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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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阿那帶著他們來到了一處圓形的空間,空間兩側皆為青銅道,唯有中間一片狼藉,覆蓋了一層厚厚的白骨。
白晨的腳步逐漸慢了下來,他又「想」起來了。
“可惡,為什麽偏偏會遇到替罪輪回的降臨!”記憶中的他開始咆哮,有了上一次的記憶,白晨知道這其實來自哀河的聲音。
“都怪這個掃把星,我就知道帶著她指定沒好事!”一個尖銳的女聲抽起來,緊接著便在他的視野裏,看到一個瘦削的女人一腳踹到眠心身上,把她踢飛了數歩,滾落到骨堆裏。
這時的眠心大概還沒有女人的膝蓋高,雖然現在也差不多,但也許是因為衣服太過於寬大的關係,讓這時候的她看起來更小隻了。當女人踹到她身上時,她隻發出一聲悶聲,整個人便飛了出去,半響都沒有爬起來。
白晨的心不經意地顫了一下。不考慮現在眠心已經貴為魔將,單就這個視角的記憶畫麵來看,眠心的樣子和一個普通的人類小孩沒有什麽分別,甚至還要更木訥一些,也更……愚笨一些。
眠心從骨頭堆裏爬起來了,她沒有什麽表情,眼睛也一如既往的空洞,隻是手裏拿到了一麵小旗子。
她拿過來,遞給了那個女人:“給,我撿到的。”
她強迫自己露出笑臉。
女人更加怒不可遏,正要又一腳踹過去的時候,他阻止了,準確地說是哀河阻止了。
“慢著,這好像是魔宮的行魔旗!有它在,我們可以擋住那些怪物了!”
哀河半蹲在眠心麵前,一臉認真地說:“眠心,待會兒鍾聲響起的時候,你拿著這麵旗子站在這裏,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離開,我們……我們先到前麵去探路,要是鍾聲再次響起的時候,你還拿著旗子,就來找我們吧。”
“好。”眠心點頭。
“聽話,一定要看到了什麽都不要離開,直到第二次鍾聲響起。”可能是不放心,哀河繼續囑咐道,“我們是好夥伴,好夥伴是不能騙人的,知道嗎?”
“嗯,”眠心又露出了笑臉,“我們是好夥伴,眠心不能騙夥伴。”
鍾聲響起來了,那些人急匆匆地往前方跑去了,隻留下眠心拿著旗子孤零零地站著。
白晨的視角沒有隨著哀河的離開而遠去,而是回到了他自己身上。此刻在他的視野中,眠心握著旗子依舊,他拉著曲安和阿那走到了她的身後。
曲安和阿那沒有抗拒,因為鍾聲真的響起來了,那些屬於他們自己的假人正在朝他們奔來。本來他們現在已經是假人的身份,所以對鍾聲已經沒有那麽敏感了,被白晨拉到一邊隻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
但他們沒想到的是,那些假人在來到他們身前幾步開外居然真的停住了,好像是有道無形的結界阻止了他們。
但他們看不到的,整個眠心握著旗子對抗假人的過程隻有白晨一個人看到了。
眠心信守了諾言,倒過地,再爬起,就是沒有離開,哪怕傷痕累累。
鍾聲又響了,所有的假人消失,而她也再次露出笑容。
她拿著旗子,有些步履蹣跚地往後走去,直至消失在白晨的視野裏……
“你,你怎麽哭了?”阿那驚訝地看著白晨。
白晨從記憶中抽離出來,下意識地伸手碰了碰臉頰,果然碰到了淚痕。
“來不及解釋了,往這邊走!”
