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本為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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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籠罩在眾人周圍的水汽早已散去,在水晶包裹住的人影周圍,一把斷裂的玉劍懸浮其上。
    玉劍被打斷後,分成了劍尖與劍柄的兩截,而那劍尖的一截在不知不覺間遊移到了水晶之上,隻待主人的一聲令下,完成最後的一擊。
    勾玉尚不清楚這把所謂斷裂的神劍能否對這具由元晶封印的魔骸造成影響,但他實在不敢賭這種可能性。
    在周天神辭的最後記錄中,天之神把代表終結的神器給予了最後的帝子——法。曆來關於這件神器是什麽沒有定論,而且在帝子法被當做暴君推翻後,他所掌控的神器更是下落不明。
    清奎的城主之位是世襲的,他有很多從祖上繼承至今的東西,玉劍隻是其中之一。若非今日清奎將玉劍的威力徹底暴露,勾玉不可能想到這居然會是一件神器。
    這令他隱約中有些擔心。
    神劍中或許帶有某種針對魔骸的禁咒,傳說中的天之神作為新神領袖,或許有所準備。
    “清奎,你不會認為這麽做會有意義吧?”勾玉恢複了鎮靜,以惋惜的口吻說道。
    “你怕了?”清奎暗自鬆了口氣。雖祖訓有說這玉劍能斬斷噩夢,但其實連他自己也不確定能否做到,更何況現在玉劍已經斷了。
    “我承認,我確實想要得到這具魔骸。”勾玉點了點頭,“但你若是想要通過毀滅它來解決寒單人的問題,無疑是異想天開。”
    勾玉邁開腳步,慢慢朝他走來,一邊走一邊說:“你也看見這裏遍地的屍鬼了,寒單人正在逐漸變成它們的樣子。之所以會這樣,不是因為寒單人中了什麽詛咒,而是因為他們本身就是屍鬼。”
    勾玉站住了,清奎握劍的手更緊了。早在沉墟外麵時,勾玉就已經主動向他簡單地坦白了這一點,隻不過那時勾玉口中屍鬼隻是天神教定義下的異端,而非所有人。
    而現在,勾玉口中的屍鬼是他們所有人。
    清奎沒有太大反應,是因為自己多少已經猜出來了。但這個真相對百寶和清目盲來說,無疑是極為震驚。
    他們還不知道外麵的寒單人正在變成屍鬼的事,以為隻是單純的屍鬼從這裏逃出去了,所以清奎剛來的時候才會是滿身的血跡。
    現在看來,清奎在到來這裏之前就已經和遍地化身屍鬼的寒單人戰鬥過了。
    盡管已經有所覺悟,清奎仍然會覺得恐懼。他清楚勾玉所言可能非虛,這一路走來,他親眼目睹居民正在變化為屍鬼一樣的怪物,同時他自己也感覺到了身體正在起變化,隻是手中玉劍將其壓製了下去。
    但不管怎樣,寒單人本身就是屍鬼的說法還是過於驚悚。
    清奎沒有回應,勾玉便接著說:“琉璃海能分斷出虛幻與真實兩麵,卻可令其隻展現出一副麵孔。就這樣,曾經的屍鬼以人類的虛假幻態出現在琉璃海下的孤城。天神引導他們學習如何為人,為他們定期賜福,慢慢祛除身上的魔血汙染。這是周天神辭中被人為刪除的記錄,因為有人害怕寒單人知道真相。”
    “不對。”清奎終於開口,“寒單人受困於詛咒難以離開寒單,但隻是不能長離。除此之外,我們和其他人類,沒有什麽不同。”
    “如果沒有不同,寒單人與其他人類為何無法結合呢?你們甚至能與魔類結合。”勾玉這時看向了清目盲,“簡單的說,你們作為人的一麵是那位記錄中的天之神賜予的,他甚至賦予了你們作為人類的靈魂。但你們的本質並沒有改變。他嚐試過用賜福的方式為你們擺脫屍鬼的噩夢,但他最後能做到的也隻是能讓你們短暫離開琉璃海的庇護。”
    清奎沉默了,感覺自己的整個靈魂都在顫抖。如果勾玉說的是真的,他們這些與魔族相近的屍鬼,卻自認是天神的下民,實在是太諷刺了。
    “清奎,你的屍鬼真麵目也在逐漸顯現出來了吧?”勾玉眯了眯眼,已然發覺清奎身上隱約出現的屍鬼化痕跡。
    清目盲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手臂,發現也出現了細小的黑色鱗片。原以為是魔化的影響,沒想到自己居然……
    “你是半魔之軀,不會變成屍鬼的。”百寶這時按住了她的肩膀,看向清奎的眼神中多了幾分寂然。
    在百寶看來,清奎未必直到現在才知道真相。清奎看起來有些掙紮,但總體反應還算平靜。
    清奎敢這樣,或者是因為他早已知道,也早已下定了決心。
    “清奎!”勾玉咆哮起來,“屍鬼的職責是守護主人的魔骸,魔骸一旦被毀,你和所有的寒單人都會灰飛煙滅!”
