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後弗街，後弗羊肉粉館來了一個奇怪的女人，女人很漂亮，個子很高，像個模特又像個明星。
    女人打進門開始嘴裏就一直碎碎念，在店裏東看看西看看，然後很無奈又很不理解的歎口氣，緩緩在靠牆的桌邊坐下了。
    她的視線放在對麵的空氣上，好像在看向什麽人，店裏歇息的服務員坐在一旁的空位上，看見她自顧自點了點頭，然後自言自語說：“行行行，羊肉粉，不要蔥。”
    服務員驚得一身冷汗爬下來，不知道她是神經病還是見了鬼，她對麵明明一個人也沒有。
    女人微笑招呼他，指了指對麵的位子對他說：“你好，兩碗羊肉粉，一碗不要蔥，謝謝。”
    服務員擦了把冷汗，看一眼她對麵的空位，再一次確定：“兩碗嗎？”
    “對，兩碗。”
    服務員人都快麻了，哆哆嗦嗦上了兩碗粉，躲在後麵看見她把沒蔥花的那碗推到了對麵，又聽她小聲嘀咕：“快吃吧，真是麻煩，約好了十點要送走你的。”
    她確實在和空氣說話，服務員腦子裏鐺一聲，立馬轉身跑進後廚叫老板。
    施照卿注意到那個大驚失色而跑走的服務員，無奈搖頭，對身軀漂浮不定、穿著一身深藍色校服的男生說：“安璃啊，你們小孩要求總比其他人要多，害我被當成神經病。”
    男生看上去十七八歲，嬉皮笑臉的，性格很開朗，聽她這樣講，手舞足蹈起來：“姐姐，你說我之後能和你做同事嗎？”
    施照卿白他一眼：“快吃吧祖宗，十點！”
    安璃哦一聲，悻悻低頭用力聞了聞桌上的粉條，不過一會兒就不吃了，托著下巴出神。
    施照卿停了筷子，本來也不餓，但是如果隻點一碗並且這碗粉還要放到對麵去，她隻怕這個服務員會立馬給綠水精神病院打電話。
    “頭七回魂幹嘛非得來吃粉，害我加班。”
    安璃緩了好久才反應是在和他說話，眨了眨眼了歎口氣，看向後廚走出來的一臉提防的男人。
    “這家粉館是我舅舅家開的，他女兒，我的姐姐，對我很好的，是世界上除了我爹媽之外對我最好的人，我走之前想來看看她，我舍不得她。”
    施照卿跟著看去，那個應該就是老板的男人身後站著個女孩子，高高的，微胖，很舒適的長相。
    女孩臉上沒那麽多緊張害怕，亮晶晶的眼睛盯著這邊，隻不過她沒有看施照卿，而是看向那個空空的座位。
    施照卿能看出來，她的視線試圖在空氣中找到安璃的位置，隻不過她看不到的。
    安璃起身，飄過去，手臂穿透她的肩膀，輕輕抱住，停留的兩三秒裏，女孩子突然睜大了眼睛，心髒像是受到某種感應，有力跳動起來。
    安璃轉身低頭抹淚，低落走出這家粉館。
    又是別離，施照卿無力歎氣，在桌上放下一張對折的紙幣，也跟著出去了。
    紙幣裏夾著一張紙條，施照卿出門的時候聽見紙張抖動的聲音，下台階的時候就聽見了女孩控製不住的哭聲。
    追上安璃，施照卿正想開口安慰，卻聽他憂傷的問：“姐姐，我不能和你當同事嗎？”
    施照卿一愣，無奈道：“首先，以你死之前267的模考成績來看，死後當鬼應該也考不上地府公務員的。再者，你死後要入輪回的，能不能在地府做事我說的不算。”
    “哦，地府也看成績啊。”
    “不然呢，隨便拉個鬼當差啊。”
    施照卿領著他離開後弗街，越走越遠，身邊漸漸起了冷霧，腳下的人行路也發生了變化，變成一條黑漆漆的看不出虛實的小路。
    安璃突然感覺眼前變得模糊不已，像貼了層膜，周圍什麽東西都看不清，隻覺得腿越來越輕，身上越來越涼。
    “行了。”
    施照卿開口，安璃眼睛上的那層“膜”被撕開，又恢複清明。
    他已經不在馬路上了，像處在一個獨立的空間裏。
    轉頭看，施照卿的衣服都發生了變化，一身黑白的衣袍，襯得她冷肅嚴厲。
