓醒來的陛下重新閉嘴的事。”
    鶩王聞言內心一沉,眼珠左右浮轉,忽然一個激靈,趕緊退後一步抱手道:“是我魯莽了,一時半會昏了頭。但父皇的事,還得仰仗丞相。”
    公輸右卻是微微一笑,這時旁邊的公輸丹起身,對著鶩王行禮。
    “鶩王殿下。”
    鶩王一愣,這才意識到原來公輸丹也在此處,忙趕緊回禮。
    這時公輸右扭頭微笑道:“丹兒,此事我全權交由你來處理,你辦得到麽?”
    這張笑臉讓鶩王很是不安,不知是在覺得事情滿不在乎,還是在笑他。
    公輸丹低頭思索了一會兒,表情開始有些為難,但最後抿了抿嘴,像是下了決心,低低地嗯了聲。
    公輸右欣慰地點點頭,笑道:“很好,不愧是我的女兒。接下來要怎麽做,我已經有了計劃,不過需要丹和鶩王殿下的密切配合。”
    “是。”公輸丹點了點頭,聲音了無情緒。
    鶩王心裏一驚,抬起眼睛看向公輸丹,隻見得一張白皙如紙的臉,散發著寒氣,連自己也覺得冷了。
    他知道,這個在數日前還一臉單純的女孩,已經變了,再也不是他可以同情的對象。
    江白出現在宮門的時候,看到太子妃公輸丹和鶩王的馬車相繼進入。這兩人前後入宮倒是罕見,十有八九是同時從丞相府出來的。
    這麽看來,她還是要去執行這個任務麽?真是死腦筋。江白晃了晃頭,有些無奈。
    她從身上摸出一枚金簪,放在眼前。金簪上麵畫有鳳飾,造型精致,隻是江白的心情不在此處。這是東獵那天,皇後給她的賞賜,可以憑借此金簪入宮一次。可她那天說的其實是氣話,她根本就沒想到要用到這根金簪。
    沒想到居然真的有這一天。
    入宮……當初的那個人,也是同樣的心情麽?不,這怎麽能一樣!我是去救人,而她是背叛!
    可是,我真的要去救他麽?會不會太蠢?我一世英名,此時此刻竟沒有別的法子了麽?
    唉,江白在心底歎氣。就算是把他從天牢裏偷出來,以他的脾性,也會自己蹲回去的吧。
    看來是沒別的辦法了。
    她又一次想起那個又傻又倔的師弟,老是跟著她跑。一次,那家夥跑過來神秘兮兮地問:“師姐,假如有一天,我被人抓住了,你會來救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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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救。”她回答得不假思索。
    此時的她正在把某個殘破的紙鳶修修補補,對跟屁蟲的追問頗為不耐煩。
    “可如果你不救我,我就要被人殺死了啊。”跟屁蟲瞪著大眼睛驚訝道。
    “那就死了唄。”她隨口樂道。
    跟屁蟲一下子萎了,小師姐終於心滿意足地迎來了安靜。
    可過了沒多久,那跟屁蟲的聲音再次響起,頗有些怨念:“那我就變成鬼,也要追上你。”
    “你咒我?!”小師姐立馬回過頭來,氣鼓鼓地瞪著那個此刻還不知道說錯話的家夥。
    誰知那家夥臉色不改,仰起頭,也瞪大了眼睛,哼哼道:“厲鬼多厲害啊,這樣誰要欺負師姐,我就揍他!這樣的話,師姐你就不會再討厭我了吧?”
    小師姐那瞪大的眼睛還未收回,直接傻掉了。
    看到那家夥得意洋洋的樣子,有點傻乎乎的,意外地……有點難過。
    真是個呆子……
    其實我從來都沒有真的討厭你,我討厭的是你背後的大人。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惡的人,連帶著你這個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家夥也變得讓人喜歡不上來。
    “一呆子,一輩子都是一呆子。”師姐低聲地嘟噥了一下,然後歎了口氣,重新轉過身去修補她的紙鳶。
    “師姐,你原諒我了麽?”跟屁蟲笑得很開心。
    這時,小師姐憤而扭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說:“你最好離我遠點!我可不想你變成鬼,你要是成了鬼,我要被揍得很慘的!”
