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 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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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光俱沉淵,九竅各晦明。不知你是否聽過這句話。”
    “當然,這是當初魔宮隕落所傳出來的話。但我知道,你要問的肯定不是魔宮。”引路人變回了隻剩下女童的嘴巴出聲。
    “三千年前,是不是也有人拿這句話來問你?”百寶不經意握緊了拳頭。
    “沒錯,他認為這句話實際上指向一個地方。你想知道我是怎麽回答的嗎?”
    “願聞其詳。”
    “凡事都有價格。你還沒答應我的條件呢。”引路人露出瘮人的微笑。
    這時白晨彎下腰,一把把地上的印香株拿起“這個活我接了,你可以接著說。”
    引路人吃吃地笑了起來,“好,好,既然如此,我便將這句話的真正含義告知你們吧。”
    她從身後取出一隻刻著古紋的圓盤,置於地上,手上關節頓時長出枝條,鑲嵌入圓盤之中,引起微弱綠光。
    “三光俱沉淵,九竅各晦明。它所指的實際上是魔域失去三大魔君後的現狀,曾經臣服於君王的九大支脈自此暗藏心事,或忠或奸。它們之間相互征伐,鬧到現在,還算有力量的也就剩下奇、殺和夜三支,犰部算是半支吧。”
    這時她上下兩雙眼睛同時盯緊百寶,道“雖然客人沒有多說,但我也知道,這句話後麵緊跟著的是——已見歸墟生殘月,忍看舊誓化新盟。這一句,才是真正指代客人想去的地方。”
    “是歸墟?”百寶目光如炬。
    “是的,正是那魔域之月升起的地方。”
    百寶低頭沉默了一陣子,半響後,才抬起頭看向對方“在你看來,所謂舊誓新盟,究竟是福是禍?”
    “規則的變異,新王昭示也,豈能以福禍……”引路人話沒說完,地上的圓盤突然出現了裂縫,手上的枝條也隨之變得枯萎。“看來我沒辦法再跟你繼續這個話題了。”
    “足夠了。”百寶點頭,“接下來該你告訴我們,你想要的是什麽了。”
    這時引路人下麵的孩童頭顱把嘴巴閉上,輪到上麵的老嫗開口“本地有個名叫洗靈幫的幫派,號稱能夠通過洗靈大法淬煉魔魂,從而成為冥河的使者,擺脫規則與印香株的影響,在一些下層人士中頗有聲望。我要你們殺的人,正是那洗靈幫的幫主囚徒。”
    “囚徒?居然有人用囚徒作為自己的身份……”伏唯感到不可思議。
    “你為什麽要殺他?”白晨緊接著問。
    “因為他們的存在影響到我的生意了,”老嫗的表情有些不滿,“所以我要向你們買他的命。”
    “那為什麽選我們?”白晨追問。
    “因為我是引路人。”引路人看似說了一句牛頭不搭馬嘴的話,“所以我將指引著你們去往該去的路。”
    “既然是找我們辦事,至少得告訴我們,那囚徒現在在何處吧?”百寶就著白晨的由頭追問。
    老嫗嗬嗬一笑,“既然是囚徒,當然是在牢獄之中。不過,這是他自己給自己準備的牢獄。要接近他,你們隻能通過他的人。洗靈幫之所以收集送靈果,是因為他們認為送靈果能讓靈魂暫時分裂出軀殼,以方便洗靈大法。所以對於擁有送靈果之人會格外在意。”
    百寶拿起了地上的果子,“也就是說,當我們拿到這顆果子的時候,不,從我們踏入這裏開始,就已經成為了他們的目標。”
    “客人聰慧。”老嫗露出滿意的微笑,“早在你們踏入此間開始,我就已經讓關於你們會帶著送靈果離開這裏的消息傳遍裂穀了。”
    “看來你沒打算與我們商量交易,而是一開始就設下了局。”伏唯握緊了手上的流珠,表情嚴肅,儼然一場大戰即將爆發。
    百寶收好果子,“這麽對我們沒信心麽?擔心我們不去找他們,所以讓他們來找我們了。”
    “放心,他們對你們來說不會是個麻煩。作為引路人,我們認為你們可以相信我們說的話。”引路人上下老嫗和女童同時開口。
    百寶站起身來,拍了拍伏唯的肩膀,低聲對二人說“我們走吧。”
    待他們走到門口時,身後再度傳來引路人同時的聲音“最後提醒一句,裂穀中擁有特殊身份牌的人不多,但能殺人的肯定不止刺客。”
    從石窟離開,他們覺得外麵的光線似乎變暗了,地麵上也感覺出極深的陰影。
    拾階而上,最上麵正好有個人正抱著手,麵帶微笑地等著他們。
    見到他們上來,那人彎腰抱手道“我是一位詩人,受一位屍客所托,想請三位前去一敘。”
    詩人?屍客?又來了兩個特殊身份的人。
    白晨湊到百寶耳邊,低聲道“喂,這詩人和屍客有什麽特別的能力?”
