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洗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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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往冥河深處的入口就在工坊的後麵,是一個八角結構的建築,中間為一井口。
    所謂冥河深處居然比他們身處的暗地還要往下。原本以為暗地應該是在冥河下麵的地下空間,但按詩人所說的暗地則更像是一塊被冥河包裹的石頭,石頭與裂穀山壁相連,裏麵則被掏空。
    按照屍客說,那裏有著洗靈幫的昭示之物的王屍。據說正是因為這具屍體,才有了洗靈幫。
    而百寶等人同樣記得,那引路人也說過,洗靈幫的幫主囚徒也在這冥河深處。
    從固定的井口進入冥河水中後,一股水流夾帶著他們自主往前遊走,而他們很快就發現自己能夠自如地在水中呼吸,除了冰涼的水體緊貼著身體,與在其他地方沒入水中的體驗截然不同。
    唯一不舒服的地方在於深處深水中帶來的壓力,但對他們來說卻是無足輕重的問題了。
    沒過多久,眾人便看到下方出現了一個蛋狀的巨大建築,緊貼著河底,四周豎起通體黑色的柱子,柱子之間則連接著鎖鏈。
    當他們接近時,幾個長著魚尾的魔族人不知從何處出現,擋在了前麵。
    不過在屍客低語幾句後,那幾個魔族人隨即散開,並很快消失在水中。百寶等人完全有理由相信,這裏必然有著重重保護,哪怕他們真的如引路人說的那樣殺死了囚徒,他們自己也難以離開。
    他們順利地接近了那座建築,麵前沒有門扉,隻有一道水波般蕩漾的、扭曲光線的屏障。
    當他們穿越屏障時,冥河河水中平淡的氣味瞬間被一種奇異的和某種虛無縹緲的馨香所取代。
    建築內部並非想象中的肮髒血腥,反而呈現出一種詭異、近乎神聖的秩序感。巨大的空間被無數如同巨大肋骨般的拱廊和管道結構支撐,所有的這些管道最後都匯聚到中心的蒼白色熔爐。
    數以百計的和屍客一模一樣的魔族人此刻正背著屍體從蛋殼狀結構建築那些水波般的屏障中穿梭進來,將屍體拋下管道口後,便借助管道將屍體送入熔爐焚燒。
    百寶、白晨和伏唯三人同時注意到這些屍體上都覆蓋著一層厚厚的蠟狀物,在空氣中散發微光。
    毫無疑問,這裏也是一座工坊。不過與他們在遇見屍客時看到的那座工坊不同,這裏更加龐大,而且產物似乎也有所不同。暗地裏的工坊所使用的材料是一種方塊狀的凝膠物,而這裏所使用的材料竟是一具具屍體!
    原來,這就是屍客的真正工作。
    暗地裏的工坊最後會產出印香株,而這裏通過熔爐出來的是黃褐色的凝膠液體,隻要稍微想一想便知道這些凝膠液體在冷卻後就會成為外麵暗地工坊的材料。
    當然這裏並不僅僅隻是作為暗地工坊的前置工坊,它自己也可以直接生產印香株。在熔爐後麵,又有數以百計的仆人此刻正在幫運著箱子,箱子上的正是印香株。
    詩人和屍客帶著他們越過熔爐,繼續往裏麵走去。一路上,其他忙碌的屍客和仆人全然沒有在意他們的存在。
    熔爐後麵,是一道簡短的直道,而直道盡頭是一個巨大的凹陷池子。池子上方,無數粗大的鎖鏈從穹頂垂下,束縛著一具龐大無比、難以名狀的屍體。它由扭曲的肢體、破碎的甲殼、凝固的陰影強行糅合,置身於這牢籠般的建築之內,仿佛最巨大的“囚徒”。
    到這裏,百寶開始理解,屍客所說的收斂王屍,其實說的是他們屍客。畢竟這不是一個人能夠辦到的。
    在池子麵前,一個身影端坐在由鎖鏈纏繞而成的主座上。
    她身著暗紫色長裙,裙擺如同流淌的淚痕,臉上覆蓋著半張精致銀麵具,半張破碎陶瓷,隻露出一隻眼睛。
    看到三人進來,她緩緩抬起頭,露出的那隻眼睛深邃而平靜。
    詩人和屍客躬身行禮“幫主,人已帶到。”
