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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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單城內。
百寶潛入城中已有段時間了,城中的氣氛比他第一次到來時顯得更加奇怪。
第一次跟隨宗器、白晨過來時,因為頂著魔族的身份,沿途的百姓基本都是盯著他看,要麽是不懷好意的憤恨,要麽是戰戰兢兢的恐懼,給人的感覺便是異常的緊張。
但這一次他隱藏了自己的氣息,加上自己本身就是一張大眾臉,果然沒人認出他就是當初那個進城的魔人,就算有人覺得眼熟多看幾眼,也沒到想起來的地步。這讓百寶感覺放鬆了不少。
讓百寶感覺意外的是,都說寒單城人都是天神教徒,可印象中偏執愚昧的天神教徒卻很少在這些普通城民身上看到。
他們和人間其他城池的居民沒有太大的差別,庸碌的長工,精明的商人,頤指氣使的貴族,還有那些吵鬧的婦人以及漏風的房屋裏傳出的孩童的哭聲……
要說有區別的,便是那些作為奴隸的長尾人了。他們像狗一樣被拴在木樁邊上,麻木得像是木偶。
繼續往裏走,百寶慢慢感覺到周圍的喧鬧逐漸弱了不少,連行人都少了,尤其是在靠近天神教教廷的地方更是噤若寒蟬。
這時,百寶注意到街邊有一雙眼睛正盯著他看。
是個衣衫襤褸的老人,正蜷縮在牆角,一雙漆黑的眼珠顫栗著,寫滿了緊張。
百寶直接朝他走了過去,低聲說:“老人家,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
“你是來救人的?”老人的聲音很緊張。
“你怎麽知道我是來救人的?”百寶眯了眯眼。雖然嘴上反問,但心裏逐漸放下了警惕。他認出對方隻是一個人類,而且還是一個奴隸。
“自從帝國太子離開後,教廷重新掌權,殺了好多人。如今城內人人自危,已是人間地獄。你到地獄中來,不是為了救人,難道是為了赴死麽?”老人露出一絲苦笑。
百寶很意外。他沒想到這番話能從一個奴隸口中說出來。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這個奴隸並非天生的奴隸,隻是因為某些變故變作了奴隸。
百寶對寒單城本來漠不關心,但因為清目盲的關係,對他們才有了幾分了解。
“你們的郡守不打算阻止這一切麽?”
“他早就變了,現在的他,和所有的天神教徒一樣,殘暴凶厲。”老人低低地歎了口氣。
“他從前不是這樣?”百寶聽出一絲弦外之音。
“我們的郡守年輕時是個充滿理想的公子,還說過要改變天神教。但自從他殺死夫人後,他就徹底變成了如今這樣。”老人搖頭,一臉惋惜。“我原本是郡守府上的長隨,跟隨郡守多年。現在也被當做叛神者而淪為了奴仆……”
聽到老人提起自己原來是郡守府的長隨,百寶才想起來當初他們住在清奎府上的時候,大約見過眼前老人的模樣。
也就是說,老人是認出了他的。
“你其實知道我的身份?”百寶恢複了警惕。
“你是個魔族人。”老人神態自然,似乎並不覺得是什麽了不得的事。“寒單城人都恐懼魔族,視其為最大的惡。但我見過魔族,當年夫人就是魔族人。可她不是惡人,她是整個寒單城最善良的人。隻是因為後來身份的問題,人們把所有莫須有的罪名都安在她身上。可是直到今天,天神教定下的最大罪名也隻是一個魔族身份而已。”
老人頓了一下,繼續說:“我知道那天小姐用琴聲吸引你來,一定是想你救她的。所以我猜測,你現在過來,就是為了救她的。”
“不錯,我正是為了救她而來。”百寶點了點頭,直接承認了。“所以你知道她在哪兒嗎?”
老人搖了搖頭,歎息道:“幾天前,她突然出現在城內,殺了不少天神教徒。郡守帶人前去緝捕。最後我所知道的消息是,郡守成功將其緝捕並關押,但沒有說明關押在哪裏。”
“郡守現在何處?”