    百寶搖了搖頭,“沒見過。”
    “閣下是有什麽事麽?”伏唯問向詩人,“我們不認識什麽屍客。”
    “流光蝕骨痕難駐,萬物同塵終作土。天規自固循千劫,惑存無心問今古。”詩人突然念起詩來,“那位屍客告訴我,他曾收斂過一位王的屍體,並認為你們會感興趣。當然,你們可以拒絕,口頭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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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刹那間,從詩人身邊閃出數道黑影。每道黑影都一模一樣,長得狼身猿臂,卻全身均為墨色,連表情都沒有。
    “這些人被稱為仆人,他們不會殺你們,但會用他們的方式「請」你們。”
    “不用這麽麻煩了,直接帶路吧。”百寶主動走上前去,黑色的仆人紛紛退卻。
    他回過頭來,對後麵白晨和伏唯說“不用擔心,反正我們也答應了那位……嗯……引路人。”
    ……
    詩人帶著他們走到一個刻畫複雜符文的平台,當他們站到上麵時,平台便極速地下降,一路去往深處。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當視線從厚實的牆壁變回廣闊時,擺在他們眼前的已經是一片廣袤的世界。
    這裏應該是在冥河的地底之下,難以想象冥河裂穀會有這麽一個地方一片純粹的廣袤平地,沒有任何山體凸起,遙遙看不到盡頭,地麵上鋪著大大小小的帳篷類似的簡易建築,長相各異的魔族人在四處走動,麵無表情,仿佛行屍走肉。
    而在建築之外,他們還能看到散落遍地的皚皚白骨,這些白骨仍在蠕動,似乎並無死去,不同的骨頭之間隨機組合構成簡易的結構,隨後在地麵上爬行。這種樣子讓白晨想起來下林村時見過的一種低微蟲子,無論是用刀切割成多少段都能活,但也隻是活,毫無智慧與靈性可言。
    這些骨頭,就是那種僅剩下簡單生命活動的低微蟲子。
    “這裏被稱呼為暗地。”詩人帶著他們行走在這些低微白骨中間,他仰著頭,擺著一副讀書人的派頭。這種樣子真是讓人恍惚,會讓人以為他本來就是人類中的讀書人出身,而非所謂野蠻的魔族。
    詩人走在前麵除了帶路之外,也在向他們解釋眼前的一切。
    “你們所熟知的那個集市類似的交易場所,我們稱之為露台。從冥河裂穀的創立開始,暗地與露台便同時出現,最早來到這裏的多是逃避戰爭的弱者,或是躲避追殺的仇敵,得益於印香株帶來的身份,不同身份的他們慢慢地構成了一個小小的自我世界。就是你們現在所看到的這樣。”
    用一種所謂賦予身份的方式來構造世界,聽起來就像是一場試驗。這不免讓伏唯想起宗門的心象牌,心象會變,這裏的身份也會變麽?
    “僅僅依靠不同身份,就能形成一方世界麽?”
    詩人回頭看了伏唯一眼,微笑著說“準確地說,形成世界的是流通的身份。能帶來特殊身份的印香株畢竟是少數,大多數印香株是作為貨幣使用的,它們名為「蜉蝣過客」。蜉蝣過客們在這個世界無足輕重,他們可以被用作衡量價值,可以被出賣,也可以作為下一個身份的階梯。”
    詩人收斂起笑容,目光看向周圍地麵上蠕動的白骨,冷冷地說“一將功成萬骨枯。世道從來如此,不是麽?”
