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0章 都有活,都別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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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堂的鍾聲,工坊的“哢噠”聲,散工巷的喧鬧,漸漸成了北境新生活的底噪。當最初的忙亂稍稍平息,那些跟著兒女跋涉而來的嶺南老人,沉默的身影便顯得有些突兀。
    他們大多佝僂著背,臉上溝壑縱橫,刻滿了嶺南烈日和風雨的痕跡,手腳因長年累月的重活而變形僵硬。兒女們安頓了,孫子孫女進了學堂,他們像被擱淺在陌生灘塗的老船,茫然四顧。
    季如歌沒多言語。這天晌午過後,領著十幾個這樣的老人,往城東一片新開辟的空地走去。空地很大,剛平整過,裸露著深褐色的新土,在午後的陽光下蒸騰著微微的土腥氣。空地邊緣,已經稀疏地栽種著幾排半人高的樹苗,葉子還蔫蔫的。
    空地邊上,搭著個簡陋的草棚。棚子裏堆著小山似的樹苗、花苗,根須都用濕草裹著。
    幾個年紀看著也不小的北境老漢正坐在棚子下的條凳上歇息,手裏端著粗瓷碗喝水,腳邊放著鐵鍬、鋤頭。他們看見季如歌領人來,目光掃過嶺南老人枯瘦的身板和布滿老繭的手,點了點頭。
    “老哥幾個,”一個頭發花白、臉膛黑紅的北境老漢站起身,聲音洪亮,指了指那片空地,“活兒簡單,挖坑,栽樹苗、花苗。坑要挖深點,一尺半見方。苗子放進去,填土,踩實。旁邊有桶,栽完一棵澆一瓢定根水。”他拿起一把鐵鍬,走到空地邊緣,選了個點,鍬頭利落地插進土裏,腳一蹬,一大塊土就被翻了起來。動作不快,但沉穩有力,帶著一種經年累月與土地打交道的熟稔。“一天四個時辰,工錢日結,一百文。”
    嶺南老人們看著那翻開的泥土,眼神動了動。挖土,種東西,這活計刻在他們的骨頭裏。
    一個叫福伯的嶺南老漢,背駝得厲害,他遲疑地走上前,從棚子邊拿起一把同樣沉甸甸的鐵鍬。鍬柄是新的,光滑堅硬,握在手裏有些硌,不如他用慣了的竹柄輕巧。
    他學著北境老漢的樣子,將鍬頭插進土裏,用盡力氣蹬下去。土被撬開了,但遠不如人家挖得深、挖得方整。他喘了口氣,又挖了幾下,坑總算像個樣子。
    他走到草棚邊,小心地抱起一棵裹著濕草、葉子耷拉的小樹苗,放進坑裏,用手扶著,另一隻手抓起旁邊的土填進去,再用腳小心翼翼地踩實。
    動作很慢,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謹慎。最後,他拿起木瓢,從旁邊的水桶裏舀起一瓢水,慢慢澆在樹苗根部。渾濁的水滲進新翻的褐色泥土裏,消失不見。
    他直起腰,看著那棵小小的、蔫頭耷腦的樹苗,布滿皺紋的臉上沒什麽表情,隻是長長地、無聲地籲出一口氣。這活,他能幹。
    幾個手腳還算利索的嶺南老婦人,則被季如歌帶到了城西。這裏靠近集市,人來人往,空氣中飄蕩著各種食物混合的香氣。
    他停在一處掛著萬福村食堂,後門敞開著,裏麵傳出鍋鏟碰撞的叮當聲、夥計跑堂的吆喝聲。
    一個圍著白布圍裙、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婦人迎了出來,是食堂的管事娘子,姓孫。她目光銳利地掃過幾個嶺南老婦粗糙的手和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裳,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又舒展開。
    “廚房裏缺擇菜洗菜的,工房那邊的大灶缺幾個幫手看火、刷洗大盆大桶。”孫娘子語速很快,帶著不容置疑的幹脆,“手腳要幹淨,眼裏要有活。一天四個時辰,工錢也是一百文,管一頓晌午飯。”
    她領著人穿過油膩膩的後廚通道,裏麵熱氣蒸騰,幾個年輕的廚娘正手腳麻利地切菜、炒菜,汗水順著鬢角往下淌。
    通道盡頭,是一個稍小的院子,院子裏放著幾個巨大的木盆和幾口熱氣騰騰的大鍋,幾個婦人正坐在小板凳上,埋頭擇著堆成小山的青菜葉子。
    “擇幹淨老葉黃葉,根要去掉。”孫娘子指了指,“這吃到嘴裏的東西,一定要仔細幹淨了,洗菜水在那邊井裏打,洗三遍,撈出來瀝水。”
    她又指向院角那幾口大鍋,“那是給工坊那邊預備的大鍋飯,要看著火,水開了下米,攪和著別糊鍋底。米煮好了撈出來用大木桶裝好。鍋和桶,用完必須刷幹淨,不能有油花子。”交代完,她轉身就走了,留下幾個嶺南老婦站在嘈雜油膩的院子裏。
    一個叫林婆婆的老婦,默默走到擇菜的婦人堆裏,找了個空著的小板凳坐下。她拿起一把沾著泥的青菜,手指有些僵硬地剝掉外麵發蔫的老葉子,掐掉粗硬的根莖。
    動作不快,但很仔細,黃葉爛葉都挑出來放在腳邊的破筐裏。旁邊的北境老婦看了她一笑,笑著打了招呼就繼續忙著手裏的活。林婆婆也跟著客氣的說了幾句,把手裏擇好的菜也輕輕放了進去。
    另一個姓陳的阿婆,被分派去看火。她走到那口最大的鍋灶旁。灶膛裏的火正旺,舔舐著漆黑的鍋底,鍋裏翻滾著渾濁的米湯,熱氣撲在臉上,帶著米粒半熟的香氣。
    一個北境老婦正用一把長柄木勺費力地攪動著鍋裏的米粒,防止沉底粘鍋。陳阿婆拿起靠在牆邊的另一把長柄勺,也伸進鍋裏攪動起來。
    米湯滾燙的熱氣熏得她有些睜不開眼,汗水很快從額角滲出來。攪了一會兒,手臂就有些發酸。
    她停下來喘口氣,看到灶膛裏的火勢弱了些,又拿起旁邊的火鉗,學著北境老婦的樣子,把燒成灰白的炭塊往裏捅了捅,添上幾塊新劈好的木柴。
    火焰重新旺起來,鍋裏的米湯翻滾得更急了。陳阿婆抹了把汗,繼續攪動。這活,熱,累,但比起嶺南田裏頂著毒日頭彎腰割稻子,似乎……又沒那麽難熬。
    食堂大堂和後院之間,有一溜專門洗碗洗碟的水槽。油膩的杯盤碗碟像流水一樣從前麵送過來。一個叫王婆的嶺南老婦被分到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