他一手把阿那提起,另一手拉著曲安,快速朝著眠心消失的方向奔去。
走了一段路後,他們突然刹停了。這一次同樣是遇到了熟人,所不同的是,對方已經成了屍體了。
“老爹!”曲安首先衝上去查看,但顯然他們都來晚了。
沒想到在這裏重逢英鐵時,他已經「死」了。之所以沒有在死上下定論,是因為英鐵傷口上流出的是和雷骸等一眾假人一樣的青綠色黏液,所以也許真正的他並未死去。
意識到這點之後,曲安的神色有所恢複,但白晨的表情卻是變得有些僵硬,因為他在屍體上發現了類似蜘蛛步足一樣的傷口,看起來很像是伏唯動的手。
不對。白晨很快想到,即便是伏唯和英鐵打起來,躺在這裏的也該是伏唯才是。
他蹲下身,不知在這裏是否也會感受到額外的記憶。
當他的手觸及英鐵時,那種感覺來了。
“說吧,把話說清楚,我或許可以饒你一命。”依舊是熟悉的哀河的聲音,不過比較神奇的是,白晨這次是旁觀的視角,所以可以看清楚他的樣子。
整體來看是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一頭紅發,長著獨眼與犀角,臉上全是紅色的絡腮胡,背上也是披著一層厚厚的紅毛。
他要對話的對象,是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英鐵。
“別,別殺我,我可以告訴你們想要的。”英鐵已經開始求饒。“我遇到一個人,他自稱魔宮的仆人,他教我一道開門的魔陣,隻要以王血驅動,就能打開規則禁製,離開這裏。”
“這就是你襲擊眠心的原因?聽起來好像不怎麽可信呢。”哀河站起來,一腳踩在英鐵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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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沒有騙你,那名魔宮仆人說,王血擁有某種印記,可以——啊!”
一根蜘蛛步足瞬間刺穿了英鐵,隨後很快收回到白晨的視角身後。
“聒噪。”
白晨震驚了。他驚訝於這個聲音確實是來自伏唯的聲音,隻是要更加陰冷,同時也驚訝於自己現在居然是以伏唯的視角,也就是說這是伏唯的記憶。
“喂,我大哥有讓你動手了嗎?”果然有人不滿。
“在這裏,過多的記憶隻會影響判斷。而且,你們不是已經聽過千萬次了麽?”
“千萬次?跟你不同,我們隻是被置換了兩次,還清醒得很。”哀河冷笑,“但有一點你說得對,我們確實不能再猶豫了”。
記憶中斷了。
白晨回過神來,抬眼就看到另外兩人一臉奇怪地盯著他看。
其實他也很納悶隻有自己能感受到遺留在這裏的記憶,這樣要解釋起來相當不容易。而且他也不知道這種隻有他能知道的記憶究竟是真是假,會不會也是一種陷阱?
“我好像知道了他在這裏遇到了什麽。”白晨決定向他們開誠布公。眠心說過,此行需要他們所有人才能有勝算。
他簡單向二人解釋了英鐵的遭遇,以及英鐵口中利用王血開路的法子。當然除此之外,有關眠心的部分也都有說明,隻是相較於他「親眼所見」,話語裏都顯得平淡了。
“我聽聞眠心魔將原來是犰主的妹妹,隻因與兄長意見不合才來到「殺」的。”
無論是曲安還是阿那,此時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似乎在她們的認知裏,很難想象眠心有這樣的時刻。
“那會不會是一種虛假的記憶?”阿那問。
“但眠心魔將確實擁有王血。”曲安沒有理會阿那,在簡單思考過後點了點頭,“既然規則讓郎君看到這一步,我們不妨順著它的意思前去,看看究竟是我們的記憶出現了問題,還是老爹真的找到了答案。”
他們繼續向前,沒走幾步就隱約聽到了前麵傳來的打鬥聲。
他們加快了腳步,遠處的聲音也因此越來越明顯。
“這就是她的真麵目!殺了她,我們就能離開這裏!”
“我就知道,她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我早勸你不要留下她!”
……
他們終於來到了現場,隻見周圍被一層厚重的暗紫色霧氣籠罩,原本的青銅道路四周升起了嶙峋的黑色石柱,如同扭曲的巨人。
透過霧氣,白晨看見哀河喘著粗氣,獨眼中血絲密布,手中的重錘已被暗影腐蝕中變得坑坑窪窪。他的紅毛被汗水與血水浸透,黏在虯結的肌肉上,每一次呼吸都像是野獸的低吼。
這是白晨第一次不是由記憶,而是「親眼所見」看到哀河的樣子,當然還有其他人,甚至他還看到了伏唯。
此時伏唯和他記憶中看到的哀河四人站到一起,各自作出應戰的架勢,而在他們的麵前,那團由無數骸骨拚湊而成的怪物,正緩緩從黑霧中爬出。那怪物的身軀龐大如山,每一根骨頭都纏繞著粘稠的暗影,仿佛活物般蠕動。它的頭顱沒有皮肉,隻有空洞的眼眶,卻讓人感覺它在獰笑。
不知怎地,怪物的樣子讓人想起了眠心的骸影,隻是相較於骸影的陰森,它更加偏向猙獰。
咦,眠心呢?
