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百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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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亭雨侍召喚出來後,百寶就昏了過去。
    作為最後的手段,現在他能召喚出亭雨侍的時間也就一刻鍾,用來對付勾玉肯定是不夠的。
    百寶心知肚明,原本想的也隻是把亭雨侍當做是最後逃跑的手段。但畢竟對手也是一位魔將,僅僅依靠亭雨拖住一刻鍾還是不太夠。
    通靈召喚是以損耗魔魂為代價,而除魔魂本身缺失外,魔魂損耗是可以自我修複的。隻是魔魂自我修複時間過於漫長,所以以大幅度損耗自身魔魂來施展的通靈召喚在大多數情況下都是不值當的。
    除非是到了生死攸關的關頭。
    百寶仍然可以提高亭雨侍的召喚時間,代價是大幅度加重魔魂損耗,甚至這個選擇有可能讓他直接陷入沉睡。
    他決定一賭。
    在與勾玉對話的過程中,他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施法,直到最後召喚出亭雨侍時,召喚出來的時間已經延長至三刻鍾。
    但這麽做的代價很快就找上門來。
    他失去了意識。
    終於,還是免不得沉睡的命運了麽?
    在昏迷前的一瞬間,百寶這樣想。
    他倒是不擔心自己會死,畢竟某人估計不會一直袖手旁觀。
    但他一直要防範的豈止勾玉,自然還有那個比勾玉更可怕的家夥。
    而現在自己還是失策了……
    在迷蒙中,百寶隱約聽到有人在說話。
    “我不是敵人,我隻是有一個問題,想詢問天魔絕君,之後,隨便你怎麽處置。”是來自稍遠處有些膽怯的女聲。
    “你隻是個奴隸,王已經許了你自由,你應該離開這裏。”回答的是略帶聲啞的男聲。
    這個聲音……很熟悉……
    百寶猛然睜開眼睛,發覺自己正躺在一塊斷裂了的橫魚石上,鼻夾傳來燒焦的煙氣,以及不算濃鬱的血腥氣。
    注意到他醒來,稍遠處的說話聲戛然而止。他聽到腳步聲幾乎是拖著地麵傳來,還有甲胄相互碰擦的金屬聲響。
    他坐了起來,抬眼看見一張白玉般的臉,隻是臉上多了一些青銅鏽跡,與他甲胄上的青銅鏽跡連為一體。
    “王,您休息好了?”
    想起來了,這是魔將女兮的怒色殺戮鬼相。
    “嗯,血染孽物和惑亂幻相的數量太多,要召喚出與之數量對等的召喚靈真是不容易,即便是我也會有些疲憊。”百寶驚訝地發現自己突然開口回答了女兮。
    他的聲音意外地沉靜,沒有絲毫怯弱的感覺。
    “多虧了王,血染孽物和惑亂幻相都已經被徹底擊潰,它們被合圍在血都外圍的桐鄉之郊,暴君將之屠盡,複重生,又屠之,已曆百次,現在已少有反抗的力量了。”
    “但罪魁禍首還在。”百寶又開口了,但同樣並非是他有意識地說話。
    他漸漸明白過來,這裏是他記憶中的片段,他隻是借助自己那時的眼睛來看到這一切,但當時所發生的故事早已發生,也必然會按部就班地在他麵前重現。
    “是的,血魔之主已被惑魔‘迷’所控製,就在這座血都裏麵。暴君希望王能親手終結掉他。”女兮用他帶著沙啞的聲調回答道。
    這時,一直停留在稍遠處的女孩終於鼓起勇氣,向他們走近幾步,然後單膝跪下。
    “我有一事,請天魔之主許我答案。”她高聲道。
    百寶注意到了她。
    她的身上髒兮兮的,青黑色的鱗片緊貼著身體的每一處曲線,外麵則隻裹了一件襤褸的單衣。
    她閉著雙目,臉上的“奴”字在血與灰之下依然清晰可見。
    “你說。”百寶越過女兮,向她說道。
    女孩臉上的緊張緩解了一些。她緩和了一下,道:“天魔絕君,當今天地紛爭,群雄逐鹿,我侍奉亞達魔尊,為之而戰。可是,你為什麽不殺我?”
