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好些日子不見蹤影的墨司淵來落雪院找墨司曜。
    墨世子剛進花廳，就瞧見他愚蠢的弟弟和弟媳婦在屋裏又是挑衣裳又是搭配飾，
    滿屋子的錦衣玉服花花綠綠，滿桌子的金銀珠寶五彩斑斕。
    墨司曜頭戴一頂累絲嵌寶紫金冠，冠上一顆鵪鶉蛋大小的明珠熠熠生輝。
    他身上著一襲月白錦袍，領口與袖口皆繡著精致繁複的銀色雲紋，邊緣處用金線勾勒，極盡華美奢靡。
    腰間係著一條羊脂白玉玲瓏帶，上頭墜著一枚螭食人紋佩，勾得整個人肩寬腰窄，像隻開屏的花孔雀一般風騷。
    一旁的薑雪璃身著玫瑰紅蹙金繡雲紋華服，袖口鑲著雪白的貂皮，一條同色腰帶襯得她身姿纖細，整個人看著雍容又嬌俏。
    兩口子身上金絲銀線，翠玉環繞，即使在室內依然金光閃閃，閃得人眼花。
    墨司淵對他們華麗土味風的品味一言難盡，問了一句“你們要去哪兒？”
    墨司曜捏起大紅請帖，“喏，阿璃外家小孩彌月之喜，請我們過去吃席。”
    墨司淵挺感興趣“薑雪璃，你姨娘不是孤苦伶仃孑然一身，你哪來的外家？”
    薑雪璃送了他一個白眼，不理他。
    墨司曜顯擺地開口“是薑家大夫人的娘家，我家阿璃有出息，沈家那邊想巴結阿璃，送來了帖子。”
    墨司淵許是聽說了墨司曜近日來天天出現在錦城中下層人家的宴席中，對沈家送帖子給他們沒怎麽感到意外。
    他前頭忙了一陣子，現在空閑下來，突然起了興致“明兒我跟你們一起去沈家。”
    薑雪璃“你去沈家幹嘛？”
    墨司淵“喝喜酒啊。”
    薑雪璃“你不準去。”
    墨司淵“為什麽？”
    薑雪璃上上下下瞥了他一眼。
    即便在府裏隻穿了一件半舊的尋常家居服，錦城四大美男排名第一的墨司淵，仍舊俊得太出挑。
    薑雪璃側頭看向墨司曜。
    論長相，論五官，薑雪璃情人眼裏出西施，覺得墨司曜更勝一籌。
    隻是墨司曜氣場不如墨司淵強大，少了點頂級美男風華絕代的氣質。
    順著她的視線，墨司淵懂了“你怕我搶了曜哥兒的風頭？”
    薑雪璃買一送一，又送了他一個白眼“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這人很自戀。”
    “這倒沒有，他們一般誇我帥而自知。”墨司淵難得調笑了一句。
    薑雪璃想反駁，看到他的臉，沒法昧著良心反駁。
    墨司曜卻是挺好奇“哥，你去沈家要做什麽？”
    墨司淵仍是回道“說了去喝喜酒一直問，囉嗦什麽，難不成我不能去？”
    “不對勁不對勁。”墨司曜前後左右繞著他看了一圈，手往他下巴胡亂摸著。
    墨司淵嘴角微抽，“你幹嘛。”
    墨司曜指甲尖尖掐著他的麵皮，搓了又搓，“說，你是誰，你別以為你易容成我哥就能騙到我！”
    墨司淵狠狠拍掉他的手“滾。”
    墨司曜趕緊縮回手，一臉悻悻，“你這麽用力是想打死我嗎？”
    他生的白，墨司淵這麽一拍，手背上立刻浮起一片紅彤彤的印子。
    薑雪璃捧起他的手，心疼地問“相公疼不疼？要不要去擦點藥？”
    墨司曜點頭“疼，好疼，阿璃給我呼呼。”
    “好，呼呼就不疼了。”
    薑雪璃哄小孩一般，真衝著他的手背給他呼氣……
    墨司淵看得牙齒倒酸，丟下一句“丟人現眼”，甩門而去。
    臘月二十八，天晴。
    薑大夫人娘家的侄子，上個月生了個大胖小子，今兒辦滿月酒，宴請親朋好友過府慶賀。