白晨突然想到這個問題。
“你們終於來了。”伏唯突然回過臉說道,“王血開門是個騙局,眠心已經與骸影融為一體,她自己就是造成這一切的根源。”
“隻有殺了她,我們才能出去!”哀河也扭頭向他們喊話。
在他們說完後,果然迷霧之中,白晨似乎從那怪物骸影身上看到了眠心的影子。原來眠心變成了這個樣子……可她為何會變成這個樣子?白晨想不通,也無法把骸影的樣子和那些衣衫襤褸的形象連接到一起,總感覺是有什麽地方錯了。
“我看見了,真相居然是這樣。”一旁的曲安和阿那異口同聲,“骸影就是鍾聲本身,隻有毀滅它,我們才能出去。”
顯然,他們也看到了白晨剛剛看到的所謂真相。
迷霧之中,哀河他們與骸影繼續打了起來。
“散開!”哀河低吼一聲,身形驟然前衝,重錘裹挾著猩紅煞氣,狠狠砸向骸影的膝蓋。
骸影的動作看似遲緩,卻在錘風逼近的瞬間,整條腿詭異地扭曲,反手一爪拍向哀河。哀河勉強側身,仍被爪尖擦中肩膀,紅毛瞬間焦黑一片。
與此同時,伏唯的身影如鬼魅般從側麵突襲,八根蜘蛛步足“錚”地展開,鋒利的刃尖刺向骸影的脊椎。骸影的暗影突然暴漲,如活蛇般纏住他的步足,伏唯咬牙發力,金屬摩擦的刺耳聲炸響,兩根步足當場崩斷!
“霜鈴!”哀河怒吼。
那名瘦削的魔族女子早已蓄勢待發,她身形瘦削如竹,動作卻快得驚人,手中銀鏈如毒蛇般甩出,精準纏住骸影的一根肋骨。她猛地一拽,骸影身形微晃,伏唯趁機抽身,剩餘六根步足狠狠刺入骸影的腰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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骸影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嘯,整個空間都在震顫。它猛地甩動身軀,伏唯被狠狠甩飛,撞斷石柱才停下。
骸影的傷口迅速愈合,暗影翻湧間,它的雙臂突然分裂成數十根骨刺,如暴雨般射向眾人!
“擋!”哀河掄起重錘,猩紅煞氣形成屏障,勉強擋下大部分骨刺。然而,他的另一名瘦高的手下動作稍慢,一根骨刺貫穿他的大腿,他悶哼一聲,還未站穩,第二根骨刺已穿透他的喉嚨!
“影梭!”瘦高手下旁邊的同伴目眥欲裂,雙短劍舞成銀光,試圖逼近骸影,可骸影的暗影如浪潮般翻湧,瞬間將他吞沒。眾人隻聽到一聲短促的慘叫,隨後便是骨骼碎裂的脆響。
霜鈴銀牙緊咬,手中銀鏈瘋狂抽擊,試圖逼退骸影,可她的攻勢在骸影麵前如同兒戲。骸影的爪子橫掃而來,她勉強閃避,仍被擦中腹部,整個人如斷線風箏般飛出,撞在岩壁上,青綠色的液體從口中汩汩湧出。
哀河獨眼血紅,重錘再次砸向骸影的頭顱,可骸影的暗影突然凝聚成實體,硬生生接下這一擊,反手一爪將他拍進地麵!哀河咳出一口綠色的黏液,掙紮著想要起身,卻見骸影的巨爪已懸在他頭頂。
“閃開!”伏唯嘶吼著再次衝來!他的步足已斷了大半,可剩餘的三根刃尖仍閃爍著寒光。骸影的注意力被吸引,轉身的瞬間,伏唯的步足狠狠刺入它的獨眼!
黑血噴湧,骸影發出淒厲的尖嘯,暗影瘋狂翻湧,如無數利刃絞向伏唯。
白晨依然不為所動,反而是曲安衝了上去,但她仍然晚了一步,在她到來前,伏唯的身體已被瞬間撕裂,從身體裏迸發出來的綠色黏液與碎骨飛濺……
伏唯“砰”地砸落在白晨腳前,他看著白晨,忽然笑了笑,嘶啞低語:“這就是真假的界限。”
和先前的英鐵一樣,伏唯也「死」在了他的麵前,而他卻更加迷惘了。當他低頭看著伏唯失去意識時,忽然發覺自己的腰間有東西亮了起來。
他掏出來,是那顆從雷骸身上找到的魚眼。
就是這一瞬間,他「想」起來了。
那個衣衫破爛的小女孩重新浮現在視野裏。
“眠心,無論待會兒發生了什麽,記得千萬不要動。”哀河的聲音罕見地柔和下來,赤紅的手掌輕輕撫上女孩的額頭。
此刻的眠心正孤零零地站在水缸中,水缸外壁爬滿了暗綠色的咒印,如同青苔蔓延到潮濕的地麵上。
而哀河與眠心隔著水缸,在做最後的囑咐:“可能會有點疼,但眠心要忍住,如果你失敗了,我們大家都會死的,知道嗎?”