    女人的目光掠過詩人和屍客,落在百寶三人身上,她的聲音溫和而縹緲“歡迎來到‘洗靈淨地’。你們可以稱呼我為織影者,或者囚徒。當然,為表誠意,我也歡迎你們稱呼我的本名——幽羅。”
    織影者……囚徒……幽羅,名字還真多……
    百寶內心忍不住吐槽。不過,他對眼前女人沒什麽興趣,反倒是對其身後那具巨大的屍體感到有些似曾相識。
    幽羅站起身,向他們走來,裙擺無聲滑動。
    “我知道,是引路人指引你們來到這裏。詩人告訴了你們關於預言,關於洗靈,關於冥河裂穀的規則。但顯然,你們無動於衷。”
    一旁的詩人趕緊抱手道“屬下無能,未能說服他們。”
    “沒關係,”幽羅輕輕一揮手,“他們不過是途徑此地的過客,哪像你我在此地千百年的煎熬。人無法完全體會當局者的心情,隻是我以為引路人所選出來的人或許會特別一些。”
    “我等確實不能體會你們的心情。”伏唯踏前一步,“但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道理不會因為所想所願而變更,印香株的身份是一種阻礙,我欣賞你們為清除它的存在而努力,但我認為,你們沒有做好一個迎接一個新世界的準備,或者說,你們這麽做的目的,仍然隻是一種掌控者變更的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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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晨用力地點頭。這種話還得是伏唯來說才說得清楚。
    “三千年前,也有一位旁觀者來到這裏,他的想法可是與你們不同。”幽羅麵無表情地變幻出一枚印香株,上麵刻畫著旁觀者三字。
    三千年前的旁觀者?!
    百寶瞬間警覺,脫口而出“惑無心?”
    幽羅臉色一變,但很快恢複平靜。“哦?看來你們聽過他的名字,這倒是有趣。”
    “他說了什麽?”百寶追問道。
    幽羅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轉身望向那具巨大的王屍。
    “這是一位隕落的、曾經的‘王’的遺體。他被發現在此處,身上有獨特的魔氣流出,與印香類似。你們知道印香吧?傳聞冥河裂穀就是那位懦弱君主所造,他利用魔印創造規則,後人則利用魔印散發的魔氣製造印香株。而這位王的遺體所散發的魔氣,卻能消弭印香規則,洗去印香株強加的一切虛妄身份,讓靈魂重歸冥河最本初的狀態。”
    幽羅回頭看向百寶,“我說的這些,就是那位旁觀者告訴我的。這便是洗靈幫的開端,我便是他意誌的傳承者。”
    “那他去了哪裏?”
    幽羅搖頭,“無人知曉,徒留我等留在此處。”
    說到這裏時,能明顯感覺到她聲音裏的傷感。
    幽羅鬆開手,任由手中旁觀者印香株飄落到百寶手中。
    “洗靈大法,並非毀滅,而是重塑。魔域的法則,來自永恒的競爭,冥河裂穀的規則已將生命固化,若不將其徹底打破,任何道理都不可能講得通。我們並非要建造一個新囚籠,我們是要砸碎所有的囚籠!力量、地位、資源,都將通過最直接的較量來分配!一個真正由自身決定命運的時代,將會來臨!”
    她的目光再次聚焦於百寶,帶著一絲探究,“你很特別,你的‘存在’本身,就與這屍骸有著微妙的共鳴。我們可以一起,創建一個新世界。”
    白晨眉頭緊鎖,他率先開口,語氣銳利“由自身決定?說得動聽!但洗靈之後,掌控王屍的人,難道不是你嗎?幽羅幫主,你無非就是想當下一個主宰而已。”
    伏唯手掐道訣,沉聲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生機在於衍化,而非歸於一元。幽羅幫主若真能在洗靈之後不幹涉一切,我相信冥河裂穀或許會有一番不同的麵貌,但說到底,這與外麵的魔域又有何分別?幽羅幫主真會甘心?若不甘心,那麽又將自己處於怎樣的角色?洗靈幫又將處於怎樣的角色?”
