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 真與假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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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晨終於想起,他最初「想起」眠心的記憶就是在撿到這顆魚眼的時候。然後,他遇到了阿那和曲安,並在阿那的帶路下,「想起」第二段關於眠心的記憶。
但仔細想想,那段想起的記憶與阿那的話是有衝突的。阿那說是眠心導致的替罪輪回規則的降臨,他看見的卻是眠心遭受蒙騙、為夥伴抵禦假人的場景。
甚至他從雷骸屍體上想起的第一段記憶也與他接觸魚眼前的記憶有衝突。
他在剛看見屍體時是深切地「想起」自己殺死雷骸並啖吃內髒的惡心感受,但在取出魚眼後,記憶變成了雷骸是被哀河所殺,那種惡心的感覺消失了。
再然後,是在英鐵屍體前的記憶。這段記憶主要透露出的信息是英鐵掌握了所謂可以利用王血開路,離開這裏的法子。英鐵在奪取眠心的過程中失敗,遂被殺死。這段記憶沒有眠心出現,記錄的是伏唯的視角。
最後就是這所謂決戰的一幕。無論是哀河還是伏唯,都聲稱王血開路是陰謀,真正的禍源是眠心,倒是與阿那最初所言對上了。不過,在伏唯「死」後,他卻仿佛通過伏唯的視角讀到了最後一個關於眠心的記憶。
他們欺騙了眠心,將其至於必死的法陣,用她的血來為自己開辟所謂離開的道路。
不過即便如此,白晨還不敢確信這段記憶與眼前所見是有衝突的。如果眠心沒死,變成了眼前怪物來複仇仍然是合理的,這樣一來,眼前所見反而算是某種報應了。
但若真相真是這樣,他們又是如何確定殺死眠心就能離開呢?
等等——
白晨發現自己漏掉了一個人說的話。他第一個重新遇上的人其實是曲安,曲安說的是:假人們相互殘殺,是因為假人身上都有來自鍾聲的印記,隻要集齊這些印記,就能找到鍾聲所在。
英鐵也說過王血擁有某種印記,隻是還沒說完就被殺死……如果他們認為眠心是一切禍源的邏輯仍然是與曲安說的一致,也就是仍然是認可所謂印記的存在,那麽便認為擁有王血的眠心存在完整印記,是合理的。
他想起來最初眠心願意相信雷骸時的場景,那時雷骸殺了很多人,並稱那些人都是“假人”。按照收集印記的邏輯,所以那時眠心認為雷骸可能已收集到足夠印記,能帶他們找到鍾聲。
不對,還是不對。
如果眠心掌控完整的印記,她再去認為雷骸能找到鍾聲就很奇怪了。
如果這個找到鍾聲從而出去的邏輯並不完全正確呢?畢竟,這裏的記憶是會騙人的。
也許是出於對那些記憶中的眠心的遭遇產生了憐憫,白晨決定先把這些記憶當做是真實記錄,再去確定其他的真假。
但很快他就遇到了同樣的問題,按照這些眠心被各種欺騙的記憶,最後仍然指向了王血,並沒有離開原來的邏輯。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白晨頭疼起來。他按著額頭的時候,旁邊的阿那正在吱吱呀呀地說個不停,大意是前麵快頂不住了,讓他趕緊上去幫忙之類的話。
“完了完了,我們又要死了。”
“咦,我幹嘛要說又?”阿那抓了抓頭上的闊耳。
白晨猛然抬起眼睛盯著阿那,把對麵嚇了一跳。
“記得都渠人毀滅時的那一幕嗎?對一段過去的記憶,我們注定什麽都做不到,何況現在隻是一個假人。”
他想起最後一段記憶中伏唯最後說的這段話。他終於想明白為何雷骸會被數千年前的哀河所殺,而他們現在也與哀河相遇,仿佛是處於同期的人。
原因就在於現在他們處於的是一段過去的記憶,哀河這些假人正在周而複始地表演著這一幕,哪怕沒有他們,也會有其他的人扮演著他們的角色,而無論是誰,結果都是無可更改的。雷骸會死,是因為他是真身卷入進來,而他們隻是和哀河他們一樣的虛假投影。
所以,這是一段確定的記憶。
白晨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在想起那些記憶時所處於的視角不同,前麵兩次都是以哀河的視角,後麵則變成了伏唯。
在前麵的記憶中,哀河扮演著欺騙者的角色,眠心是被欺騙者,身為欺騙者的哀河是知道欺騙的事實的;
後麵轉換了伏唯的視角後,無論是哀河與英鐵的對話,還是哀河繼續欺騙眠心,他都是以旁觀的視角。
隻是旁觀麽?他記得伏唯表現出的更多是“不屑”。如果把伏唯當做知道欺騙的事實的人,那麽當時的局麵其實是無論是哀河,還是眠心、英鐵等都是被欺騙者!