    百寶看了她一眼,稍加思索道:“因為你不想死。”
    “嗯?”
    “為君主而戰,不計生死,瘋狂,殘暴,這些是我這些年來所看到的幾乎所有敵人同樣的特征。君王要爭奪天地,仆從者以身為劍,隻知愚忠,不論對錯。我欣賞那些不願再做仆從的人。”
    “我……我隻是不喜歡魔尊要和外人聯合,不代表我要背叛。”女孩有點心虛,但還是嘴硬。
    “你知道沾上惑亂是什麽後果的,你肯為我開門,說明你已經做出了選擇。作為回報,我便殺了你的主人。這很公平。”百寶笑著說。
    “公平?什麽是公平?”
    “有得有失,就是公平。簡單地說,就是你為我而戰,我也為你而戰。”
    “不……我隻是個奴隸……怎能讓魔王為我而戰……”
    “哎呀,這不就不公平了嘛。”百寶站了起來,而對麵的女孩還是跪在地上。“你先站起來吧,就連做我的部下都沒有跪這麽久的。”
    女孩戰戰兢兢地站了起來,她低著頭,眉頭緊鎖,變得更緊張了。“我是一個戰鬥奴隸,不該談論公平的。我背叛了我的主人,已是不合格的奴隸。你應該殺了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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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還是不敢直麵自己的內心呐。”百寶歎了口氣,隨後轉過身去,目光看向了血都深處。
    “你有沒有想過,憑什麽你要當奴隸?血魔族以魔血定尊卑,不同魔族的魔血也確有強弱之分,是謂血統。但血魔之主從來沒有告訴你,那些所謂強大的血統並非天生而成,而是魔族逐漸修煉強大而形成的。”
    百寶一邊說,一邊邁開腳步,逐漸往血都深處走去。“所以在我看來,任何所謂低賤的血都有成就強大的可能。血統隻是結果,而不是戒律。”
    百寶忽然停住,微微側臉,平靜地說:“正如我一開始所說,你其實已經有答案了。你隻是不敢想。”
    話畢,他和女兮同時掠起,一下子飛掠到高高的城樓之上,又迅速向血都深入。
    走了一段,血都之內都看不到什麽人,隻看到血水如泥鰍一般在不同的城堡之間遊走,在遇到他們時便會瞬間蒸發,化作朵朵紅色的霧花。
    “她還在跟著。”
    女兮提醒了一句。
    百寶扭頭看了身後一眼,果然那個女孩還在遠遠地跟著他們。
    百寶在空中停住,但沒有回頭,而是遙指著遠處破敗的城垣道:“那裏破壞成這樣,是我們的人進來了嗎?”
    “那是狃君所為,在王昏迷期間,他有來過,順帶吃了大半個血都。”女兮無奈道。
    “這……”百寶捂臉,“這家夥真是個瘋子。”
    突然,百寶感覺到周圍的氣氛有些古怪。
    血色的霧花慢慢地將血都籠罩起來,霧花之間的花瓣在接觸瞬間開始轉變顏色,變得棱角分明,彼此之間甚至能夠組合起來,就像七巧板的瘋狂排列,隻是顏色要更加低沉一些。
    很快,如拚圖一樣的花瓣在天空中一線排列過去,最終將整座血都都覆蓋起來。不同顏色的花瓣像格子一樣相互排列出各種各樣的圖案,似百生眾態。
    與此同時,血都內的城堡、屋舍動了起來。它們相互組合到一起,組成一個個怪異的岩石巨人,如泥鰍般的血水在它們的身體外圍不斷流動,就像是它們自身的血管,密密麻麻,卻極為完整。
    “這個法陣很古怪,不像是血魔的做法,倒像是惑魔的作風。”百寶的臉色逐漸變得糟糕,“不知為何,我突然感應不到通靈的存在了。”
    “我記得暴君認為王的權能與幻魔有關,所以才讓您到血都來。莫非是幻魔親自來了?”女兮緊張地護在百寶身前。
    正當二人緊張之際,身後傳來喚聲:“往這裏來!”
