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章 劫燼書--無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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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山穀進入,他們眼前出現一間有些殘舊的道觀。進入道觀後,映入眼簾的,是位於視野中心的一株高大樹木。
那樹木披著金衣,樹葉繁茂,樹幹中心長著一個樹洞,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嘴巴。
這就是他們口中的神樹。
各大家主確實早在樹下,圍著坐下,同時在樹下的還有一個看起來仙風道骨的青年道人。
“道長,究竟所謂何事,要如此緊迫地要我們諸位家主和族中骨幹一應聚合於此?”一位家主首先問道。
“趙家主莫急,既然人已到齊,貧道便開誠布公了。”青年道人淡然說道,“各位應還記得貧道在三月前曾告知你們,神樹需要供奉一係列貢品方能結果。其中貢品中所需要的靈石神寶已經備齊,但童子之血卻……”
“夕風道長,光是靈石神寶就已得來不易。”一位長得跟頭雄獅似的魁梧漢子大聲打斷了青年道人的話,“那可是供奉神族的重寶,隻是挪用一點,我們就得逼迫礦區不停開工,死了多少人才湊齊。但至少,礦區死的都是一些奴隸。可你那所謂童子之血,要的是孩童的精血,如此傷天害理之事……我等如何做得出來!”
夕風道長冷笑,“王家主真是高風亮節,死幾個奴隸毫無在意,隻是借用些孩童精血反倒大喊道義……”
“你這是什麽意思?”王家主一拳砸在麵前的地麵上。
“柳風醫館近兩月來辦了不少義診,倒是籌集了不少孩童精血。”一位雙目裹著布條的中年人輕聲說道,正巧打斷了兩人的爭論。“那些父母並不知道醫館所開的藥中含有某種吸血微蟲的蟲卵,隻是知道把孩子定期送回醫館。依靠這些蟲子,我們還算順利。唯一的遺憾是,依靠蟲子吸血的量總是有限,要想滿足道長的需求還需些時日。”
他的話說完後,其他幾位家主皆是麵色微變。沒想到平日裏最為溫和的城北柳家家主柳乘風,居然是他們當中最為貫徹的一個。
“咳咳,”另一位柳姓家主柳天成幹咳兩聲,“老夫也以豢獸的名義,以財易血,但終究願意賣血的人還在少數。”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夕風道長眼神銳利,“神樹已發出喻示,它將會在五日之後嚐試開花,屆時若沒有足夠的貢品供它吸收,便不可能誕生永生果。一旦失敗,我們就要等上一個甲子!”
眾位家主頓時沉默。
“你們當中有幾人還能等待一個甲子?”夕風道長的語氣甚至帶了些許威脅。
“五天的時間實在是太短了,”馬姓家主馬貴業捋著花白的胡子搖頭道,“這是在逼我們殺人麽?”
“為了永生的目標,總要有人犧牲的。”夕風道長不以為然,“若能死得其所,當屬功德無量。”
“動靜太大了,會引人矚目。”頭戴黑色高帽的趙家家主趙宴搖頭道。
“沒人讓你們在城中殺人。”夕風道長循循善誘,“最近山中土匪很多,找一些偏僻的村子,以你們的實力要做得幹淨些,總是不難吧?”
眾人再度沉默。
“嗯哼,”那位雙目裹著布條的柳乘風忽然沉悶地哼了一聲,身邊的兩名長老隨即過來將他連同椅子托起。“我未必不能等上一個甲子。”
話畢,兩名長老將他托離了現場。
“你們六人呢?”夕風道長看著剩下的六位家主問道。
柳天成站了起來,環視四周,最後目光落到了自己的小孫子柳澤臉上。柳澤的臉色有些蒼白,眼神中更多的是恐懼。
“今日之事,我會在回去後仔細考慮,之後再給諸位答複。”
然後,他也帶著鼎叔、劍伯等人離開了。七位家主走了兩位,剩下的五位都不想當這個出頭鳥,於是便一個個借著“考慮”之名遁走了。
夕風道長並不攔著他們,因為他知道這些人到最後一定會同意的,哪怕是最開始拒絕的柳乘風。
人總是這樣,既不願放棄道德上的聲名,也不願放棄殘忍的手段。
他稱之為貪婪。
而貪婪的人,會使用各種形式裝點自己,用一張精致的臉皮掩飾下麵深不見底的大口。
他們,包括他自己都是這樣的人。
送走所有人後,夕風道長忽然有些倦意,估計是因為這幾日守在神樹的時間有些長了。於是,他回到道觀中,打算眯一下。不料此時響起敲門聲。
“深更半夜,怎會有人突然拜訪?”夕風道長頓時警覺,雙目法眼一開,足以透過門扉看到一位正站在門外的書生。