    薑大夫人的娘家姓沈，沈萬三的沈，是個商戶，祖上殺豬擺豬肉攤子起家的，漸漸積累了一些財富。
    沈老太爺年輕時膽子大，在本朝開放邊境貿易時，跑起了邊關買賣。
    邊關買賣不難，無非是把錦城的貨運到邊關，一路賣貨，添貨，再從邊關搞點關外特產一路賣到錦城。
    難的是路上的千難萬險。
    水寇，土匪，還有當地官紳苛捐雜稅，地痞流氓強取豪奪，沈家做買賣掙點錢還不夠這一層一層的剝削。
    生意做的磕磕絆絆，沈老太爺快要堅持不住了。
    事情轉機在一次敵軍突襲時，年輕氣盛的沈老太爺一腔熱血，不顧他人阻攔，救下重傷的薑老將軍偷偷藏在商隊裏。
    後來，沈家搭上了將軍府這條線。
    再後來，沈老太爺把閨女沈如意嫁給了薑老太爺的長子薑峰。
    將軍府算不得什麽好姻緣。
    有權，但無人以權謀私。
    有勢，但無人仗勢欺人。
    將軍府好像啥都有，但沒錢，沈如意嫁過去後，操持一大家子的生計，日子過得苦哈哈，沈家時不時要貼補一下女兒。
    沈如意向來很不願意回娘家打秋風，奈何將軍府某些時候實在周轉不開，萬不得已她也不得不放下麵子，向家裏借點銀子。
    父母兄弟都好說，嫂子弟妹難免不痛快，每回見到大姑姐回來總要擺點臉色，摔摔打打指桑罵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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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大夫人前些日子為了給薑雪璃湊嫁妝，剛問沈老太爺借了二百兩。
    二百兩對於沈家來說真不多，隻是大夫人的嫂子眼皮子淺，盯著二老手裏的存款。
    她認為這些銀子將來都是留給他們家的，沈如意一個外嫁女借沈老太爺的錢相當於借她的錢。
    與其說“借”，沈大嫂更擔心沈家二老是直接“給”，她沒顧情意，硬是頂著沈家大爺的阻止讓沈如意寫了借條，依著市麵上的利率計算利息。
    借錢打借條天經地義，但沈大嫂的做法未免太不近人情，
    沈如意簽的很痛快，心裏還是不大痛快，對娘家大嫂終究是存了點芥蒂，她有些時日沒回娘家了。
    此次長孫滿月，沈家大爺親自上薑家發請帖，將軍府一份，墨王府一份。
    沈大爺賠著笑臉給自己妹妹說了半天好話，薑大夫人終於鬆了口，接下帖子。
    薑雋逸送帖子到墨王府，薑雪璃兩口子自是爽快地應下來赴宴。
    墨王府那邊緊接著下了回帖，墨世子竟然要親自蒞臨沈家。
    那墨司淵跟墨司曜可不是一個層次的意義呀。
    墨世子為人低調薑雪璃覺得墨司淵這性格叫孤僻……），極少出席筵席，連宮裏舉辦宮宴他都看心情挑著去。
    沈家區區一個商戶，墨司淵大駕光臨，
    沈老太爺又驚又喜，連夜灑掃庭院，將整個宅子打掃得幹幹淨淨，牆角的螞蟻洞都給掏幹淨了。
    沈家府中張燈結彩，一條紅毯從院子往外鋪展幾裏，門口兩邊的樹上掛滿了紅燈籠，隆重又喜慶。
    次日，沈老太爺早早命人開了大門，率領全家老小並府中奴仆，候在門外。
    巳時中，一隊身著玄色勁裝的侍衛縱馬而來，在府門前迅速散開，分列兩旁。
    緊接著，兩輛華麗的馬車一前一後，緩緩停下，金絲繡邊的車簾微微晃動。
    沈老太爺趨步向前，躬身作揖，朗聲道：“草民沈誌明，恭迎世子大駕！”
    府中眾人也紛紛跪地，一片“恭迎世子”的聲音此起彼伏。
    前頭的馬車，墨硯掀開車簾。