    清奎在勾玉的咆哮下渾身一震,連帶著控製著遠處玉劍的指尖也隨之一抖。
    勾玉眼前一亮,就在清奎分神之際,他的掌心回夢螺顯現,詭異的樂音飛蕩出去。
    霎時間,清奎身上的鱗片頓時瘋狂凸起,身體裏的氣血像是翻滾起來一樣。與此同時那些被百寶利用弱水囚禁的屍鬼紛紛掙脫水體的束縛,從兩側的水牆中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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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清奎強忍著身上的痛楚反應過來,那遠處指著水晶的玉劍已被一隻屍鬼撲到了地麵,撕咬起來……
    “到此為止了。”
    勾玉將魔刀月齒拋起,讓其在空中劃出月弧,如天上彎月,落下無邊月色。
    月色灑下,地麵凝結冰霜,一路蔓延至清奎腳下。
    就在這時,百寶拋出一對魔翼,頓時將清奎卷落到自己身邊,同時還借助巨大的魔翼將他連同清家人都包裹起來。
    這對魔翼原本在白骨森林時給了沐雪非,後來來到放天城時沐雪非還給了白晨,後者才給回了百寶。
    清奎就這樣退到了同樣傷重的甯嫿身邊。
    他掙紮著重新起身,卻意外感受到甯嫿的氣息正在逐漸變弱,以及……她正在看著自己。
    他不知道她是否還記得自己,隻是為那熟悉的感覺一陣恍惚。
    此時清目盲也在他們身邊跪坐著,他們一家人在此刻以一種從未料到的方式重逢到一起。
    人生的際遇真是一場夢幻。
    月色之下,一切都被披上了霜衣。就連那兩側由半碗吐出的江海之水,此刻也在月色的照耀下變作了厚厚的冰層。
    隨著冰層層層破裂,更多被禁錮的屍鬼從中回到地麵。
    “果然如此。”
    魔翼的出來,更加證明了勾玉一開始的想法。百寶正是十六年前殺死天火的魔人。
    魔刀月齒在空中撩出一道鋒芒,撒向地上的魔翼。
    到底是遠古魔獸的羽翼,月齒的鋒芒攻擊下,雖然激起陣陣震動,但好歹擋住了。
    “暮月鳥的羽翼……其強硬程度果然不愧是遠古舊物。”勾玉慢慢地獰笑起來,“可惜,我的魔刀月齒乃是貪月高天獸的利齒,區區暮月鳥,怎奈天敵的威風。”
    如果說最令自己得意的寶物,除了那回夢螺,第二便是那魔刀月齒了。
    與回夢螺不同,魔刀月齒嚴格來說算是他的戰利品,是他從魔域最為悠久的盛會——天魔王狩會上艱難拿到的,他的魔將之名也是借此打響。因此,這把刀既代表著他的權,也代表著他的力。
    此時浮在半空的勾玉身體逐漸化作黑煙,黑煙裹挾在黑袍之下,唯有一雙紅瞳亮起,十根指骨在黑煙中若隱若現,在煙氣與白骨的形態中來回切換。
    他鬆開手中月齒,任它在溢出的絲絲煙氣中幻化出一頭長著雙翼的獠牙巨獸。
    巨獸的體態以煙氣構成,上身如水墨工筆勾勒,下身潑墨寫意傾泄。威嚴的獸首之中,月齒則構成了它的獠牙。
    勾玉的黑煙身處巨獸其中,黑煙像脈絡連接巨獸四處,渾若天成。
    “巨靈肆月!”