    二人扭頭望去,正是先前女子。
    此時她已落到地麵,正半躲在一個樹樁之後,盡力向他們揮手。
    女兮還有些猶豫,但百寶已先一步衝了過去。
    見百寶過來,那女孩二話不說以指喋血,在樹樁上畫出圖案,轉瞬間便形成一個樹洞。隨後,她首先往樹洞跳了下去,百寶和女兮隨後加入。
    樹洞之下是一條地道,準確地說應該是某種長條狀魔獸打洞時遺留的通道。
    那女孩走在其間很是熟悉,顯然這裏算是她的秘密通道,不過身為一個奴隸,有這種秘密通道卻是一樁怪事。
    未等百寶發問,前方出現了密集的動靜,緊接著便是一群半人半蜥的怪物狂暴地衝來。
    “奴邪,我就知道是你這個該死的叛徒!”為首的怪物說話間,其雙目之間突然豎向拉開,露出藏在其中的利齒。
    被稱為“奴邪”的女人狠狠地啐了一口,“你們要侍奉那些空殼怪物,把自己也變成空殼,老娘可不願意!”
    話畢,她將蛇信一樣的舌頭吐出,被她一手扯出,變作一把黑色的軟體長劍。
    女兮也在此時來到百寶身前,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在這條狹窄的地道裏,一場廝殺悄然發生。
    在百寶的記憶中,這場廝殺持續的時間並不長,等到一切塵埃落定,他們已經通過這條地道順利逃出血都。從地道裏還有追兵過來,但都被女兮一人擋下了。
    奴邪半跪在血泊裏,身上傷痕累累,不停地喘著粗氣,而百寶則是站在她的麵前。她的實力在這場戰鬥中明顯劣勢,若非是百寶先行將她拖出地道,她恐怕會先暴斃在這場廝殺當中。
    過了一會兒,血泊中的女孩緩緩地抬起頭來。
    “主人,我可以一輩子追隨你麽?”
    血泊之中,她的聲音有些虛弱,混雜著些許希冀,更多的卻是恐懼。
    受了傷的,沒用的奴隸就會被拋棄,這是她一直都記得的奴隸規則。百寶說的對,她不想死,所以背叛了自己的主人,現在也恐懼著自己將被拋棄。
    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任何價值了,但是內心卻抱著一種可笑的希冀。因為她認為眼前的這位天魔之主是個不一樣的魔。
    百寶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他沉寂了一下,隨後朝她伸出了手。
    她明顯愣了一下,然後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放進來,任由百寶把自己拉起。
    “我聽那些要殺你的人說,你叫奴邪?這個名字不好,就叫女邪吧,和女兮相似,以後說不定也能成為一方魔將。”百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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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女兮解決掉了追兵,正過來時看到這一切便瞬間明白了。
    他扔給女邪一件軟甲,用以防身,但卻被後者直接扔了回去。
    女邪躲在百寶身側,謹慎道:“我是主人的奴隸,是主人的兵器,不能玷汙魔將的魔甲。”
    百寶無奈地輕輕敲了一下她的小腦門,道:“記住,我的部下永遠不會是奴隸。”
    “不,我永遠是主人的奴隸,保護主人,不論生死,不計代價。”女孩倔強地說。
    “你要這樣堅持的話,那我要收回之前的話了。”百寶一臉嚴肅,顯然是有些生氣了。
    女孩欲言又止,自然看懂了主人的生氣表情,但隨之而來的卻是一層迷茫。她掙紮了一會兒,突然抬起眼睛,迷茫問道:“如果……我不是奴隸了,我是什麽?”
    百寶一怔,倒是沒想到她這麽一問。未等他開口,卻是旁邊的女兮先出了聲:“你看起來像條蛇,就當條蛇好了。”
    百寶知道女兮是對女邪沒收他的軟甲感到不滿。
    “我才不願當蛇!”女邪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這是百寶熟知的她第一次不以奴隸的身份表示態度,即便對方是一位魔將。
    但接下來,她卻說了這樣一段話:“蛇,一直生活在陰暗的地方,我已經過得夠久了。如果可以的話,我要做一隻蝶,因為我聽說,它們總會飛去光亮的地方。”
    百寶不知不覺地重新睜開眼睛,眼前的環境好像依然是一條地道。旁邊有人急切地喘氣,鼻尖嗅到明顯的血腥氣。
    他猛然坐起,看到坐在旁邊的清目盲正在用身上撕下來的布料纏住自己腰上的傷口。
    聽到百寶的動靜,她扭頭看向百寶,臉色蒼白。
    “你醒了?”