    一改之前的柔和，施照卿以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道：“你在此處靜候，不可喧嘩，無常鬼會於亥時來引你魂魄回地府。”
    施照卿點點戒指，消失在他眼前。
    不難看出，施照卿是個鬼差，區別於以往地府裏那些無常鬼和牛頭馬麵，施照卿是以活人之軀在陽間任職鬼差的。
    這是先例，地府不知道給她個什麽稱號，在閻王爺絞盡腦汁快要死掉一頭腦細胞前，崔判說，無常勾魂引魄叫勾魂使者，槐靈主管陽間滯留的陰魂，不如叫扼魂使者。
    施照卿這個在陽鬼差是個示範，示範區僅限淮樓，再遠就不歸她管了。
    要是日後這個職位可行，有繼續設立的必要，再以淮樓為中心往外遣派。
    是的，施照卿這個扼魂使者隻是聽著威風，幹的都是管理滯留在陽間的鬼魂們的碎活兒。
    地府的公務員越來不夠用，陽間總有些事鬼差不方便管，也來不及去管，於是有了施照卿這個在陽活人鬼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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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管理這個詞太大，行為不端的鬼她要管，蠢到迷路回不去地府的鬼她要管，超時滯留陽間的鬼她要管，儀容儀表不合格——以生前慘狀見人的鬼她也要管。
    路上兩鬼吵架，一個用自己斷臂做棒子，舞的起勁唰唰成風，一個掏出肚子裏的腸子，勒住對方的脖子，試圖把他勒死。
    這種傻逼繁瑣的鬼事糾紛，還得輪到施照卿來管，她比牛頭馬麵更像地府的牛馬。
    於是趁著被炒魷魚的幾天裏，以傷心欲絕的理由一口氣向崔判請了十天豪華禮包的假，崔判那個狗逼居然批了。
    施照卿直覺沒這麽好的事，一定還會剝削回來的，隻不過她懶得思考了，享受假期先。
    又想不通，她兢兢業業幹活，勤勤懇懇管理小鬼，誰也沒惹，怎麽被林九這個臭道士給盯上了。
    施照卿甩甩腦袋，打車往謝傾棠家裏去。
    謝傾棠，第三百九十四任白無常，搭檔是第三百九十二任黑無常，範非生。偶像是無常鬼裏的大明星——謝必安。
    他和他偶像隻有一點一樣，那就是同姓“謝”，並且時常惋惜自己死時候不是受到謝必安的引魂，然後掐著施照卿的脖子發出嫉妒：“我都沒有見過他，你憑什麽！！”
    施照卿不追星，不太理解他的想法，哪個無常鬼來勾魂都無所謂，謝必安也好範無咎也好，反正都是無常。
    但如果施照卿在這時候說一句：“小孫別著急，哪天我見到他替你要簽名。”
    謝傾棠就會換上狗腿的笑容：“太太姑奶奶你真好，我高祖父有幸和你是兄妹。”
    施照卿翻白眼，謝傾棠立馬改口：“我知道，叫老了，姑奶奶，姑奶奶。”
    謝傾棠一介鬼流，不喜歡住在地府那種陰森森的地方，卻在陽間淮樓租房定居，下麵招呼了再樂此不疲趕回去。
    謝傾棠這地方是個極難尋找的老小區，和後弗街不相上下。
    路口停車，施照卿輕車熟路拐進一條僅限一輛小車勉強通過的小道，進去後視野開闊，是個大院子，一棟五層的老樓就在眼前。
    誰能想到，堂堂地府公職人員就蝸居於此。
    施照卿走進這棟連電梯都沒有的破舊老樓，樓道漆黑一片，涼風陣陣。
    施照卿咳嗽一聲後不見燈亮，便察覺這風不是好來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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