書生看起來風塵仆仆,似是走了不少遠路,大概是來臨時投宿的。
他鬆了口氣,起身就過去開了門。
“兄台,敝處窄小,還望兄台另尋他處。”
“道長,我不是來投宿的,而是聽聞此處道長法力高強,故而特意前來求一道平安符。”
“求符?貧道已經很久沒有為人寫符了。”
“哦?是麽?實不相瞞,我是從下林村一個孩子那裏打聽到道長您的,他說他前幾日就是在您這裏求的符,很是靈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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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夕風道長突然陷入沉默。他確實不如他所說的那樣很久沒為人寫符,而是一直利用寫符作為幌子,引誘那些前來道觀祈禱的孩子求符,然後暗中從那些孩子身上暗中奪取精血。但是他記得自己在施法過程中都會點上一根忘憂香,讓孩子忘記被抽血的事。
所以按道理說沒人知道他寫符的事,事實上他也確實沒有給過一張平安符給過那些孩子。但眼前的這個人不僅知道他寫符的事,更明白地告訴他是何人告訴他的。
“既然要求符,那就進來吧。”道長突然讓開半截身子,讓書生得以踏過門檻,進入觀內。
書生踏入道觀,帶著一股深夜的寒意和塵土的氣息。
道觀內部比外麵更顯幽暗,隻有神龕前一點如豆的長明燈搖曳著昏黃的光,勉強勾勒出道宗宗師畫像模糊的輪廓,空氣中彌漫著香燭和陳舊木頭的混合氣味,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忘憂香殘留的甜膩。
“請坐。”道長聲音平淡,指向殿內一個陳舊的蒲團,自己則踱步到供桌旁,看似隨意地整理著香爐裏的香灰,實則全身感官都繃緊了,法眼雖未再開,但靈覺已如蛛網般悄然張開,籠罩著這個不速之客。
書生依言坐下,姿態卻不見長途跋涉的疲憊。
“傳聞道宗符籙所用紙墨皆為重寶,不知道長的符,要價幾何呢?”
“那就要看閣下要求的是怎樣的符了。”夕風道長拿出一個紫檀色的木盒子,裏麵是他作符的工具。他來到書生對麵,相向而坐。
“平安符呢?”
“平安符亦有等級之分,尋常之符隻能抵擋一些小災小禍;中等之符能在一般邪魔下遁走;而更高等級的平安符,則能在大魔強攻之下全身而退。”
“那我若是要最高等級的平安符,可否在任何情況下保住性命?”
“哈哈哈……”夕風道長大笑起來,“天底下哪有萬無一失的平安符,大多數的平安符隻是求個心安罷了。”
“我這張符不是為我自己買的,所以,請道長開價。”書生的嘴角似乎向上彎了一下,但那弧度轉瞬即逝,快得讓人以為是光影的錯覺。
“呃……”不知為何,夕風道長總覺得心裏有些發毛,原本的笑容也一下子僵住。“我這裏恐怕沒有讓你滿意的符。”
“不,你最好有。”
書生的聲音依舊平穩,甚至帶著點書卷氣的溫潤,“因為在下是為你所求。”
書生抬起頭,那雙明亮的眼睛在昏暗中仿佛能穿透人心。
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長明燈的火苗猛地跳躍了一下,發出細微的“劈啪”聲,在寂靜的道觀裏顯得格外刺耳。夕風道長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殺意不受控製地從心底翻湧上來,幾乎要衝破他維持的平靜表象。他寬大道袍下的手指微微蜷起,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
“你究竟……”
“挺好,我找到你的符了。”書生這時從座上起身,徑直地往殿後走去。
夕風道長也想站起來,但此刻卻仿佛有千斤重物分別加注在他的四肢,任由他如何努力,始終動彈不得。
“你是為神樹來的!”他咆哮道,終於明白了來人的真正的目的。
但後者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溫聲回了一句
“晚安。”
隨後,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來到神樹前的書生筆直地站著,隻是觀望,也不動作,一直過了許久。
“不敢現身麽?還是認為我不敢將你毀滅?”
話音剛落,從神樹的樹洞中飄出一道金光,化作一卷卷軸浮在空中。
“公子饒命,不知小靈何處得罪公子,請明示。”
聲音是從卷軸裏傳出,卻不見靈體從其中現身。
“書中靈?”