郡守府的樓閣裏,清奎披頭散發地趴案桌上,手抱著酒壺,時不時往嘴裏送。而在他的周圍,地上滿是空了的酒壺和打亂了的竹簡。
從隔著門都能問到的濃鬱酒氣不難看出,裏麵正待著一個醉漢。
在一片迷糊中,清奎恍惚間聽到了聲音,下意識地抬頭看向門口的方向。
有人進來了,而且好像……是一個女人。
清奎一陣眼花,以為自己看錯了,又努力睜了睜眼。
那個模糊的人影慢慢在他視線裏發生了變化,慢慢地……變成了他熟悉的樣子。
“甯嫿!”清奎突然喊了出來,但在伸出手去的瞬間感到一陣冰涼,連同那顆剛要悸動的心一並感到寒意。
不是她的氣息……
“你是誰?!”他驚出一陣汗,隨之清醒了許多,看清了來人的真實麵目。
來人確實是一個女人,隻是比他記憶中的人要更為高挑,樣子也不像,眼前的麵容顯得更為清冷,唇齒蒼白,像是從寒冰下醒來。而且在她盤起的秀發上,還插了一把看起來並不適宜的銀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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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下子沒認出來。
女人並不回答,而是先上下打量著眼前的醉漢,然後顰了顰眉,表情有些失望。
此時她伸出一根手指,隨著指尖的勾動,旁邊架子上飄來一頁紙,懸浮在她身前。
清奎很快明白了她的作為。
她在寫字。
也許是不屑於開口,也許是無法開口,總之這個突然出現的女人把她想說的話借助手指在空中的晃動,一筆一筆地描在了紙上。
“清目盲在哪裏?”紙上如此寫道。
清奎心中雖覺得奇怪,但還是如實回答:“寒單城已被天神教徹底控製,我現在並不知道她的下落。”
女人又在紙上寫字。
“她就要死了。”
清奎愣了一下,似是才想起來,也在此時才明白過來那天清目盲為何要向他告別。
“原來如此麽。”他冷哼一聲,發出冷笑。“這樣死了也好,省得給人添麻煩。”
女人歪了歪頭,罕見地從回答中感到不滿。
“仇恨,僅是因為身上流著的血麽?”她繼續寫道。
清奎驚訝地看著她,隻覺她的麵容更加冷漠了,像是覆上一層冰芒。
她繼續在紙上寫:“這座城令我感到惡心了,我可以毀了這座城。”
“別別別!”百寶突然從門後跳出來,大喊道。“亭雨,你冷靜一下!我是讓你問清目盲下落的,不是讓你毀滅寒單城的!”
亭雨侍扭頭看向百寶,聽到百寶的話後,有些愧疚地低下了頭。
清奎認得百寶,但以為自己是醉了在做夢,他打了自己一巴掌,感覺到痛楚後確認自己還在清醒中。
“是你,你這個魔族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清奎勃然大怒,“一定是她帶你回來的,真是個不知羞恥的女人!”
本來百寶特意讓亭雨侍來問,就是不想見清奎,免得引起誤會。現在不得不見麵,清奎也果真沒有好臉色,百寶頓時有些惱火。
他黑著臉,忍著怒氣說:“她是我朋友,我不許你侮辱她。我是來救人的。把她的下落告訴我,要怎麽做是我的事。”
“我不會告訴一個魔族,你找她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清奎這時候開始顯得大義凜然。
百寶直接氣笑了,說:“真是怪事,你們這些跪拜天神的人隻想著害人,救人的事還要我這個魔族去做,還口口聲聲說著大義凜然的話。”
“她是流著魔血的賤種!”清奎聞言憤怒地從座上起身,一拳砸在案上,盛怒的臉色通紅若滴血。
“魔血?”百寶冷笑,“那是她母親留給她的禮物,把它看做肮髒不是因為它本身就是肮髒的,而是看它的人太過肮髒。”
百寶說完後又歎了口氣,道:“我原來還覺得能從你這裏找出她的下落,現在看來也沒必要浪費時間。”
說罷,他轉過身去,喚了一聲亭雨侍,作勢離開。
“強詞奪理,不可理喻。那可是魔鬼的血,是天神永恒的敵人,我怎會聽你的蠱惑。”清奎死死盯著百寶的身後,扞衛著自己作為信徒的自尊。
他感覺到百寶身邊那個名為亭雨侍的女人的可怕,所以不敢輕易動手,隻能作言語抵抗。
“可是當初那個有著魔血的女人,也沒想過要害你嗬。是她也蠱惑你了麽?”百寶忽然感慨說。
清奎心裏叮的一下,內心隱隱傳來一絲紮痛。
百寶聳聳肩,無奈地說:“我是去救那個女人的女兒的。或許你不知道,即便我覺得清目盲身上的魔血並沒有錯,她仍然為了你們選擇放棄,從而變成一個真正的人類,即便那樣會讓她永遠不能修行。隻是不知道就算變成了真正的人類,你們是否會歡迎她呢?”
說完百寶走了出去,留下瞪大眼睛,一臉震驚的清奎。
“她怎會……”他做夢也沒想到清目盲會這麽做,也讓他想起了那個女人臨終前說過的話。
“如果你始終認為我的身份是過錯,我願意變成一個人類,即便要抽幹我身上的血,可是這樣,你願意接納我麽?”
他願意接納嗎?
清奎頭疼起來,感覺腦袋像是要炸開了一樣。在一片混沌與疼痛中,在酒意帶來的混亂之下,多年隱藏在心裏的問題在此刻浮現,也像是在質問著他。
“為何天神要這麽做?他真的是對的麽?他為何一定是對的?”
清奎發瘋似地開始翻找書櫃,最後在最下層的角落裏找到了一封泛黃的信。
這是甯嫿走後留給他的信,但他從沒讀過,而是把它當做了一種遺物。
他顫顫巍巍地拆開信件,感覺到當年有太多的真相被他以懦弱為名親手封存了。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閣樓的房門,清奎握著劍,一臉陰沉地走了出去。
百寶和亭雨侍坐閣樓對麵的屋頂上,看著清奎漸行漸遠。
“我就覺得這個人有心事,用人類的話說,叫做良心未泯。”百寶朝旁邊的亭雨侍一笑,下意識地伸出手去,作出擊掌的姿勢。
亭雨侍顯然沒意識到這個動作的含義,她愣了一會兒,然後才伸出手去碰了一下。
“你不喜歡這樣啊。”百寶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
亭雨侍也撓了撓頭,似乎也在覺得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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