    巨大的獸首張開血口,借助月齒所化的利齒直衝地上的魔翼。
    還沒來到之時,澎湃的威壓已經把魔翼遮擋下的百寶壓得雙腿陷入地下,渾身上下動彈不得,真真正正地連躲都沒法躲。
    他猛然看向旁邊的清家三人,不禁齜牙喊道:“快走!”
    清目盲知道百寶快撐不住了,於是對清奎說:“父親,我們離開這裏吧?”
    但清奎沒有應她。
    清奎看不見他們,隻能用靈識感覺到他們就在自己身邊。這種奇異的感覺令他感覺到一種隔絕於世界之外的孤獨,原來這就是他的女兒多年來所經曆的痛苦。
    他仍然感覺到清目盲懷裏的甯嫿正在看著他,眼中似是帶淚,卻一言不發。
    他內心微動,下意識地想要伸出手觸摸她的臉龐。
    但卻在咫尺之遙處停滯了。
    無論甯嫿是否想起了什麽,他們都不可能回到過去了。
    他收回了手,然後站起身,背對著他們。
    “百寶將軍,我的女兒也會變成屍鬼嗎?”
    眼下已是火燒眉毛,百寶雖然著急,但還是肯定地回答他:“她是血魔後裔,血染之毒雖然有所影響,但她終究是與你們寒單人是不同的。”
    清奎欣慰地點了點頭,“那就好……”
    隨後,他轉身徑直麵向勾玉的方向。
    “曾經,我在先祖麵前立誓,要守護寒單,守護人間正道。然而,一個身為魔物的伴侶,一個半人半魔的女兒,讓我堅守的正義變得可笑。我渾渾噩噩這些年,以為可以為此贖罪,其實隻是我自我放縱罷了。”
    他伸出一隻手,將原本就在腳邊的其中一截斷折玉劍吸到手中。
    “我堅守的正義一直沒變。”
    他扭頭示意清目盲,“女兒,雖然你是半魔之軀,寒單城有許多對不住你的地方,但我仍然會為了守護他們而戰。這是我的正義,也是我在先祖麵前立下的誓言。”
    他頓了一下,接著說:“帶著你母親一起,好好活下去。”
    隨後,他直接扭頭朝百寶喊道:“百寶將軍,請幫我短暫拖住大主教,我有辦法對付他!”
    百寶就知道,清奎還是不會死心。
    盡管他早已認為這樣的嚐試毫無意義,但現在的情形著實危急,即便他們想跑也不太容易,若是清奎真有辦法傷到勾玉,哪怕是爭取到一點時間,他都認為是逃跑良機。
    此時勾玉位在巨獸中間,眼看著月齒化作的巨獸利齒正在將暮月鳥的羽翼逐漸撕裂,大概用不了多久,就能將之徹底撕碎。
    但這時原本蜷縮起來用作保護的魔翼突然開始生長,新生的羽毛與月齒碰撞到一起,將其慢慢地往外推。
    魔翼繼續生長,很快就達到了巨獸身後雙翼的高度,百寶位在其中幾乎渺小得忽略不計。
    增大的魔翼爆發出極度強橫的力量,帶著百寶眾人直接脫離了月齒的鋒芒,一舉飛至半空。隨後,百寶把另外三人放開回到地麵,自己則駕馭魔翼朝著勾玉直衝過去。
    勾玉仍是冷漠地看著百寶,並未因為他突然掙脫了攻擊而感到驚訝。“燃燒魔翼的宿靈所獲得的一線生機,還是說你認為通過獻祭一對魔翼就能打敗我了?”
    百寶鼓動魔翼,將兩麵巨大的魔翼翼翅撐開的同時,隨後迅速向前收攏,將羽尖合刺向麵前的巨獸。
    勾玉雙手一合,如煙巨獸伸出兩隻大手分別抓住了左右刺過來的羽尖。雙方的力量在這一刻陷入僵持。
    勾玉大笑不止,“百寶,你的暮月鳥雙翼即使燃燒到極致,也不可能傷到我分毫。我很好奇你當年是如何殺了天火,如今的力量又是如何這般滑稽。”
    百寶沒有說話,仍是緊繃著嘴角堅持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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