    小呆子頓時呆若木雞,完全被師姐的這股氣勢嚇到了。
    江白看著手中的金簪,當年的往事曆曆在目,那些像是玩笑又像是氣話的言語,此刻就像是一個約定。
    原來都過了這麽久了啊……就算是為了罩一下小弟,也不能袖手不管吧,更何況……他還是我的弟弟。
    裴屸守在皇帝寢宮門前,雖然裏麵的人已經醒來,但值此非常時期,他還是留在這裏守護。
    皇帝的突然醒來在群臣上下激起不少變動,之前齊名上書要鶩王回來的部分朝臣已經有了後悔的跡象。裴屸明白,越是在這種時候,某些人肯定要跳得比任何時候都更劇烈。
    很快,他就看到鶩王出現在了麵前。
    不過鶩王隻身前來,多少還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裴將軍,聽說父皇醒了,本王特意來請安。”鶩王走到跟前,對裴屸施以禮數。
    和太子不喜歡繁文縟節的禮數不同,鶩王向來都是知禮之人,不然也不會有所謂“禮賢下士”、“仁義之君”這樣的名聲。
    可裴屸相信這一切都是鶩王的表象,就像那天明知皇帝昏迷不醒,他回來時的樣子就充斥著驕揚之氣,那才是他的本性,如今不過是因皇帝蘇醒而重新收斂起來。
    裴屸點點頭,推開門,隨鶩王一同進入屋內。
    雖是白天,但屋內還是點了燈,分別立於玉帳兩側,帳前落下一麵淡金色的薄紗,落地成帷。
    床上的皇帝依舊是平躺著,樣子和昏迷時沒有多大差別,隻是那雙眼睛睜開了,在看著屋梁。
    “陛下,鶩王來了。”裴屸先是通報說。
    皇帝此時慢慢扭過頭,那雙躲在薄紗後看不真切的眼睛把目光移到裴屸旁邊站著的鶩王。
    確認皇帝確實是醒了,鶩王不敢怠慢,當即緊跟著行禮。
    “父皇,兒臣來看您了。”
    皇帝沒有說話,重新回過頭去,同時傳來低低的咳嗽聲。
    鶩王心中鬆了口氣,看來聽聞中父皇醒來後說不了話是真的。
    確定這一點後,他側過臉,對裴屸說:“我想和父皇說上幾句,裴將軍可否退避一下?”
    裴屸知道鶩王沒安好心,當然不願意就此離開,正要開口請示皇帝的意見,忽然從帳後傳來的咳嗽聲更加重了。
    熟悉皇帝脾性的裴屸知道,這是一個讓他退下的信號。
    裴屸吞了聲,沒有把話說出口,在擔憂之中遵守命令退了出去。
    裴屸出去後,屋內突然暗了下來,尤其是那扇門也被帶上之後。
    鶩王把目光向四周瞟掠著,很快就在屋子四周看到了數麵銀旗,分別插在房梁、牆角等處,應該是裴屸的手段,借助這些法旗在屋子裏布下法陣。
    果然,他稍微一運氣,便覺得有東西堵住經脈,無法施展出來。
    他笑了笑,雖然自己此時距離父皇不過幾步的距離,但直接動手的功夫是不做的,也不是他的目標。
    沒有等到皇帝的許可,鶩王從地上站起,步步向紗帳走近。麵對重病在床,已經無法說話的衰老君主,他終於覺得自己沒必要繼續裝了。
    在接近那麵薄紗的時候,他伸出手,慢慢探進,就在觸及瞬間,指尖立馬反饋回一股如觸電的刺痛。
    他把指尖彈起,脫離了薄紗,眉頭一皺。
    裴屸還是在皇帝的床邊下了結界,選擇強闖的話,外麵馬上就會知道。
    “父皇,再次見到我,不知你會不會覺得意外?”隔著朦朧的紗帳,他俯視著床上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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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床上躺著的老人也在朝他看來,那雙平時威嚴如同獅子的眼睛此刻隻剩下了冷漠。
    “雖然你現在已經沒辦法說話了,但我相信以你的的能力,重新把我驅逐出去,也是辦得到的。為什麽你沒有這麽做呢?父皇,能告訴我原因麽?”鶩王微微歪著頭,微笑著,看起來不像是在提問,而是在捉弄著對方。
    老人依然隻是冷漠地看著他。
    鶩王慢慢俯下身,盯著老人的眼睛,笑容慢慢消失,冷冷地說:“因為你的大臣們已經背叛了你,他們不再需要一個久病纏身的君主,他們選擇了我。如果你把我強行驅逐出去,當下的放天城會立馬分成兩半,你不會贏的!”
