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蘇醒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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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是什麽?!”嵬再度呼喊,身體的失控讓他幾乎絕望。
他意識到自己無意中招惹到了一個無法想象的存在。
“和你一樣,隻是一個詭異的魔王造物。”回聲輕笑道,“多虧了這小子吞下了不少內元,才能讓我暫時獲得超脫桎梏的力量。否則這場角力還真是勝負未可知呢。”
嵬再無聲音回應,在這場靈魂的角力中,他失敗了。
「伏唯」重新睜開眼睛,輕聲歎了口氣道:“可惜了,它也隻能支撐我做到這種程度,就權當是救這小子一次吧。”
然後,他看了一眼阿那。
阿那現在噤若寒蟬,呆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伏唯」二話不說,身後八根步足同時插入地下,地麵瞬間震動,周圍同時出現了琉璃破碎般的裂縫。
是空間在崩裂。
“就幫你到這裏。但對你而言,挑戰才剛剛開始。”
突然,「伏唯」重新陷入狂躁。他的雙目變紅,開始憤怒地咆哮,並開始大肆向四周發動攻擊,攪得群山斷裂,岩漿斷流,空間裂縫也越來越多。
與此同時,在意識世界中,伏唯一直在群山中狂奔。他逃離了那處農家小院,卻陷入數不清的野獸的追逐之中。在這裏,他失去所有的能力,隻剩下了那雙腿還算有力,所以不知疲倦地狂奔,生怕被後麵的野獸追上。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跑著跑著,由雙足跑變成了四足跑,然後感覺自己身上長出了更多的腳,在促使他越跑越快,而他也變得越來越狂躁。
我是人?是獸?
反複的自我詢問模糊了他的自我認知,哪怕他知道這是一個陷阱,仍難以擺脫思維裏獸性的發作。表現在外在的,便是那狂躁而瘋狂的巨獸。
阿那吞了口唾液。她在想是不是自己把一大堆獸元內丹塞進伏唯體內,可能把這家夥弄出了無數個人格了。
不知道算不算因禍得福,至少她感覺不到嵬在伏唯身上的存在了。隻是伏唯現在的樣子,已經跟一頭野獸沒什麽分別。
“看來,也隻能用那一招了。”
她咬了咬牙,下定決心後一舉飛至高空,俯視著伏唯。
暴躁的巨獸沒有把那小東西放在眼裏,仍然在四處攻擊著這處空間,令空間的奔潰逐漸加快。
然後,他就聽到了那小東西正在高空放聲頌唱。
頌唱的是完全聽不懂的內容,隻覺得那聲調極為蒼老,仿佛風拂過地麵的所有皺褶時同時響起的聲音。
……
從倏歸墓葬的洞口下去,白晨花了將近半刻鍾的時間才到達地麵,所幸的是落地時沒有任何緩衝,很輕易就站到地麵上。不幸的是,在落地時一直緊緊抱在他懷裏的眠心,在落地瞬間不見了。
白晨茫然地站在地麵上,看著遠處明媚的天空,身後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森林,腳下是蒼翠的草地,從草地延伸出去,則是深不見底的懸崖。
這幅畫麵在魔域極不尋常。白晨已經知道,魔域的晨星雖然會照亮大地,但天空永遠都會是漆黑的。但眼前的天空卻是蔚藍而明媚的,就像是回到了人間。
是幻境麽?
