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讓果桐去聯係吧！你最近的事也不少。”妻子調來京都後的工作量劇增，這樣的小事他叫果桐去安排就行了。
    程筱一眼睛亮起來，隨即又黯淡下去，“可是我的方案還不夠完善......”
    見不得她失落。
    “我陪你改。”江可為的聲音不大，卻讓整桌人都安靜下來。
    他盯著碗裏的白米飯，耳尖莫名有些發熱，“數據建模和技術應用方麵，我可以幫忙。”
    “可是你的研究不是也挺忙的嗎？”程筱一有分寸，不會像小時那樣，哪怕他很忙，也要他陪自己。
    “這點時間還是有的。你到時去我實驗室裏改，有問題我隨時能教。”江可為的知識範圍幾乎是全方位的，程筱一可以說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徒弟。
    程筱一垂眸攪動著碗裏的南瓜粥，溫熱的霧氣模糊了睫毛上凝結的水光。
    她忽然想起初中那年備戰數學競賽，江可為也是這樣把實驗室騰出來給她當自習室，深夜裏陪她推導公式時，襯衫袖口總沾著淡淡的鬆節油氣息。
    飯後傭人在收拾碗筷，程筱一則起身坐到客廳的梨木高椅上。
    溫婉和程瑾瑜臨時有電話都各自去忙了。
    江可為不著急走，看程筱一去客廳坐，便找了她愛喝的茉莉花開始煮水，湯杯時的熱水氤氳，他開口道：“剛剛你說南市碼頭的照明方案，我記得我的數據庫裏有一份份八十年代的運河夜景設計圖，明天過來實驗室，我找出來給你參考。”
    “不用了。”程筱一攥緊裙擺的手指微微發白，“我自己能找資料。”
    空氣瞬間凝滯。
    江可為燙茶杯的手懸在半空，指節泛出冷白。
    程筱一這才驚覺自己語氣太過生硬，正要開口補救，卻聽見他輕笑一聲：“現在翅膀硬了，連老師的資料都瞧不上了？”
    那抹笑意像塊滾燙的烙鐵，在她心口燙出細密的灼痛。
    程筱一強裝鎮定地抬頭，卻撞進他漆黑的眼底——那裏藏著她看不懂的複雜情緒，像實驗室裏那些精密儀器，明明觸手可及，卻永遠隔著層冰冷的玻璃。
    江可為收起笑，水開了，熱燙的水將茉莉花泡開，香氣立刻四溢。
    程筱一眼睛一酸，她好像控製不住自己的情感了……
    說好的像以前那樣相處……
    可……
    好像回不去了……
    ……
    接下來的半個月，程筱一開始頻繁出入江可為的實驗室。
    清晨的陽光斜斜照進走廊，總能看見她抱著筆記本匆匆而過的身影。
    周然每次見到她都打趣：“江教授最近連午休都省了，說是要陪程小姐改方案。”
    周然是江可為在西北時用的助手，前陣子他沒和江可為一起來京都是因為西北的項目裏還有一些需要收尾，周然需要幫忙收尾。
    這才導致華清的領導以為江可為沒有助手，需要新聘助手。
    誰知道大輔導員會那麽不靠譜，說好的培訓形同虛設，讓田蜜這個關係戶進了助手的名單，直接打臉了華清，也得罪了程氏的大小姐。
    如今田蜜被警告記過，也再無過去那麽囂張跋扈。
    實驗室裏，江可為戴著護目眼鏡專注調試模型，襯衫第二顆紐扣總隨意敞開，露出若隱若現的鎖骨。
    程筱一盯著他後頸新生的碎發，筆尖在草稿紙上洇出團墨漬。
    “這裏的交通流線設計有問題。”江可為忽然俯身，薄荷氣息掃過她耳畔，“如果高峰期同時容納兩千遊客，現有碼頭階梯的承重......”
    他的手指點在圖紙上，離她的手腕不過半寸距離。
    程筱一心中一緊，猛地往後仰，卻撞翻了桌上的茶杯。
    黃褐色液體在數據報表上暈開，她慌亂抽紙擦拭，卻被江可為按住手背：“別動。”
    他的掌心幹燥溫暖，帶著常年接觸精密儀器的薄繭。
    程筱一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抬頭時正對上他眼底翻湧的暗潮。
    空氣裏漂浮的茶香氣突然變得濃稠，仿佛要將兩人溺斃其中。
    “對不起！”程筱一抽回手，耳尖通紅，“我、我去找周助拿新的報表紙。”
    她逃也似的衝出實驗室，卻沒看見江可為攥緊的拳頭，指縫間滲出的血珠滴落在染了茶漬的圖紙上，像朵暗紅的花。
    研討會前三天，京都突然遭遇暴雨。
    程筱一冒雨跑到實驗室時，江可為正在調試那艘新型環保遊船。
    船艙內的檢測設備發出規律的嗡鳴，他轉身時，程筱一看見他白大褂肩頭洇濕的痕跡。
    “你怎麽淋成這樣？”江可為皺眉取來毛巾，卻在觸及她發梢時又頓住，“先坐那邊吹幹頭發。”
    程筱一盯著他轉身調試設備的背影，突然鼓起勇氣：“小舅，你為什麽......”
    “數據顯示，”江可為頭也不回地打斷她，“新型遊船的水質監測精度達到0.01毫克/升，完全符合......”
    “我是說，你為什麽不敢看我？”
    實驗室的空氣瞬間凝固。
    江可為握著儀器的手微微發抖，顯示屏的藍光映得他臉色愈發蒼白。
    程筱一走上前，看見他後頸暴起的青筋，突然意識到，原來這場拉鋸戰裏，他也在煎熬。
    窗外驚雷炸響，暴雨如注。
    程筱一伸手關掉正在運行的設備，世界突然安靜得隻能聽見彼此交錯的呼吸聲。
    她踮腳摘下江可為的護目鏡，指尖擦過他滾燙的臉頰：“我不要聽什麽數據，我要聽實話。”
    江可為猛地扣住她的手腕，漆黑的眸子裏翻湧著滔天巨浪：“筱一，別逼我......”
    “是因為輩分？還是因為你根本就不敢承認，”程筱一的眼淚砸在他手背，“你也喜歡我？”
    實驗室裏的警報器突然發出刺耳的蜂鳴，打斷了這劍拔弩張的對峙。
    江可為猛地推開她，轉身去處理設備故障，聲音沙啞得像是吞了把碎玻璃：“方案還有三處漏洞，大後天就要開研討會了，我們得在明天改完。”
    程筱一攥著被他捏紅的手腕，突然笑出聲來。
    她抹掉眼淚，撿起掉在地上的眼鏡：“好，改完方案，我們就做個了斷。”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將兩人的身影揉碎在實驗室的玻璃上，如同兩團模糊的影子，糾纏不清，卻又彼此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