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們前麵不遠處，勾玉手持一柄魔刀，負手而立，身邊地麵上盡是水獸的殘肢與血跡。
    “原本不想親自動手的，現在看來倒是沒辦法了。”勾玉佝僂著身子，老態的身形如同易折的枯枝，但手中的魔刀黑氣纏繞，配合上他有些滲人的微笑，給人一種地獄來客的感覺。
    百寶拉著清目盲從化蛇身上下來，落地便看到地麵上浮起數個水泡，慢慢擴大，然後緩緩地脫離地麵，往天空升起。
    不多會兒，他們周圍彌漫無數水泡，如同身處水下，有氣體正從地縫裏溢出。
    然後，水泡開始出現在他們腳下。百寶隻覺那水泡剛沾到了腳邊，便迅速覆蓋吞沒了他，將他全身包裹起來。
    “這是……”
    百寶眼睛猛然一睜，透過水泡看到清奎父女乃至化蛇均被水泡包裹……
    水泡之內似乎有蠶食意識的魔力，清奎在被包裹住的瞬間就感受到了一股熟悉感，緊接著就是意識被快速地抽離出去。
    這種感覺跟他不久前昏迷在牢房裏一模一樣。
    “沉睡吧，在我的浮念珠之內，你們不會有反抗意……”勾玉和和淡淡地說，但他的話還未說完，麵前一個水泡便突然破裂，令他臉色也隨之一變。
    包裹著百寶的水泡率先破裂，緊接著是清奎父女，然後是化蛇身上的水泡。不約而同的是，在他們身上氣泡破裂的同時，均有一條長著翅膀的飛魚從水泡裏跳出來。
    “水獸？”勾玉目光疑惑。
    百寶鬆了口氣，道：“沒想到是夢魔的浮念珠，還好半碗裏收納的水獸均為無靈傀儡之物。浮念珠可沒辦法對無靈之物產生影響。”
    “原來如此。”勾玉臉色陰沉，“我在魔域行走多年，浮念珠在魔域也算得上至寶了，沒想到會被你輕易破解。”
    “堂堂一個食屍鬼，手裏麵不可能隻有這點東西吧？那我還真是看不起你。”百寶冷笑道。
    “別擔心，我很快就讓你見識到我的手段。”勾玉十指相合，兩目紅光發散，整個右臂都在發亮。
    百寶眯了眯眼，認出了藏在右臂之物。
    “是一塊有收納用途的骨玉，不像魔域之物，應該是來自南洲。此物沒有邪性，倒是適合白晨。”他在心裏暗念。
    此時勾玉手臂突然甩出一道淡白色的煙帶，如煙如絲，看起來輕緲無比，毫無形體而言，但卻像是擁有靈性一般徑直朝百寶飄去。
    在鎖定百寶後，煙帶的速度瞬間提起，由原來的飄蕩變作了飛掠，同時淡淡的白煙幻化成骷髏惡鬼，並隨著煙氣的擴散而越變越大，在來到百寶身前時已經變得和化蛇一樣大了。
    “這是來自魔域死骨淵的非煙，所及之處，屍骨無存。”勾玉娓娓道來，“你既有百寶之名，可是有寶物能破掉此煙？”
    非煙直奔百寶而來，清目盲剛想要前去阻止但被清奎攔下。此時化蛇衝上前去，擋在百寶麵前。
    “化蛇，退下！”百寶喝了一聲。
    化蛇聞聲而退，非煙趁機長驅直入。
    百寶虛空眼一閃，手中聖墟離火浮現，藍色的光芒像是一道屏障將非煙隔絕。
    “聖墟離火？”勾玉居然認得百寶手中的火束。“據聞它的母火都已熄滅，你手上居然還有？”
    勾玉的話語裏說不出的驚訝。
    百寶二話不說，手中聖墟離火送進煙裏，瞬間將淡白色的煙氣點燃。藍色的火焰迅速蔓延至由白煙構成的骷髏全身，令其在火焰中哀嚎。
    在火焰越演越烈的時候，眾人卻沒感到撲麵而來的熱浪，仿佛眼前的火焰隻是單純把煙氣消解了，而其本身並沒有溫度可言。
    勾玉已無法把非煙收回，否則聖墟離火會隨著非煙殃及自身。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非煙在離火的灼燒下消散。
    不過，雖然聖墟離火燃燒非煙並不會對他本身造成傷害，但由於周圍水汽彌漫，故而離火灼燒過後，煙氣非但沒有消退，反而變得更濃鬱了。
    準確的說，此時彌漫在眾人周圍的變成了濃鬱的霧氣。
    不一會兒，勾玉麵前已經看不到百寶他們的身影了。更詭異的是，這些由離火灼燒而成的蒸汽具有隔絕他魔力感知的作用，將他周圍變得混沌起來。
    “不妙。”他內心剛念道，一柄玉劍便從側方刺來，顯然是清奎所為。
