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 劫燼書--罪與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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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夢,這就是我需要接受的罪罰麽?”
    夕風道長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他的四肢已被折斷,身上紮滿了飛劍,鮮血流了一地。
    “狗東西,竟敢欺騙我等,即便把你千刀萬剮亦不為過!”七家眾人憤憤不已,不少人則正在焚燒神樹。
    “什麽神樹,什麽永生果,都是一場騙局!想把我們困住這裏,我們就把你們燒得幹淨!”
    “後悔了麽?”書中靈的聲音依舊輕柔。
    血泊中的夕風道長已是說不出話來,他正在死去。
    “如你所見,我也在承受我的罪。”
    “不……不……”夕風道長極力想發出聲音,但所有的聲音都在他的喉頭打轉。
    還記得你是怎麽答應我的嗎?
    昨日,夕風道長盤腿坐在庭院內,麵前是發光的卷軸。
    “明日,我將在此處施展「長夜半夢」之術,將來到此地的所有人拖入夢境。在你坦白一切真相之後,憤怒的人群將會將你從夢中殺死。在長夜半夢的影響下,你同樣會在現實中死去,不過你將以夢中靈的身份重生,並借助這場死亡承擔罪罰之後,真正地踏足無色境界。”書中靈娓娓道來。
    “你說過,達到無色,便是永生?”
    “無色者,無情無欲,無爭無擾。夫無爭者,天地莫能與之爭。是故如湯湯流水,往複不歸,無休無止。”
    “可說到底,也隻是在夢中永生罷了,又有何用呢?”
    “你很在意生死?”書中靈反問。
    “我,”夕風道長低下頭,“我隻是有些難過,難過於自己再也實現不了的願望。”
    “願望?”
    “嗯,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我的願望是有一天開一間屬於自己的醫館,濟世救人,流芳後世。”
    醫館嗬……
    是了,事情是怎麽發展到如今地步的?
    十年前,他們相遇在一座橋洞。還是少年的林夕風揭開河底的石頭,找到了掩埋在石頭下麵的卷軸。
    彼時他剛剛經曆家道中落,爺爺臨終前告訴他橋洞河底下壓著一卷魔書,若是實在活不下去了,就將它取出。
    他的家族是醫者世家,隻是到他這一代已經越來越式微,加上他本身也並非什麽天賦出眾的醫者,衰敗在所難免。
    他決定離開家鄉,於是臨走前選擇將爺爺口中的魔書取出。所謂魔書,實際上是一本醫書,裏麵記錄了一些古怪的醫術,雖能救人,卻是劍走偏鋒,常是以毒攻毒,稍有不慎就會滿盤皆輸。
    以他的天賦自然也學不會其中的醫術,爺爺的意思也不是要讓他學魔書的內容,而是叮囑他拿魔書上交玄牝宗,來換取一個入宗的名額。
    他拿著魔書離開家鄉,一開始確實是打著這個念頭的。
    在去往玄牝宗的路上,他偶遇一位受傷的玄牝道人,後者奄奄一息。迫不得已,他隻好死馬當活馬醫,將魔書上的醫術用在了那位道人身上。
    但他失敗了,那位道人瞬間被毒藥吞噬,眼看就要一命嗚呼,此時魔書突然口吐人言,指導他挽救了那名道人的性命。
    正是這一刻起,他改變了主意。他不再選擇把魔書送去玄牝宗,而是指望著魔書能幫自己重開醫館,重振家族。
    “我的願望是有朝一日有屬於自己的醫館,濟世救人,流芳百世!”