眠心盡力地放大著那雙空洞的大眼睛,發白的嘴唇微微發顫,但還是努力擠出微笑:“眠心知道,眠心會忍住的。”
缸中的水正變得越來越冷,寒意滲進骨髓,讓她的牙齒不住打顫。但她不敢動,甚至連顫抖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會犯錯。
哀河露出安撫般的微笑:“別擔心,我們是夥伴,夥伴是不會拋棄夥伴的。”
“嗯。”眠心用力點了點頭。“眠心不能讓夥伴失望。”
她最後說的這句話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哀河走開了,同時伸手給了同伴一個信號:該動手了。
三名手下分居三麵,同時開始作法,刹那間,地上和水缸上的咒印全都亮了起來。
白晨發覺「自己」沒有跟著去施法,而是在眾人開始施法時冷哼了一聲。聯想到哀河和另外三人都在視野裏,他幾乎可以肯定自己現在是在用伏唯的視角在看待這一切。
所以,這是伏唯的記憶?
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原本如苔蘚般黯淡的咒文此刻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在水缸表麵蜿蜒蠕動。水缸開始滲出細密的裂紋,缸中的清水漸漸染上血色。
眠心死死咬住下唇,細小的血珠從唇角滲出。她臉上的皮膚開始龜裂,先是如蛛網般細密的血痕,很快便蔓延成可怖的裂紋,仿佛一尊正在破碎的瓷娃娃。
“好痛,眠心變得好痛……”細若蚊吟的呻吟終於溢出唇邊,看起來痛楚已經讓她無法承受了。
所有人都知道這樣下去將會導致什麽,但哀河早已不再在乎。
“眠心,要忍住,我們是夥伴,你要幫我們。”
“眠心……是夥伴……會幫大家。”水缸裏的聲音變得模糊。
隨著時間進一步推移,水缸裏的水越來越紅,外壁上的裂縫開始滲出紅色的血水,血水順著地上咒印的方向形成一條通道,一直蔓延至遠方。
“果然,果然是真的,它真的指引了大門!”哀河欣喜若狂。
“快,趁著道路顯現,我們趕快走吧!”瘦削的魔族女子霜鈴興奮說道。
此時魔陣已經啟動,無須他們繼續施法了,所以對他們來說隻有最後一個選擇:離開這裏!
“小子,你也趕緊跟上吧,這可是我們唯一能離開的機會。”哀河還不忘對他說道。
白晨沒有動作,是那時的伏唯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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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河哥哥……眠心……好痛……”
“眠心……可以……了嗎?”
水缸裏的聲音已經微弱得幾乎聽不見,語氣也已變成一種哀求。
但腳步聲正在遠去,再無人去回應她。
血水從她的眼角、嘴角、指尖滲出,順著水缸的裂縫流淌,在地上匯成一條刺目的紅河。而她的「夥伴」正在沿著這條刺目的紅河快步離開。
隻有仍然尚未完全離開的他,或者說是伏唯還停留在這裏,但他也在慢慢地走開,沒有人再去關注水缸裏的人。
“眠心……忍……不住……”
“不要……不要……”
“要……忍住,眠心……不想……被……討厭……”
“眠心……要……有用……”
……
白晨或者說伏唯走遠了,再聽不到後麵的聲音……
白晨忽然感到心酸,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因為他知道直到最後一刻,眠心仍然在自己說服自己,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被欺騙至死的真相。
“記得都渠人毀滅時的那一幕嗎?對一段過去的記憶,我們注定什麽都做不到,何況現在隻是一個假人。”
他忽然站定了。
白晨愣了一下,聲音從自己口中說出,但能感覺到伏唯是在對誰說話。
“我的記憶很快會被篡改,需要找到什麽讓它記錄真相,找到真與假的界限。”
白晨猛然驚醒,視線重新回到一層濃霧之中,骸影仍在與哀河交戰。
他低頭看了看手中正在發亮的魚眼。
“記錄真與假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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