也就是說英鐵口中的王血開路的話不可信,哀河欺騙了眠心,但實際上他也在被規則所欺騙。
當所有人都來到這裏,原本能看清真相的伏唯忽然變得瘋狂,自認看出騙局的曲安也重新陷入過去的迷思……他相信若是阿那有武力的話,必然也會衝上去的……
答案很簡單,在最後的記憶中,伏唯已經告知了他:他們的記憶很快會被篡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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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他們來到這裏的時候,原本的劇本突然變了,或者說這段過去的記憶的結局被人為修改了。包括他們在內,連同哀河他們也都被納入這個新的結局裏麵。
白晨拿出那顆發光的魚眼,慢慢地舉到眼前。他知道自己之所以還能記住,是因為有東西替他記錄了真實的記憶。
“所以,這是一場騙局。”
透過魚眼,迷霧突然消散,正在交戰的哀河、曲安和骸影都停了下來,紛紛看向了他。
不過兩個喘息的時間,每個人的臉上從最初的錯愕,迅速轉變為一臉怒容!
下一刻,他們衝了過來!
白晨身邊的阿那嚇得直接卷成了球,而白晨則是目光一冷,先把手中魚眼快速回收,緊接著,他以指作劍,劃破了手腕脈象。
刹那間,青綠色的黏液從破口中流出,滴落在地麵上,冒出煙氣……
此刻骸影、哀河和曲安的利爪離他隻有咫尺,與此同時,在他的身後也出現了數個形態各異的假人,正前仆後繼地撲向他!
畫麵像是定格了一般,突然咣當一聲,鍾聲響了。
所有的假人,包括骸影、哀河和曲安等人全都消失不見。
下一息,白晨直接向後倒了下去……
“唉,也算是長腦子了,但還是莽了些。”百寶靠在一口青銅大鍾身上,身側是剛剛施劍擊打出鍾聲的亭雨侍。
百寶重新站直身子,眉頭緊接著皺了皺。
“能夠改變我的規則禁製,不簡單呐。是惑無心,還是那位奇少主?”
百寶搖了搖頭,歎氣道:“罷了,我們先回墟靈殿看看吧。”
……
白晨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眠心正站在他的身邊。和此前在記憶中看到的不同,眼前的眠心不再穿得破破爛爛,卻是在臉上多了幾道新添的血痕。
有人傷了她?
疑問還沒升騰起來,來自曲安的問候就占據了他的耳朵:“郎君,你終於醒了。”
白晨扭頭一看,發現其他人此刻正圍著他,就像是圍著一個病人。
見他醒來,伏唯首先向他解釋道:“這應該是我第一百三十七次向你解釋此事了,但看來應該是最後一次。簡單地說,隨著置換次數的增加,我們留在這片空間內的假人也在增加。雖然我們從未離開這裏,但意識已經在其他假人身上顯現多次了。這樣的顯現,會讓我們突然出現在這片空間的各處,實際上是規則有意為之。”
“在我們尋找規則弱點的時候,規則也在主動為我們設置陷阱。”曲安靠過來,將他扶起,“和郎君一樣,我們也遭遇了同樣的困境,所幸伏唯大哥提前看出了騙局。”
“但若是沒有眠心魔將在,我也毫無辦法。”伏唯說著看向一旁的眠心,後者此刻正捧著一顆發光的圓球。這才是眠心當初從白晨那裏取走的魚眼。
“誰能想到令世人恐懼的替罪輪回,居然無法改變普通的知憶魚的眼睛。”阿那現在又是百寶的模樣了,看來真如她說的那樣,剛剛真是被嚇出的原形。
“這就是萬物相生相克的道理,不以尊卑,不以強弱。”伏唯有些得意,“恐怕規則自己都沒注意到這顆魚眼可以獨立於規則之外。”
“等等,我還是有些糊塗。”白晨趕緊叫停,本來覺得已經明白一切的他,突然覺得自己聽不懂了。