    “好,主人,我會盡全力幫你的。”魔書回答說。
    “哎呀,你不用叫我主人,叫我夕風就行。”
    “好。”
    “對了,還得給你取一個名字,就叫……流夢吧。”
    “好。”
    他開始四處遊走,憑借魔書的幫助行醫,以此來打響名聲,同時積蓄家底。
    後來有一天,先前那位被他救治過的玄牝宗道人回來找他了。他沒想到的是,那位道人的目的竟然是他手上的魔書。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那位道人如此解釋他奪寶的動機。
    幸運的是,那位道人沒有成功。因為當時正好有一位修士從旁路過,於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救了他。當然,救人的修士也因此受了傷。
    作為醫者,林夕風的第一反應是救人,他也習慣於在魔書的幫助下用毒救人。然而這一次,他忤逆了魔書的指引,沒有為修士解毒,毒死了這個來幫他的人。
    “我不能救他,他和前麵那個人一樣,一樣會覬覦我的東西。”他握緊卷軸,生怕會被人奪走。“唯有自己變強,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他拿走了那名修士和道人的全部東西,而魔書則告訴他可以指導他修道。於是他開始日夜修煉,自號夕風道長。
    一次偶然的機會,他從魔書的夾層中發現隱藏內容——名為永生果的創生方法。從此徹底改變了他。
    在去往青州之前,他已經在其他地方做過類似試驗,但總是沒等最後一步就被外人發現,於是便是逃難。所幸有魔書在,他不至於被殺死,但即便是世人口中的魔書,也開始對他感到不解。
    “夕風,你的願望不是開醫館嗎?為何總要沉迷於江湖仇殺,沉迷於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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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懂,在這個天下,我不殺人便有人來殺我。不過,隻要永生果能夠被成功,我就能達到永生,和你永遠在一起。你難道不希望嗎?”夕風道長大聲向它說明。
    “但永生果的獲得方式需要死很多人,我擔心會有不好的後果。”
    “我知道,但我們沒得選。對人類來說,永生本來就是奢望,若不付出足夠的代價,怎會有機會?”
    他最終還是說服了魔書,讓魔書借助所謂神樹為青州七家設下騙局。而這個明明是他為別人所設的騙局,直到夢中的不斷輪回才讓他明白,自己所追求的永生果本身亦是一場騙局。
    當從騙局中醒來,內心的虛無讓他無所適從,不知道自己究竟還能做些什麽。
    麵對著書中靈,這種感覺更加明顯。
    “流夢,不管怎樣,所有的罪業都交由我一人承擔。那個書生,他沒有為難你吧?”
    “我沒事。”
    “那就好,那就好。”他訥訥地說,“唉,我原本想,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留在世間用我的醫術來醫治更多的人,以此來贖罪。如今要遁入無色,反倒像是逃避了罪責,我實在是……罷了,你沒事就好,隻要你沒事,不管他要怎麽治我的罪,我都承受。”
    之後,他們陷入了長長的沉默,再也沒人說話。
    直到這一刻,血泊中的夕風道長看到焚燒中的神樹,自己卻無力阻止。
    “你答應過我,你會沒事的。”
    “夕風,如果你還能繼續活下去,你願意恪守自己的承諾,濟世救人麽?”
    夕風道長驚訝地發現書中靈的聲音正在他的識海裏響起,與他對話。當他聽到聽到這句話時,求生的本能促使他強撐著正在消散的意識,大聲說道“當然!我願意以救人贖罪!”