    百寶沉默著,他的目光卻越過了幽羅,緊緊盯著那具龐大的源骸。越是凝視,他越感到一種心悸的熟悉感,仿佛在凝視一個扭曲的、放大的、死去的自己。
    幽羅臉上的表情漸漸凝固。白晨和伏唯的話,像刀子一樣戳破了她精心構建的理想圖景,觸及了她內心最深處不願承認的私心。
    她嘴角那絲溫和的弧度慢慢落下,聲音依舊平穩,卻多了一絲冰冷“主宰?你們……懂什麽?你們可曾體會過被賦予一個身份後就永世不得翻身的絕望?你們可曾知道‘真墟’血脈意味著什麽?不過是沉溺於舊世界溫情的懦夫!”
    “我不是主宰!”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尖銳,“我是引導者!是先驅!舊世界的規則已經腐爛,必須用烈火焚盡!暫時的秩序,是為了永恒的自由!你們……既然無法理解這份偉業,那就……”
    她猛地後退一步,那隻露出的眼睛裏,依徹底變作偏執和瘋狂。精致的麵具與破碎的暗影在她臉上形成了猙獰的對比。
    “那就成為新世界的基石吧!”
    她猛地一揮手,聲音變得尖利“拿下他們!”
    詩人眼中瞬間亮起猩紅的光芒,在話音剛落之際,身體早已化作殘影,單手掐住臨近的伏唯脖子,將其帶飛遠去。
    與此同時,周遭的屍客和仆人紛紛朝向剩下的白晨和百寶二人,他們各自手持印香株,上麵刻畫的不再是身份!
    重壓領域!
    骨牙噴射!
    衰敗之觸!
    空氣陡然變得粘滯沉重,灰綠色的能量波彌漫開來,侵蝕生機,與此同時無數尖銳骨刺如暴雨般射來。
    這就是詩人跟他們說過的用於戰鬥的印香株,就如同道宗的符籙,或是那時在魔宮秘境的牌戲。規則限製了法力的使用,卻以這種手段為尊。
    詩人同樣說過,唯有特殊身份的人才能驅使這用於戰鬥的印香株。白晨從來覺得洗靈幫的目的不純便是因為這種東西的存在,這是一種資源,在代表身份的印香株沒落之後,這些資源便會輕易地取代原本的位置。
    規則從未改變,隻是換了統治者而已。
    既然現在蜉蝣過客的身份無法在戰鬥中幫助,白晨隻好用出手中代表刺客身份的印香株。從遺夢齋離開前,他特意問過引路人怎麽使用,後者隻說放於胸口即可。
    果然當他將印香株放於胸口瞬間,一股冰冷的、專注於殺戮與隱匿的意誌湧入腦海,同時周遭那強大的規則壓製似乎對他減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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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低吼一聲,身影瞬間變得模糊,融入陰影,發起了反擊。
    在白晨主動應戰前,百寶直接將那顆送靈果給到白晨保存,隨後將那代表旁觀者身份的印香株放置於胸口,替換了身份。
    在變成旁觀者後,那些屍客或是仆人不再對他動手,因此百寶得以脫離戰鬥,直接走向幽羅。
    幽羅已退回到主座邊上,見到百寶走來,麵具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絲微妙的弧度“他說得沒錯,你果然來了。”
    “他還跟你說了什麽。”
    幽羅纖手按在座椅後麵的珠子,用力一扭,後麵的池子頓時分開,露出一條向下的通道。
    “想知道的話,就隨我來吧。”
    說罷,幽羅化作一縷紫煙,飄入通道之內。百寶二話不說,緊隨其後。
    與此同時,詩人已將伏唯帶出百尺開外,幾乎衝出了洗靈淨地。他捏著一枚印香株,用力一扭,印香株瞬間散開化作銅牆鐵壁,籠罩在他們周圍。
    銅壁結界!