    勾玉向後一閃，選擇脫離清奎的攻擊。此時耳邊流水聲疊起，便令魔刀主動迎著水聲而去，直至水聲與刀鋒交匯，麵前水珠迸裂，洗去麵前一大片濃霧。
    在水珠的背後，是正在施法的清目盲。她以法術禦靈的水珠無法抵禦勾玉的魔刀，在被魔刀破除後，魔刀直接朝她本人衝去。
    好在化蛇提前感知她的存在，甩出粗大的長尾，及時將魔刀擋了回去。但魔刀不愧魔刃，在與化蛇的對抗中雖然被逼退，但仍然將蛇尾的蛇鱗破掉，使之承受了傷害。
    勾玉剛收回魔刀，清奎駕馭的玉劍再度借助濃霧發動攻勢。
    勾玉大約也猜到是百寶給了他們某種幫助，可以無視這濃霧找到他的位置，同時也利用這濃霧作為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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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遺憾的是，如果此番舉動是要去刺殺一個凡人多半成功，但要刺殺一個魔族則談何容易。即便濃霧將勾玉的感知大幅削弱，但依然難言讓他變成一個瞎子。
    此時濃霧之中，在勾玉周圍響起了劍鳴，來自四麵八方。
    玉劍幾乎同時出現在他方圓各處，向著他急速迫近，那刺耳的劍鳴來自鋒刃刺破空氣發出的聲音。
    勾玉合目，嘴裏默念著：一，二，三！
    赤色的瞳子睜開，幹枯的手掌同時托於身前，正好對上了來襲的玉劍劍尖。
    刹那間，圍繞在勾玉周身的玉劍如合扇般收起，匯聚到勾玉掌心前的玉劍身上。
    玉劍繼續前行，一舉刺穿手掌！不過，待穿破的劍刃穿過劍身半尺之際，那隻幹枯的手掌同時變化起來，皮膚下的血管化作枯藤，穿破皮膚的束縛，纏繞住玉劍。原本就形同枯木的五指也隨之纏上鋒刃，將玉劍牢牢困住。
    勾玉以單手化作枯藤將玉劍困住了。
    此刻玉劍便如同卡在樹藤裏一樣，隻是與尋常的樹藤不同，這長在手上的樹藤顯露出血的顏色，更像是活起來的某種生物。
    玉劍動了。
    突然從玉劍的劍鋒散出一道寒氣，劍身隨即化作一道綠光，從層層纏繞中穿出，再度落入濃霧。
    “神器？”勾玉稍稍有些意外，但臉色隨即變得猙獰。
    他的身體化作一道殘影，追隨著玉劍遁去的方向。
    此刻清奎正將玉劍召回，不料勾玉隨之跟來。倉促之間，來不及再以玉劍作擋，乃是以雙手托圓，在身前畫出一道圓盾。
    勾玉將魔刀掩於身後，隻是伸手以爪破盾，便將麵前的圓盾破除，直撲清奎胸口。
    危急關頭，還是玉劍靈性護主，擋在清奎身前，替其卸去勾玉的大多數攻擊。
    玉劍頓時斷為兩截，向兩側飛出，而清奎也隨之後退飛出好遠，卻好歹留下了一命。
    “原來這就是那個傳聞中的天神給你們留下來的神器麽？”勾玉以輕藐的眼神俯視著地上的清奎。“天神教的法術多以聯合數人之力才能發揮出最強的效果。可惜你一人一劍，即便加上你的女兒，亦是不夠。”
    勾玉略帶惋惜地搖了搖頭，“說實話，我還真挺想看看那位天神有沒有給你們留下什麽手段的。”
    清奎看上去已奄奄一息，勾玉的心思卻已不在他的身上。
    還有一個魔族人還未出現。
    勾玉伸出一根手指，直指地上的清奎，幽幽道：“還不出現麽？”
    手指激射出一道紅光，但麵前清奎所處的地麵卻同時炸裂，一個巨大的身形從地下穿出，擋在他們之間。
    那巨大身形周身布滿鱗片，完全將那道紅光擋住，顯然是化蛇。
    勾玉冷哼一聲，蒼老的麵容逐漸扭曲，嘴角獠牙瘋長，佝僂的身體像是鼓脹起來一樣，各處都在變大。而在撐破衣服之後，暴露出來的卻是青色的厚厚鱗片，和黑色的利爪。
    蒼白的頭發從頭頂上爆發出來，與肩膀爆發生長出來的白毛連為一體，伴隨著他的體型變大而延長。
    最後，勾玉的身形已經完全壓過了化蛇。
    他一把抓住化蛇的蛇頭，化蛇卻同時將其的身體纏繞住。此時蛇鱗爆發出陣陣閃電，灼烤著勾玉巨大化後的身體。但勾玉並不放手，仍是按緊了蛇頭，將其甩向廣場旁邊的石柱，摔斷了化蛇頭頂上的一角。