    老人合上了眼睛。
    鶩王笑了,起身的同時轉過身去,一邊往外走一邊說:“我知道你還在計算,你可以賭,你還有裴屸,還有禁軍。可惜不是所有人都想賭。如今在朝廷占據半壁的都是各大世家的代表,他們是當今格局的收益者,這些人是最不希望戰爭的人。如果有人告訴他們,我可以令叛軍退回去,他們會毫不猶豫地站在我身邊。我沒記錯的話,禁軍的士兵大部分都是各大世家上送的人吧,他們也願意賭麽?”
    皇帝緩緩睜開眼睛,眼珠漸漸定格了。他明白那些所謂的朝廷大臣為何會在一夜之間倒戈的原因。叛軍毫無疑問是公輸家族的手筆,那些人應該是從公輸右那裏得到承諾,一旦讓鶩王登基,叛軍就會撤退,故而他們才會一夜之間聯名上書,讓鶩王監國。
    他漸漸露出一絲詭異的笑。當初群臣上書至皇後時,他恰好醒來,後來皇後的同意其實是他授意的,也是想看看鶩王到底有多少長進。
    鶩王這時回轉過身,發現了他在笑。
    “父皇,我就知道一定會笑我。”鶩王也笑了,“是因為我現在所有的力量都是寄托於旁人的身上,如同無根的浮萍,隨時都可能被掀翻,而掀翻我的人,會是公輸右。”
    鶩王看著帳中人的笑,自己也在笑。不同的是,帳中人的笑是一種輕藐、諷刺的笑,而他的笑則多了幾分慘然。
    “可即便是這樣,我依然相信我會贏。而我手中的籌碼,一半來自公輸右為我拿到的半個朝廷的支持,那也是整個放天城的一半,還有一半,則是放天城的另一半。”鶩王不笑了,死死地盯著帳後,麵色沉靜。
    “來自父皇您。”
    丞相府內,幾個大臣正在爭得麵紅耳赤。
    “王大人,都怪你!我早說了,現在不是讓鶩王回來的時機,你非得讓我跟你一起,如今陛下身體逐漸恢複,這下可該如何是好!”一個長身錦衣官員抱怨道。
    “你現在抱怨有什麽用,不是說好了隻有鶩王能阻止叛軍繼續北進,再者,無論是喻郎的讖語,還是玄骨裏麵的讖語,都有說明陛下乃將死之人,我們也得做好準備不是!”旁邊矮胖的王姓官員跳著反駁道。
    “二位不必再爭了。”公輸右坐在一側,一手支頤著,有些慵懶地看著這場爭鋒。
    他懶洋洋地說:“決定已經做了,已經沒有後悔的空間。如今我們已經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相互攻擊又用什麽用處?”
    那王姓官員聞言,立馬湊過來讒言道:“丞相,這個我們當然知道,我們這次來,主要也是想替大家討個承諾,安撫安撫大家的內心。”
    公輸右淡然一笑,道:“諸位不必擔心,我這裏有聯軍首領趙太匡親手寫下的手書,他已經說明本次起兵不過是想配合鶩王的行動,隻要一切順利,他們是不會離開南方的。”
    說罷,他真從身上取出一卷手書,遞給了麵前的官員。
    兩名官員取過手書讀完後,終於心滿意足地告別離去。
    在二人離去之後,長老公輸長忌盤坐在坐墊上,虛空漂浮而至。
    “你怎麽知道敖談會相信敖離?”
    公輸右眯著眼睛,看著那兩人離去的背影,冷冷地說:“相信?不,利之所致而已。敖談,我可太了解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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