    這一番話說完,伏唯感到自己的思緒被一下子堵住了。他覺察到其中的粗暴,卻同時感到自己的無能為力。對待一種「規則」造物,言辭很多時候都是無力的。
    但在這種時候,白晨卻表現出了一種深切的不屑。
    “明知道規則就是一種遊戲,你自己選擇被玩,卻裝作一副好像參破天機的樣子,真是讓人費解。”
    “你知道「蜉蝣過客」也是會失去身份的麽?”詩人看向白晨的目光銳利,“你腳邊的這些白骨就是失去身份的樣子!沒有印香株身份的庇護,冥河就會蠶食他們的靈魂,令他們從此在此地苟延殘喘、惶惶不可終日!”
    失去身份、惶惶不可終日……白晨忽然想起在放天城的那些同樣失去身份的人,也就是活死人。但說實話,無論是這裏的蜉蝣過客,還是放天城的賭客,他們本質都是為了追逐某種欲望而陷身於遊戲規則之下,白晨對這種人是毫無同情的。
    他同情的是那些因此而被卷進來的人,因而又與江白的博愛有些不同。
    當然,白晨並不想這種時候和這位詩人吵起來,所以沒有繼續去嘲諷他。
    這時候,百寶開口算是緩解了緊張“冥河裂穀並不產出商品,但這裏卻又以交易為主,印香株是如何流通的?”
    “冥河裂穀並不封閉,大量的商人團夥會在外麵奪寶之後回到這裏售賣,其他身份的人有時也會參與其中,隻是不在裂穀中進行售賣而已。當然,無論是哪種方式,其貨幣都會是印香株。因為冥河裂穀的特殊性,各方勢力的力量影響不到這裏,而身份的限製又會限製很多人的動作,所以對很多人來說,在這裏遠比在外麵好得多。”
    詩人情緒收斂了起來,他一邊解釋,一邊招來一隻巨大的鼴鼠狀的生物,然後跳了上去。
    “上來吧,還有一種方式,是這裏就能創造的賺取印香株的方式,正好與我們等下要見的人有關。”
    他們剛跳上來,那鼴鼠魔獸即鑽進地裏,等到它從地裏出來時,已然到了一個工坊麵前。
    工坊內僅有一隻巨大的爐子,幾個人正圍著爐子忙活,要麽在添火,要麽就在添加各種材料……唯有一發如錐子的老者此刻正坐在工坊門口,身後靠著一塊破舊的招牌,三指捏著一根竹子做的煙筒,頻頻哈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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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招牌上是“屍客”。
    “屍客,你要的人,我給你帶來了。”詩人跳下鼴鼠,抱手說道。
    百寶等人也緊跟著紛紛跳下,但見那屍客在聽到話後,沒有抬頭,卻是那寬大的額頭突然睜開一隻眼睛,上下打量了三人。
    隨後,他就笑起來。
    他笑得很難看,讓白晨想到猴子的臉。
    “引路人竟然是把果子給了你們?哈哈……笑死我了。”
    白晨後退一步,與伏唯和百寶平齊,低聲道“這人是不是有病?”
    伏唯神色緊張,謹慎道“還是要慎重些,我總有種被牽著鼻子走的感覺。”
    百寶保持沉默,他特意沒有把那送靈果收歸虛空眼,而是直接放在懷裏,本來就是為了讓人發現。
    至於阿那,則早已變成蟲子躲了。
    屍客放下手中煙筒,皺縮的臉上三隻眼睛半眯,笑道“那位引路人曾說,當她決定把手中送靈果交出,得到送靈果的人將會毀滅我洗靈幫。這既是她的預言,也是幫主的心病。不過我看你們三人並無特別之處。”
    他說完後,後麵原本正在照看爐子的工匠們紛紛停下手中工作,看向百寶三人,眼中無不帶有敵意。
    “想打架?”白晨踏前一步,又走到兩人身前,神氣自傲地說。
    “慢著,”詩人這時介入,“不想變成骨頭的話,就應該清楚我們這種身份是不能直接打鬥的。”
    諸位工匠的眼神仍然敵意不減。
    白晨手裏則暗捏著那個名為刺客的印香株。過客不能打架,刺客總可以吧?