他看到了前麵懸崖邊上躺著一本黑皮書,是他從眠心那裏見過的,是眠心用來記錄的本子。
和煦的風從懸崖上穿過,不算大,給人一種懶洋洋的感覺。白晨走到了懸崖邊上,撿起了那本子。
幹皺的書頁很輕易就被風拂開,露出了裏麵的內容:
“我是眠心,來自永柩林海。”
“因為眠心沒用,所以他們不要眠心了。”
“他們送我到舊王城就走了,所以眠心今後要獨自活著。”
“舊王城的第一天,夢見母親了。她說眠心要遇到同伴,但不要沒有用,沒用的人會被拋棄。”
“眠心要有用。”
文字上的記錄大概是從當年眠心來到舊王城開始的,前麵寥寥兩句說明了自己之所以會來到這裏的原因,後麵開始便是關於每天經曆的記錄。
不過這些每日記錄都很簡單、很簡短,考慮到眠心得到這個黑皮書是因為劫燼,所以前麵的這些記錄應當是眠心趁著記憶尚好的時候回憶所寫,所以寫得簡單。
但即便是如此簡單的句子,也令白晨的心情感到複雜。他不知道眠心究竟是以何種心態寫下自己被拋棄的記錄的,女孩的文字和她的聲音一樣平淡無奇,像是麻木的木偶。
白晨忽然想到了自己,正如江白所言,他又何嚐沒有想過自己其實有可能是被拋棄的呢?
他們都是被拋棄的小孩,也都遇上了拯救自己的「大魔」。
“要有用……”他的手指輕輕撫過那行字跡,墨色已經有些褪色。
他繼續緩緩翻動書頁,風掠過紙麵,仿佛帶著眠心低柔的嗓音。
“第十三天,哀河哥哥說,隻要我乖乖躺進水缸裏,大家就都能活下來。缸裏的水很冷,但我沒有動。”
白晨的指尖微微發顫。這個筆跡笨拙卻認真,像是孩子一筆一畫學寫字時的模樣。
下一頁,字跡變得潦草:
“可是好痛。骨頭好像裂開了。但哀河哥哥說,好孩子不能哭。”
可以想象,她在寫這段話時,眼前浮起的那些回憶幾乎立刻衝垮了她,那些記憶中的痛楚讓她一邊下筆,一邊顫抖。
“他們走了。沒有人回來接我。”
白晨猛地合上本子,胸口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往後翻。他翻書的初衷,是想要找到眠心與骸影見麵的記錄,他確信劫燼口中正在等待著他們的正是骸影。
在連續翻了幾頁後,他終於找到了。
“在懸崖,我見到白色的樹,羊群在貪吃,我埋下了枯萎的花。睡著了。”
“死?什麽是死?影子的話變得好難懂。”
“不記得了。所以要多看書。”
白晨眉頭緊皺。這幾段看似毫無相關的話,但確實是最早出現影子的記錄。似乎這些話語存在著某種記憶的開關,隻有眠心能夠心領神會,旁人就隻能猜測。
眼下沒看到白色的樹,也沒有羊群,但眠心那時做了個埋花的動作。白晨想了想,覺得自己也該如此試試,正巧那黑皮書正好壓著一片幹皺的花瓣。
他把書放到一邊,用魔劍挖了個小坑,然後將那片花瓣埋下。
沒過多久,身後的森林裏果然走出羊群。這些他見過的斑角羊們此刻正滿眼血紅地朝懸崖上包圍過來,它們的嘴上滿是鮮血,唇瓣不停地咀嚼著,鮮血就不停地往下滴落。
“埋花,貪吃的羊群,睡著……”白晨在回身看到羊群的模樣後,突然將那段話竄起來,聯想起了一個可怕的念頭。
這個丫頭簡單的筆畫裏竟然隱藏著自己的一場「死亡」!
“骸影!你還要看到什麽時候?!”他怒吼道。“我可不會以死覲見,你若不出來,我就毀了你這裏!”