    沈家一個小廝手掌撐地，跪趴在地上。
    墨司淵微微皺眉。
    墨硯扶起小廝，低聲解釋“世子沒有踩著別人後背下馬車的習慣，你讓到一旁去就好。”
    小廝誠惶誠恐，彎腰駝背不敢離開。
    墨司淵不愛出門也有這方麵的原因。
    他是皇家最正統的血脈，是墨王府未來的主人，甚至因為墨王爺不管事，他如今已經是墨王府實際上的主子。
    就算去宮裏，除了最尊貴的三位是他給他們行禮，其他人——哪怕是最得寵的貴妃，見到他都要客客氣氣地給他請安。
    更別提在宮外，墨司淵走到哪裏，所有人都是畢恭畢敬誠惶誠恐，生怕哪個地方禮數沒周全，得罪了他。
    墨世子從前去過同窗好友家裏做客。
    那家聽說他要來，提前幾天開始準備，大到他坐的椅子，小到他喝的杯子，裏裏外外大大小小全都換了個遍。
    墨司淵去了幾回，無論是好友還是下屬，都是這麽折騰下來。
    太鋪張太浪費，後來他就不願意去旁人家裏了。
    像沈家小廝這般趴在地上讓他踩著下馬車，在錦城貴人圈裏不少見。
    墨司淵挺反感的。
    他往旁邊跳下馬車，鳳眸淡淡掃了一眼四周。
    朝陽灼灼，長身玉立的青年身著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袖口處鑲繡的金線祥雲在日光下泛著微光,
    玄衣外搭著一件藏青緙絲大氅，上頭以銀線繡著流雲飛鶴，袖口處鑲著一圈狐狸毛，風吹過，大氅下擺若流雲飄動，端的是風流翩躚。
    他黑發束起以鑲碧鎏金冠固定，修長的身體挺拔筆直，整個人豐神俊朗，神氣斐然,透著與生俱來的高貴。
    “拜見世子，世子萬福金安。”
    沈老太爺雙手垂在兩側，恭敬地彎下腰，欲要行跪拜禮。
    墨司淵幾步上前，扶起沈老太爺，“老太爺不必多禮，晚輩不請自來，叨擾了。”
    他自稱晚輩，給足了沈家麵子。
    “不叨擾不叨擾。”沈老太爺高興的麵泛紅光，搭著他的手一起往裏走，
    “世子光臨寒舍，貴腳踏於賤地，我沈家蓬蓽生光。”
    “老太爺太客氣了，晚輩今日過來討一杯酒喝，還望老太爺不會覺得我冒昧。”
    “世子肯來喝酒是小老兒的榮幸，怎能說是冒昧……”
    平日寡言嚴肅的沈老太爺喜得合不攏嘴，不自覺話就多了起來。
    墨司淵時不時含笑應和幾句。
    墨司曜和薑雪璃跟在他們身後。
    薑雪璃撇了撇嘴“你哥真裝。”
    薑大夫人擰著她的耳朵“好好走路，不準開口。”
    一群人按身份尊卑，輩分大小跟隨在隊伍後頭。
    沈家大嫂擠開薑雋逸，挽住薑大夫人的胳膊，姿態親密“大姑姐，待會兒我領你去看禹哥兒呀。你就在禹哥兒出生時見過一回吧，這一段時間過去，你侄孫生的可俊了。”
    薑大夫人不動聲色地抽出手，客氣地說道“大嫂事情忙，我跟大哥他們過去就好。”
    “不忙不忙，”沈大嫂擺手，“你大哥一個大老爺們進兒媳婦屋子不方便，還是我帶你過去。”
    薑大夫人但笑不語，
    沈家大嫂也不覺尷尬，殷勤地和她拉著家常。
    大夫人不自覺握住了薑雪璃的手。
    薑雪璃雖然不是她生的，卻也是她名義上的女兒。
    女兒嫁的好，他們大家都跟著好起來了。
    沈如意當了二十多年的薑家大夫人，還是頭一回在娘家這般揚眉吐氣。
    真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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