    “嗯……也許,我將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但我始終……騙不了自己。對不起。”
    夕風道長猛然睜開眼睛,發覺自己正坐在神樹之下,周圍地上盡是陷入昏睡的七家眾人。原本七家家主特意留了部分人作為戒備,但在書中靈的「長夜半夢」之下,也全都被拖入夢境之中了。
    他驚慌地上下探索自己身上的“傷口”,在確認並沒有受到傷害後才終於確認自己確實是從夢中醒過來了。
    “我醒過來了?”他的內心突然竊喜。
    發著金光的卷軸此刻從樹洞裏慢慢落下,在距離他三步處緩緩化作人形——是一個身著紗裙、身材曼妙的女性,嬌俏的臉上此刻失了血色,盡顯虛弱。
    這是夕風道長第一次與“魔書”在這種狀態下相見,一時間看得呆了。世人說,書中自有顏如玉,果真如此。
    不過“美景”不長,很快他看到女孩的身體正在破碎,連臉上也不斷地出現細小的裂縫,就像是瓷器正在崩裂。
    此刻,女孩將手握著的一顆同樣布滿裂縫的瓷球遞向他。
    “夕風,這是無色道心,它會幫你逃脫……”
    沒等她說完,夕風道長一把將那瓷球奪到手中。
    他已經確認了對方應該是受到法術反噬所導致的後果,現在夢境困住了七家人,書中靈也因為反噬而行將崩潰,考慮到還有個隨時會出現的書生,他可支配的時間不多,沒必要再繼續演下去了。
    “這就是無色道心?你就是依靠它才一下子變得這麽強大的?”夕風道長把無色道心放在眼前,眼中盡是貪婪。
    “夕風,你……”書中靈的眼中盡是驚訝,她在一瞬間就覺察到了夕風道長仿佛是變了一個人,又或者說是變回了那個追逐永生果的他。
    “罷了,沒必要跟你廢話了。”夕風道長微笑地看著她,“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我會好好利用它,達到世人難以想象的高度。”
    書中靈徹底倒了下去。沒有絕望地咆哮,沒有咒罵,隻剩下了呆滯的眼神。她或許想過會是這種結局,又豈會想不到。隻是,她終究自己選擇了這個結局。
    那個一心濟世救人的少年早就死了,就算一切如夢中進行,又有什麽意義呢?她也早該死了,所謂無色於她而言不過自欺欺人,她根本做不到。隻是在最後,她仍願意給曾經的少年一個機會,結果不言而喻。
    我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卻終究度不回那個少年。
    所謂的無色,真的存在麽?
    “林夕風!”突然的一聲尖叫,讓夕風道長嚇了一跳,猛然看向神樹一側的聲源。
    就在這時,在他的身後突然鑽出一個白發小子,一把奪過他手上的無色道心,轉頭就往道觀外跑去。
    夕風道長反應過後可謂勃然大怒,迅速追了上去。
    “小子休走!”
    不過他沒想到的是,隨著書中靈的死去,那些困在夢中的七家人紛紛醒來,剛睜眼便看到林夕風正在往外跑去。這些人更是憤怒不已,沒等家主下令,所有人便奔著林夕風的方向追了過去……
    當所有人都走空了以後,道觀的庭院內一下子變得冷清下來。
    衣著簡陋的書生走得極慢,慢慢地走近地上已經死去多時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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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歎了口氣,而後沉默了一陣。
    “當你背叛了無色道,就再也不再是無色之靈,不再逍遙,不再自在,而會顯現出身體的沉重。你會死。”
    他蹲下身低聲說話,但死去的女孩已經沒法再回答他,更不會理會他的責怪。
    “聖者無德,所以斷哀思。然人之常情,何以斷舍?”
    白晨在奪得無色道心後,片刻不停就往河邊結界跑去。河邊結界的另一側是危險重重的白骨森林,他在賭追兵敢不敢越過那道邊線。
    然而他還是太年輕了,根本無法估量這顆無色道心在林夕風眼中的分量,更無法估量那追上來的七家眾人的怒火。憑仗著百寶教給他的逃跑技術,他先一步越過了河邊結界。這道結界在人間的這一側是不設防的,防的是從白骨森林過來的一側,所以即便是少年白晨也可以輕鬆跨越。
    別看年紀輕輕,施展遊龍歩時卻有模有樣,在水麵上同樣健步如飛,不消幾刻便完全越過水麵,一頭衝進了茂密的叢林當中。不過緊追身後的林夕風絲毫不減速度,同樣快速穿過結界,衝進叢林。
    七家眾人倒是猶豫了一下,但發現林夕風是在追一個孩子,而且是那個白毛子之後,便猜測是那個白毛子拿走了林夕風的某樣重寶,否則後者不至於如此方寸大亂,甚至沒有功夫理會追在身後的他們。
    “莫非是真正的永生果?”