“看來這個過程還是不能省略。”伏唯歎了口氣,“我們在某一次被置換後,突然以其他假人的身份在空間的其他地方醒來,並陷入一段關於眠心魔將的記憶。這其實是規則故意為我們設置的陷阱。規則可以纂改我們的記憶,並最終將我們引導至與眠心魔將的戰鬥。”
此刻伏唯側過身,讓白晨借此看向他剛剛擋住的視野背後是地上密集的屍體。這些屍體全都和他們長得一樣,隻是傷口處留出的都是青綠色的黏液。
毫無疑問,這些人都是複製他們的假人。
“當我們在那段記憶中與骸影交戰時,眠心魔將實際上也在遭遇著同樣的圍攻。「我們」死亡的代價是會重新醒來,並在下一次置換後重新重複這段記憶,而眠心魔將則隻能將「我們」不斷殺死。直到我們找到破解的答案。”
伏唯的話仍在繼續,也因此說出了他們現在已經是經過多次輪回的結果。
他們現在仍然是假人的身份,但亦是不知置換了幾次的假人。
這個現實讓人觸目驚心,但白晨知道,類似的感受應該在他之前的輪回中早已出現過了。
伏唯說他對白晨說過很多次這樣的話,說明他總是最早醒來的那個。
伏唯最後歎了口氣,“這正是規則的陷阱所在,通過多輪次的戰鬥對魔將造成消耗,最終對魔將造成傷害。”
“大師兄是如何覺察到真相的?”白晨問。
伏唯搖了搖頭,“我其實不記得自己具體做了什麽,這個真相對我來說隻是一個結果而非某種合理的推理。而且應當在某次醒來時,你們不認可我的「結果」,這是眠心魔將告訴我的。後來,眠心魔將用那顆魚眼記錄了我所看見的記憶,才證明了結果的真實。但遺憾的是,我們隻有在重新醒來並讀取魚眼的記憶時才能知道真相,但深陷規則的記憶中時,我們依然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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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必須要把魚眼帶到規則的記憶當中,才能有破局的機會。”白晨明白過來他為何會撿到那顆魚眼,這應該是他們在上一次醒來時集體創造的計劃。
“母親的禮物,就在這裏,眠心不記得丟在哪裏。”眠心這時開口說道,依舊平平的語調,但說得比平時說話時要快上一些,應該是有點急躁。
“眠心魔將的意思是,她的母親曾將一顆知憶魚的眼送給她作為禮物,而她恰好丟在了這裏的某個地方。”曲安從旁翻譯道,“所以我們隻能碰運氣,希望某次顯現到的假人身邊,能剛好找到那顆魚眼。”
“原來如此。”白晨記得關於眠心的第一段記憶中就有眠心說過是母親的禮物之類的話。
“然而這並非完美的計劃。”像山一樣的英鐵終於忍不住開口,他冷冷地盯著白晨,“魚眼隻能記錄記憶碎片,即便你找到了魚眼,你所看到的和我們看到的可能會有所不同。我們是知道眠心魔將與輪回道毫無關聯,所以才斷定結局已被更改。如果你看到的記憶最終讓你推斷出虛假的結局,那就毫無意義,而繼續的嚐試隻會將我們一步步變成規則的傀儡。”
“還是要給我多點信心嘛,比如我真的找到答案呢?”白晨這時輕輕地拂了下肩膀,恢複起平日的倨傲。
他已基本確定自己陷入那段關於眠心記憶的成因,正如眠心所言,破局需要所有人的力量,他隻是碰巧遇到那顆魚眼的人,所以某種程度上看,他是所有人計劃的最後一環,而他尋到的答案,關乎著所有人的命運。
想到這種掌握著所有人命運的感覺,白晨就驕傲得要命,不過他不是那種提前慶祝的人,前麵所有的努力隻是為了他這最終的答案。所以,還是先離開這個鬼地方再說吧。
英鐵眯了眯眼,沒有應他。
在其他人眼中,之所以認為這次白晨能找到答案,是因為這次的醒來和之前不同:他們都記得了那個規則篡改的結局,而不是一片空白。
在那記憶當中,幾乎所有人最後都向白晨發起了進攻,這應該能看出來規則的氣急敗壞。當然,英鐵因為死在了結局之前,沒有看到這一幕,所以才在這種時候出來風涼話。