    “怎麽回事?”百寶確信自己是回到了現在,而不是記憶當中,眼前的也確實是清目盲。
    “勾玉被亭雨侍拖進領域後,他用來禁錮我的法術失效了。那時你突然昏倒,城裏麵也開始出現大量的屍鬼。我想起來府裏西院的這條地道,想著還算安全,就先帶著你躲進了這裏。”清目盲每說一段話都在急促地喘氣,顯然傷得不輕。
    西院地道?百寶想起來初見清目盲的時候就是在郡守府的西院,想來那時他們找不到清目盲,原因就在於這條地道。
    “勾玉說得沒錯,沉墟的魔骸沒有被毀,屍鬼仍然存在。我的父母都失敗了。”清目盲的聲音透出疲憊。
    總算反應過來眼下情形的百寶趕緊坐起來,問道:“現在過了多久?”
    清目盲皺了下眉頭,道:“距離我們進來此處,不到兩刻。”
    “壞了,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裏。”百寶聽罷扭頭望向周圍,果然是一條窄小的地道,周圍的大部分環境都隱藏在黑暗中。
    “地道的出口距離城門還有一段距離,我們沒法通過它出城。”清目盲像是看穿了百寶的心思,輕聲解釋道。
    但這句話讓百寶看起來更加坐立不安了。
    “這該怎麽辦?亭雨侍抵擋不了勾玉太久,我們不可能戰勝勾玉,留在這裏也是死路一條……”百寶喋喋不休,自言自語中充斥著喪氣的情緒。
    清目盲從未見過百寶這個樣子,反而更符合了她印象中“真墟後裔”本該出現的懦弱。
    都說真墟是懦弱君主,其血脈後裔大多以“懦弱”著稱,但鮮少有人知道懦弱君主的“懦弱”指的不是性格,而是原則。
    比起身為暴君的兄長,他更容易妥協,更容易失去信心。
    如今百寶已經認定自己打不過勾玉,唯有逃跑一條路可選。然而現在他就連逃跑都沒有信心。
    清目盲這時扶著傷口,掙紮著起身,道:“百寶,在你昏迷的時候,我已經想到出城的辦法了。”
    百寶有些吃驚地看向清目盲,後者蒼白的臉色上看不出絲毫慌亂,甚至覺得她過於冷靜了。
    “其實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父親就跟我描述過名為屍鬼的怪物了。”清目盲平靜地說,“那時我以為他是在嚇唬我,因為他對我的態度一直不好。但那天很奇怪,在說到那些怪物之後,父親突然談起了血蘭。傳說血蘭原本隻生長在古井附近,受古井之水滋養。而彼時寒單之地遍布怪物,先民們發現古井附近的血蘭花能夠抑製怪物靠近,於是便組建花隊,將血蘭送往寒單各地,待血蘭遍地綻放之日,便是怪物絕跡之時。那一日,先民們記載為百花日。”
    “百花日?”
    “嗯,百花日的本意並非如今的不同花種之間的爭奇鬥豔,而是血蘭之花遍布寒單的日子。為了將血蘭順利送到各地,花隊利用血蘭的特性,將咒語融於儀式,令怪物不敢侵擾。”
    這時候,百寶想起來當初跟隨花隊去放天城時,尤其是在出城前,清奎極其奇怪地安排了幾名女仆在馬車兩側念著奇怪的咒語。那時他以為是清奎的後手,故而警惕了一下,但在出城後,這些人都消失不見了。
    這麽說來,這就是清目盲口中的儀式了。
    清目盲這時看向百寶,百寶感覺到她的雙瞳似乎重新變得渾濁了。“我父親向來不許我學習天神教的術法,但卻非常嚴厲地教我這套花隊的儀式。百花日後,怪物消失,古井也隨之幹涸。父親說過,當古井重新滲出井水之時,便是怪物重新出現之日。”
    雖然一直惡言相向,但清奎還是把這套救命的儀式教給他的女兒了。
    不過,就算知道按照花隊的儀式能夠驅離屍鬼,百寶對於如何實現還是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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