    趁著化蛇與勾玉正在纏鬥，清目盲選擇先將清奎帶到一邊。
    百寶也在此時退到他們身邊，道：“被我困於弱水中的屍鬼就要衝出來了，你們該試的也試過了，再不走就沒機會了！”
    清奎仍是搖頭，“我還沒有失敗。”
    他掙紮著起來，踉踉蹌蹌地往前走，一邊走一邊道：“帶著她離開吧，我認定的事，不會再躲了。”
    清目盲看著他的背影，忽然發狠地罵道：“你為什麽總是那麽自私！對母親是這樣，對我也這樣！我已經沒了母親，不想連你也失去。”
    拖著腳步前行的清奎聞言停步。其實他一直以為清目盲對他的態度應該是厭惡至極的，那天她掐住他脖子的時候就表露出來過。可也是在那天，她在掐住他的同時，臉上卻是在哭……
    可是，直到現在他也不知道自己該以怎樣的麵目去麵對這個女兒。自己選擇前去，又何嚐不是一種逃避。
    就在他猶豫的時候，另一邊的大戰已經分出了勝負。巨大化後的勾玉將化蛇朝他們的方向甩下，鮮血淋漓的大蛇在下落的過程中一直在縮小體型，到最後居然幻化成一個人影，落到了清奎父女的中間。
    清奎猛地回過頭來，在那個人影落地的瞬間，他認出了那個熟悉的樣子。盡管他已經失去了眼睛，但那熟悉的氣息還是在瞬間侵入了他的靈識。
    怎麽會……這樣？
    化蛇受傷後退化成人的正是甯嫿的樣子。
    “甯嫿？”
    清奎想起自己與甯嫿初見的時候，那個在大蛇血口下瑟瑟發抖的素衣女子，在得救後卻開始展現出雀躍的樣子，完全忘記了彼時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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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如果她自己就是那條大蛇，她又怎麽會害怕呢？
    猶記得甯嫿生產的那天，他提著玉劍站在門外，擋住了教廷的來勢洶洶。他希望一切都是假的，自己的愛人不可能是魔物，直到愛人突然殺死了弄婆，在他麵前露出了蛇尾。
    她走了，獨自遁入江中，把他們的女兒留下。
    多少年來，他一直都希望那天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們還會有重逢的日子，到時甯嫿會親自告訴他真相。
    而現在他們確實重逢了，但希冀中的真相並未出現。她確實是魔物，從一開始就是如此。
    清奎僵直地站在原地，一時不知以何種態度去麵對重逢的妻子，隻是靜靜地等著女兒一步步向她走近。
    在甯嫿落地之後，清目盲一開始隻是覺得熟悉，但在清奎口中的“甯嫿”出來後，眼前的樣子徹底和她夢中的樣子重合。
    “你是……母親？”
    甯嫿躺在地上，微微喘息。她的目光無神，似是沒聽到周圍的聲音，把一切都顯得遙遠。
    勾玉也在此時縮小了身體，但除了那張臉依然是蒼老的麵容外，也把健碩的肌肉保留了下來。
    百寶趕緊把清目盲拉住，不讓她再繼續過去。
    “別過去，她認不得你們了。”
    百寶也沒想到化蛇就是甯嫿本身，不過他很快注意到甯嫿周身散發著淡淡的白光，儼然並非靈體，而是殘魂所致，而且在這片殘魂裏已經沒有了作為“甯嫿”的記憶。
    在勾玉來到眼前的情況下，他不敢讓清目盲貿然過去。
    “區區孽畜，真是不自量力。”勾玉眯了眯眼，看向清奎。“就當是讓你們一家三口團聚了。”
    清奎強吸一口氣，直麵勾玉。“大主教，我不會再逃避我犯下的任何錯誤，也必然會為此贖罪。我會親手將你加諸在我，乃至整個寒單城的罪惡徹底抹除！”
    “還不死心麽？”勾玉搖了搖頭，有些輕藐地說。
    “我知道你的目的。”清奎忽然目光如炬，“你是為了她來的。”
    清奎伸手指向不遠處的水晶人影。
    勾玉臉色隨之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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