風忽然變得凜冽,吹得森林梭梭地響。羊群仿佛受到了驚嚇,突然扭轉身子,往森林逃了進去……
白晨鬆了口氣,重新回過身去,卻驚訝地發現遠處天上的雲層此時卻疊成了一株巨樹。正如眠心記錄中所描繪的那樣:白色的樹。
雲層之中隱約可見文字,隻是和外麵墓碑上的魔族古文一樣,同樣不是白晨能夠一眼認出意思的,隻好暗自將其臨摹記下。
此刻雲樹那以雲構成的樹枝紛紛散開,露出了包裹其中的一具白色棺木。
與此同時,白晨身上那顆由骸影此前委托的那顆火種飄然而出,飄到了那具棺木之上,與它一同化作了光塵,散落在樹上。
霎時間,那白色巨樹居然亮了起來,其散發出的刺眼白光瞬間讓那白晨難以睜開眼睛,仿佛是靠近了樹狀的太陽。
“東西我已經還給你了,現在可以放我離開這裏了吧?”白晨頂著強光高喊。
忽然,血魂玉從他身上飛出,在強光中燒蝕融化進他的身體裏,化作一股暖流充滿全身。
“你已得到我的認可。”樹傳來的聲音像是無數亡魂的低語,但這次白晨能聽清它在說些什麽。
在那股暖流湧進身體裏的時候,他感覺到自己好像看到了血池,也聽到了血池之下那些斷斷續續的叫喚。那些古老的語言在此刻紛紛對他開放,讓他完全聽懂了它們的意思。
那些東西是在歡迎他加入……真是個可怕的邀請。但白晨知道,這都是對方施法所致,所以即便骸影在他麵前說話,他也確信自己能夠聽懂了。
想必當初眠心也經曆過這一遭,那麽這到底意味著……
“這是魔將的印記。”
魔將?
白晨猛然睜開眼睛,又被強光壓得抬不起頭。
“你沒有魔將實力,倏歸作為血池的使者,仍可以賜予你印記。確保你能以魔將的特權行走魔域古跡。”
“你就是倏歸?”白晨大約了解,所謂魔將印記,大概就是身份認證之類的東西。
“我是倏歸的造物,一個用靈光石支撐起來的魂界。你帶著倏歸回來時,我便恢複了清醒。”
對方口中的魂界是魔族的一種幻境,證實了白晨對於身處幻境的猜想。而對方的另一句話,則說明了另一個事實。
“骸影就是倏歸。”
“我的表達有誤,應當說是新的倏歸。他與你的同伴定下契約,以生命共享的方式把自己變成了名為倏歸的造物。你們稱之為骸影。”
“生命共享?”
“一種好聽的說辭。準確地說是將名為眠心的女孩改造為倏歸造物的一部分,從而令倏歸可以占據她的命格。倏歸的行動,會消耗她的命格,但身為造物的她,則不會困於死亡。死亡於她而言隻是一場長眠,所以她已經沒事了。”
不會困於死亡。真是一句簡單又殘酷的言語。「命格」的消耗,所帶來的可能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後果。
白晨想起眠心總是用那雙空洞的眼睛望著他,嘴角卻掛著笑,仿佛永遠不知道什麽是悲傷。
“你們為什麽要這樣做?”
“不是我們,而是她。對於深陷靈哀症的人來說,這是好的選擇。”
白晨愣了一下,沒想到原來眠心也是遭受靈哀症的人。想起九泉說過靈哀症會魔族在短暫的時間內死去,眠心要活下去,能夠獲得的選項不多。
難道……
“難道是因為劫燼書?”他想到了劫燼書,傳聞中唯一能解決靈哀症的所謂靈丹妙藥。
當然,他並非完全篤定,畢竟如果眠心已經知道了劫燼書的真相,她又為何要來奪取劫燼書?
“劫燼書?你認為是劫燼書救了她?哈哈——”白雲巨樹發出嘲笑般的低語。
“十萬年前,劫燼之亡魂在這裏留下了「劫燼書」。萬年前,有人觀之;三千年前,亦有人觀之;今日,你將要觀之。前麵所觀之人無不留下了自己的所想,你想要得到答案,何不親自觀之?不過,你仍有選擇的餘地。我雖想要你親自觀之,但倏歸是反對的。所以,若你不願如此,我亦會送你出去。”
周圍的光芒變暗了許多,白晨覺得自己逐漸適應了。說起來,按白晨的性格,自然是果斷去看劫燼書的。他本來就天不怕地不怕。即便對方提到倏歸反對後,也隻是會讓他感到好奇多了幾分。
但這一次,他卻直覺地感到有些危險。是因為得到魔將印記後,感官變得敏銳了麽?總感覺有人在呼喊著讓他離開,讓他不要接近。
“你救不了她。離開這裏,接觸劫燼書會讓你變得不幸,這不是你應該麵對的選擇。”
白晨嚇得一個激靈,聲音一下子無比清晰地聽到了。與白樹的聲音不同,雖然都是那種古老的鬼魂低吟,但感覺要更低沉一些。莫非是倏歸?他這算是在提醒麽?