    他鬆開了掐住伏唯的手,並將其推開,後者背後則八根步足同時閃現,立於地麵,固定了身形,避免了繼續後退。
    詩人看著手上掐過伏唯的虎口逐漸發黑,冒出黑煙,無奈地搖了搖頭“其實詩人的身份也是不適合直接動手的,但為了將你帶離此地,這點代價還是值得的。”
    “什麽?”伏唯捂住自己的脖子,剛剛一瞬間他差點因為窒息而失去意識。不過他現在對詩人的動機感到更加好奇。
    “冥河裂穀的戰鬥依靠這種特殊的印香株,而蜉蝣過客的身份無法驅使。”詩人揚手,手心處升起一枚獨特的印香株,其外觀與代表身份的印香株有些類似,隻是多了些血色的紋路。
    “正好萬罪盟的人要留你的命,所以我想了想,還是讓你離開這裏吧。”
    伏唯身後的銅壁開出了一個等人高的洞口。
    “萬罪盟?”伏唯明白,他難以在規則之下對抗詩人,唯一說得上依仗的便是身後這八根如同鋒利長矛的怪異步足。不過他沒想到詩人居然打算放了他,理由是所謂的萬罪盟……
    “一個在沙漠的殺手組織,不過我不是他們的人,隻能算是有些交情,為他們些情報之類的東西。我不知道他們為何對你感興趣,隻是我我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我的兩個朋友還在那裏,我不會丟下他們不管。”
    “唉,真是香餌金鉤下,自詡吞鉤巧。”詩人歎息道,“你們隻是被人利用送入此處的棋子。引路人的預言和她將代表預言的送靈果給到你們,是萬罪盟在動手前的前兆。試想,冥河裂穀的勢力豈止洗靈幫,那些擁有特殊身份的人,諸如所謂巨賈、禦主之類的人物,他們怎會坐以待斃?你們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恰恰證明他們才是冥河裂穀真正的掌控者。”
    詩人手上變出一隻盒子,“有身份的人都不喜歡自己動手,所以他們找到了萬罪盟。你是幸運的,起碼萬罪盟的人認為你的命有用,不必在這裏丟掉性命。”
    詩人信手一推,那盒子便落到伏唯手上“這是引路人讓我交給你的東西,從這裏出去吧,按照時間,外麵的那些守衛應該已經被萬罪盟的人解決了。”
    伏唯打開盒子一看,裏麵居然是幾枚印香株,而且是那種帶有血紋的特殊印香株。可是他作為一名蜉蝣過客,無法使用。
    “既然萬罪盟的人要動手,你打算怎麽辦?”伏唯強迫自己沉住氣,他感覺到詩人的微妙立場,若不為敵,或許可以讓他幫助自己。
    “不必費口舌,我不會幫你。”詩人一眼看盡心思,“我樂見洗靈幫的毀滅,是因為它罪有應得。但無論它是否毀滅,對於這個小世界來說,什麽都不會發生。”
    他看向伏唯,眼中隻有一種深沉的、化不開的哀傷。
    “就算洗靈大法成功,冥河裂穀也不會改變。不在乎新的權貴,而是規則不滅。隻要魔印還在,隻要王屍還在,冥河裂穀的身份之戰就永遠不會消失。幫主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隻是她害怕接受這一切。上一個敢直麵她的權威的人,是我那早夭的弟弟……”
    詩人放出手中那枚印香株,後者化作一縷黑氣鬼手,穿出銅壁,將一具屍體拋入其中。那屍身就如他們進來時所看到的那樣,上下像是包裹著一層蠟,卻散發出獨特的香氣。
    “知道印香株是如何製成的?尋香人用自己的身體和靈魂去承載冥河深處散逸的印香,如同采蜜。過程痛苦……且往往致命。我弟弟……就這樣被當了尋香人,最後他的屍體被‘屍客’收斂,送入那熔爐。”
    “我不該帶他進來這裏的。”詩人最後說。
    “我不該帶他進來。”他又說了一遍,咬牙切齒。
    這時,他按住自己的胸口,從中取出一枚印香株,直接甩給伏唯。
    “利用‘詩人’的身份,它將會幫你偽裝成我的樣子,或許能在萬罪盟前尋得一線生機!”
    在失去詩人的身份後,他的氣質陡變,一股凶戾的氣息彌漫開來。
    “我是「罪人」!我受織影者所製,注定無法離開!你不必如我這般!”
    伏唯知道對方的身份變了,或者說隱藏在詩人這一身份下的真身顯現了。
    他將那得到的詩人印香株貼近胸口,沉聲道“苦海無涯。我是不會拋棄我的夥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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