    不知是誰在人群中說了這麽一句,瞬間點燃眾人內心的貪婪。到了這個份上,哪裏還管得上什麽結界不結界的,反正人多。於是,他們也趕緊越過結界,衝了過去。
    白晨沒想到林夕風會毫不猶豫地跟上,眼看跟得越來越近,他不得不耍了個手段——以身為誘餌,引導林夕風衝向了暗狼的領地。他的身上戴著收斂氣息的符,那些暗狼果然不負眾望地盯上了林夕風。
    然而這些白骨森林的外圍生物終究不是林夕風的對手,林夕風在追逐過程中已經近乎半瘋的狀態,在白晨看來已經與怪物無異,而且是遠比暗狼這種生物更高一級的怪物。
    林夕風幾乎是用雙手硬生生地撕裂了暗狼的咽喉,這個瘋狂而血腥的行為短時間內震懾了暗狼群,使得他得以在很短的時間內脫困,沒有被白晨拉開較大距離。
    而對白晨來說更加糟糕的是,他的前麵突然沒路了。在穿過又一片叢林後,他不知不覺間跑到了懸崖盡頭,而身後的林夕風隨後而至,瞬間阻斷回路。
    “跑啊!臭小子,怎麽不跑了!”林夕風氣喘籲籲,這段追逐可讓他累得夠嗆。
    同樣累得夠嗆的還有那七家眾人。
    “此地正好,正好可以把你們這些小人就地正法。”頭戴遮眼紗布的柳乘風臉色陰沉。
    注意到身後追兵後,林夕風知道自己時間不多,於是率先衝向白晨。但此刻其他人同樣認定白晨身上藏有重寶,紛紛出手。
    這一下直接把白晨所有躲避的方向都堵死了,避無可避了。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來襲的眾人距離白晨不到五步,卻全都暫停了身形,仿佛是時間暫停了。
    “這是怎麽回事?”
    白晨驚訝地看著在空中動彈不得的眾人,從他們的眼神中逐漸讀到驚恐。
    “退。”
    有人在白晨身後說話,刹那間,他麵前的那些敵人全都被掃飛出去,紛紛滾落到地上。
    “韓端?”白晨認出了聲音,猛然回頭,隻見韓端此刻正懸浮在懸崖之上,懷裏居然抱著一個死去多時的女孩。
    女孩的身體正在破碎,如同瓷器破碎時拋落的碎片,隱隱有碎片飄落,散在這無垠的白骨森林之中。
    “是你贏了。”他對白晨說,麵無表情。
    “這家夥是誰?”七家的幾位家主麵目相覷,倒是林夕風發現是那晚的書生後,片刻不停,轉身就逃。
    “你說得對,惡者自當為惡,是我想當然,才釀成大錯。”韓端仍是對著白晨說話。
    “我就知道你很厲害。”白晨不停喘氣,有點劫後餘生的感覺。“不過你打算要把他們都殺了嗎?他們中有些人隻是受命……”
    他話音未落,便瞬間被鋪天蓋地的慘叫聲所取代。目及之處,所有人幾乎在同一瞬間在身體裏燃起熊熊烈火,烈火吞沒了他們,包括逃跑不遠的林夕風。
    可怕的焰火在吞沒他們後,讓這些人的慘叫、哀嚎連同求饒聲都化作了耳聽不清的囈語……
    白晨徹底呆住了,他從未想過抹殺掉這些大人物竟是如此輕描淡寫就可以做到的。
    “業火會賜予他們死亡的懲罰。”韓端不知不覺落地,站到了白晨旁邊。
    白晨吞了口唾液,忽然有點害怕站在韓端旁邊了。
    “這顆無色砂,是你的了。”
    韓端話剛講完,白晨便覺得額頭癢了一下。他下意識地扭過頭來,發覺韓端此刻正盯著他看,同樣是那張麵無表情的臉。
    “放心,你不會記得這幾天所發生的事,就權且當是做了一個夢吧。我們在夢裏麵結識,或許將來有一天,我們也會在夢裏麵再度相遇。”
    白晨失去了意識。
    他再度醒來時是在那處山洞裏,卻想不起來這段時間發生過的事。
    更加奇怪的事情是,那些被火燒死的七家人仍然「活著」。城中七家仍然按照以往的規律存在,隻是那些本來的已死之人突然變得偏僻,不再出現在外界。
    人們感覺到有什麽改變了,卻想不起來原來的樣子,仿佛經過一場大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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