白晨微微吸氣,讓自己平複下心情。
其實,眠心一個魔族,和自己也不算太熟,真沒必要為她冒險吧。
這時,他的目光不知不覺地看到了地上的黑皮書,因為風的緣故已翻開數頁。
“今天遇到了一個叫白晨的人。他的眼睛跟母親的一樣。”
白晨愣了一下。
“他的心很冷。”
刹那間,白晨似乎感覺到有隻小手緊貼在他的胸口上,仿佛回到了他們初次見麵的時候。
那時眠心就是這樣“試探”著他。
“很驕傲,很害怕。”
白晨沒想到驕傲和害怕能放到一起,但在對方說出害怕一詞時,他卻真的感到了一陣心悸。
“像是不肯枯萎的花。”
白晨的身體猛然一顫,目光從書上抽離出來,往前定睛一看時,發現眠心真的坐到懸崖邊上。
四處的光此刻變得格外柔和,就像是斜斜落下的夕照。
女孩看著遠處發光的雲,自言自語地說:“影子說…要保護眠心。可眠心不痛,為什麽要保護呢?”
她回過頭來,呆呆地看著白晨,就像是把方才的問題拋給了白晨。
白晨想說話,但話剛到嘴邊,女孩卻先一步開口了:
“你是誰?”
白晨想說的話瞬間卡在了喉嚨裏,再也吐不出來。
他意識到了一個事實:眠心不是容易忘記,而是每一次醒來,都隻能從這本黑皮書裏重新認識自己。
他沉默了好久,既沒有理會女孩,也沒有任何的動作。
直到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抬起頭來,正巧看到那白雲樹中露出了一雙幽藍的火焰之眼——對方正靜靜注視著他。
“你贏了,我實在無法忍受這樣的結局。”他平靜地說。
他把書交還給了眠心,然後站起身來,直麵那雙眼睛。
“告訴我,要得到劫燼書,我需要怎麽做?”
對麵同樣沉默片刻,然後懸崖前緩緩浮現一條由白骨鋪就的路。
“來自倏歸的忠告,你仍然有放棄的機會。這是一個陷阱。”
“好啦,你是害怕自己會消失吧?”白晨冷笑,“我不想妄下定論定義你們的關係,但讓她擺脫這種狀態,應該才是她最好的歸宿吧。”
白晨邁步踏上了那條白骨道,並隨著他的步伐,眼前的光線逐漸變暗,周圍的一切也隨著黑暗仿佛被吞噬了一般逐漸消失。
當他走到盡頭時,周圍已徹底陷入黑暗,隻剩下麵前懸浮著的一個鏤空木盒。
白晨能看到裏麵放著一條卷軸。
“用你的魔將印記打開它吧,很簡單,把手放上去就行。”來自樹的聲音重新響起。
白晨把手放在上麵。
“你方才說,我不是第一個見到劫燼書的人,對麽?”
“是的,三千年前有兩個人曾經來到這裏。一個叫惑無心,另一個叫勾玉。我彼時陷入沉眠,無法阻止他們。他們各自取走了此地的一件重寶,很快在造生淵為了爭奪魔將名號大打出手。勾玉勝了,離開了這裏。”
“取寶?”白晨忽然覺得奇怪。
回音發出一聲輕笑,“你該不會忘記這裏仍然身處吞靈殿的秘藏之內吧?落入此間之人,當然是為了尋寶。”
此刻木盒打開了,露出了其中的卷軸,隻需白晨輕輕一握,就能拿到手中。
“真正的劫燼書,是有人故意留在這裏,特意送給你的重寶!”
聲音的最後,明顯夾帶著笑聲,而且白晨分明聽得,這是來自劫燼的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