    詩人歎了口氣,繼續說“屍客,你應該沒有忘記幫主交代過你的事吧?他們隻是受到引路人的蒙騙,是我們的客人。”
    隨後,他再看向白晨“此地工坊是製造印香株的重要地方,真要對你們動手易如反掌。”
    說著說著,他走到坊中,手掌撫過桌麵上仍然燒得通紅的印香株。
    “況且,印香株代表的身份隻是能做什麽的前提,但要真正動手的話,並非你想得那樣簡單。”
    話音一落,隨著他手掌的一劃,桌麵上一枚印香株朝著白晨的方向飛出。
    印香株在空中極速冷卻,化作青銅綠,待到白晨麵前被其伸手接住時已毫無燙感。
    印香株上麵的不是身份,而是「擊雷」二字。
    “不僅僅隻有代表身份的印香株,隻要找到合適的材料,用特殊的方法就能製造出用於戰鬥的印香株。”
    “詩人就是喜歡長篇大論。”那屍客突然站起身來,語氣有些不耐煩。他長得很瘦,在地上坐著時還不覺得什麽,等到站起來時發覺比白晨高出了三個頭。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白晨,道“製造印香株需要到冥河深處收集印香,那是一種殺人無形的氣體。我的身份是屍客,是負責收斂那些尋氣人死去的屍體的。幫主認為是因為外人不懂洗靈幫,所以才把我們當做敵人。”
    “所以我們的任務就是——說服三位加入我們。”屍客和詩人同時開口道。
    白晨抓了抓頭,道“我仍然不知道你們洗靈幫究竟想做什麽?”
    “也對,說了這麽多,也該向你們說明我們的真正用意。”詩人恢複起微笑,“簡單地說,洗靈二字隻是表象,我們真正要洗的,是身份。”
    “洗身份?”
    “無論是詩人、屍客還是匠人,抑或是蜉蝣過客,所有身在這裏的人始終不過是困於規則下的囚徒。你也見過那遍地無意識的白骨,毫無意義地苟活著,這便是身份帶來的惡果。誰敢篤定我們當中的人未來不會變成這幅樣子?”
    詩人說著說著,忽然激動起來“朱門金樽側,蓬門寒骨橫。鴻溝分永固,春風不度衡。在這裏,真正的統領者,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禦主。隻要印香株的身份仍然存在,他們就永遠不會受到威脅。洗靈大法的目的,就是要把所有無用的身份洗掉,令所有人都可以與規則共生,屆時所有人可以使用印香株作為武器……”
    “到那時,這些作為武器的的印香株就是我們向那些特殊身份之人宣戰的手段。”屍客補充道。
    “說了這麽多,你們的洗靈大法的成果……”白晨上下打量眼前兩人,意義不言自明。若真的有效,這兩人不該還頂著這種身份。
    “你懂什麽!”詩人似乎有點惱怒,覺得白晨這小子仍是毫不上心的樣子簡直不可救藥。“幫主的洗靈大法一旦開啟,將會覆蓋整個冥河裂穀,我們從來不是為了自己謀私。而今隻是在湊集階段罷了。”
    “身份不會失去,隻是會流通。”伏唯突然開口。
    和白晨的一臉無謂不同,他的臉色卻是陰沉。“在我看來,無論洗靈大法是否成功,這裏都不會改變。你們隻是想要一個自己可以掌控的世界而已。”
    百寶繼續保持沉默,甚至有意躲到兩人身後。
    詩人和屍客對視一眼,表情複雜。
    “看來想要憑借一席話語說服幾位著實困難。無妨,如果幾位仍對這個話題感興趣,不妨跟著我們去往冥河深處,去麵見我們洗靈幫的昭示聖物——王的屍體。”
    百寶眼前一亮。吱吱歪歪了這麽久,總算說到正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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