“回公子,小靈本是一本不知來曆的道法秘笈,意外生了靈智。小靈雖然隻是一個無形無體,亦無魂魄,僅憑一絲意念而生出靈智的靈,但作為秘笈本身卻記載了名為永生丹的煉製方法。夕風道長撿走了小靈,為報其恩情,小靈就將永生丹的方法告知了他。後來為了追求永生,我們才在此地設局。”
“有趣,”書生嘴角微微翹起,“原來世間真的存在無形無體,僅為意念所創造的靈。”
他輕輕一拂,卷軸打開,裏麵浮現的正是方才書中靈向他說的話,甚至是它的想法。
書中靈的想法被明明白白地寫在卷軸裏,它甚至沒辦法做到欺騙。
“追逐永生,以血製丹……意識雖為坦誠,卻是惡念。是因為其中滋生了貪欲,才導致的惡果麽?”書生忽然輕聲歎息。
書中靈瞬間恐懼起來,“惡果……公子饒命!公子饒命!”
“你本無命,又何故向我求饒。”書生恢複了平靜溫和的語氣,“我喜歡超脫、自由的靈。你因困於生存的物質,故而滋生欲望,締造惡果。我問你,你若擺脫了生存的威脅,此時雖無改變天地的力量,但卻不會被消滅,屆時,你的欲望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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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能會為了夕風道長吧。”
“你已獲得自由的權利,為何仍甘願與一個人類產生聯係?”
“我不知道什麽是自由,對不起。”
“那個人類滿身罪業,未來將陷入萬劫不複之地。與他產生聯係,隻會令你陷入同樣的境地……”
“請公子救救夕風道長!”
書生的話還沒說完,書中靈再度求饒,不過這次是為夕風道長所求。
書生再度歎氣,他閉目沉默了一會兒後,伸手接住了浮空的卷軸。
“你若想救他,也救你自己,接下來便要依我所言。”
“請公子吩咐,小靈即便赴湯蹈火也要做到。”
書生此時睜開眼睛,眼瞳已變作殷紅。
“人類玄牝道宗有個說法,名為度化。說是以道義度人向善,哪怕是邪魔也不在話下。我也行這度化,但我所用的法,會有些不同。我方才說過,我喜歡超脫、自由的靈。所以,我希望你成為這樣的靈。”
“小靈要怎麽做?”
“沒有物質、沒有肉體,不存在被消滅,無欲無求且坦誠相待的意識永存世界,我稱之為無色境界。你與你的那位道長唯有走進這無色境界,才有被拯救的可能。讓天地歸於無色,此後天地無爭——是我萬裏苦行的追求所在。你要做的,便是投身我無色境界的第一個試驗,能否完成自救與救人,看你自己。”
“我,可以做到麽?”書中靈的聲音帶出深深的迷惘。
“所謂無色,即為永生,亦是你們乃至所有人的追求,而你們付出的代價,僅僅是放棄雜欲與惡念。當然,成就無色並非一蹴而就,那些因欲念而造成的業因,仍會招致懲罰。”
書生說罷,另一手輕輕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刹那間白光萬丈,照亮了整株神樹。
“其實你並不符合我對無色之靈的願望,甚至因為你的業因,本該遭遇腐敗之懲罰。但我願意給你機會,是因為是我想看看,一個真正的無色之靈究竟能否帶來我想要的結果。”
說話間,書生手握白光緩緩打開,掌心處平躺著一小塊月牙狀的炫白光團。
“我將分出一半無色道心加於你身,令你踏入無色境界,那時你將會明白我方才所思,方才所想。之後,你僅憑心意而動,而我將作為一個觀察者對這場試驗進行記錄。”
“無色道心……公子把這麽重要的東西給小靈,不會對您造成什麽傷害吧?”
“除非你背叛了道心,否則我不會受到傷害。但即使最終失敗,我也不會後悔,因為這是這場偉大試驗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說罷,書生將手中白光融入卷軸。當白光與卷軸接觸的刹那間,周圍的所有光線瞬間黯淡,化作漆黑一片……
天亮後,夕風道長從屋內醒來,隻覺得腦袋傳來陣陣劇痛,絲毫想不起自己究竟是何時睡著的了。
不過在頭痛之餘,他還是想起昨夜突然出現在他眼前的那個書生。
他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忙不迭往後院跑去,直到見到神樹安然無恙才略微鬆氣。
“流夢,你沒事吧?”他小心翼翼問道。
此時從神樹的樹洞中泛起金光,隨後是平靜的女聲“夕風,我沒事。”
夕風道長終於長籲出一口氣。
“昨夜,那個書生見到你了嗎?”
“書生?什麽書生?”流夢的回音充滿了不解。
這讓夕風道長意外之餘,開始懷疑見到書生是不是自己做的噩夢,實際上並未發生過。
“沒,沒事,看來是我想多了。”夕風道長摸著腦袋,不斷回憶著昨夜細節,但關於書生的部分總是不太清晰。
莫非,真的隻是一個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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