但即便如此,當白晨輕佻地回應之後,他也開始認為可能有戲了。
沒辦法,有些習慣信心爆棚的人,當他很謹慎地說一件事時,反而會引人懷疑,而那些輕佻的話卻往往會令人覺得是真的。雖然相識時間不長,英鐵也對白晨惹上了這種刻板印象。
可怕的是不是刻板印象。
“我確實找到了鍾聲所在。”白晨不緊不慢地說,“就在我們腳下,青銅道的正下方。”
他話音剛落,眠心身後的骸影旋即一把將眾人卷起,另一手直接砸碎了身下的青銅道路,露出好大一片黑暗虛空。
隨後,它立馬攜帶著眾人跳了下去,甚至不需要聽白晨的解釋。
這樣也好,因為對白晨來說,解釋起來其實不太容易。
他確實在最後關頭看出了規則的騙局,但對於通過那幾段記憶來找到鍾聲的思考還沒有完成。他唯一確定的事實是:曲安口中所謂通過殺戮而得到鍾聲感應的說法可能並非騙局,因為曲安的話是唯一沒有引起魚眼產生記憶的,而且這也符合暴君魔王的殺戮哲學,另外也能解釋眠心當時為何會相信雷骸。
眠心可能記不得自己當初如何離開的,但骸影會記得。
不過,這條出路很可能已被修改,因為這麽做的雷骸變成了規則的傀儡。
魚眼記錄的那幾段記憶都與眠心有關,記憶的最後是眠心被哀河等人欺騙,慢慢失血等死。但他到底沒有看到眠心真的死去,從結果來看,眠心顯然沒有死去,反而成為了魔將。可惜由於原本的記憶結局被篡改,他可能永遠看不到那時到底發生了什麽。
眠心被欺騙失血時,她流出的血並非假人的青綠色黏液,即便他早知道結局,仍不免為當時所見感到緊張。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產生了憐憫,抑或是悲傷的情緒,隻是感到胸口有些堵,思緒揮之不去。
於是,白晨選擇賭一把:不需要什麽理由,他認為答案就藏在「死亡」當中,更準確地說是「自殺」。既然殺戮的原則被修改成為虛假,那麽原本的虛假可能就會變成答案。
“這就是真假的界限。”伏唯最後「死去」時如是說。
沒錯,這就是真假的界限!
以結果來看,當他選擇這麽做的時候,所有的假人都朝他撲了過來,反而證明了他的正確。
當然,從理性而言,白晨這個行為本身是不具備邏輯的,也無怪百寶吐槽他太莽,但也正是這失去邏輯的直覺,成功抓住了規則的命門。
白晨知道有一個人也很希望按直覺行事,不知不覺地想起了那家夥。
也許,若那家夥在這裏的話,以他的才智,估計早就能出去了吧……
“找到了!”
伏唯的聲音驟響,正好打斷白晨的思考。
白晨剛定了定神,骸影便鬆開了他們,任由他們懸浮在一片黑暗的空間之中。此刻他們周圍懸浮起無數的螢火,給他們帶來光亮的同時,也照亮了那個黃銅色的巨鍾。
白晨鬆了口氣,跟他在「死亡」時所看到的一樣,確實是鍾聲來源無疑。
說實話,他原本以為是某種能發出鍾聲的怪物,但當對方真的隻是一個如同死物的鍾時,那種充滿狡黠的形象變得更加神秘了。
眠心脫離了骸影,主動來到巨鍾麵前,雙手合十,嘴裏念念其詞。
此刻她的樣子很難與白晨記憶中那個衣衫襤褸的女孩聯係到一起,但又始終會給人覺得她們離得並不遙遠。
眠心割破了自己的手掌,令自己的鮮血滑落到鍾壁之上,鮮血自主畫成了一個難懂的魔咒。
“開。”
她的聲音毫無起伏,但在話音落下之際,原本充斥在他們周圍的黑暗盡數驅散,腳下也不再虛空,而是結結實實地踏在地板上。
周圍的黑暗在退散過程中,慢慢地將其隱藏的宮牆石壁紛紛吐出,很快,他們的處境就變成了身處一個巨型的宮殿之中了。
“這是……天陰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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