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2章 這工錢給的高啊,幹勁足

字數:3017   加入書籤

A+A-


    一個管事的北境漢子正指揮著人往溝裏填碎石做路基。“抬石頭!鋪路基!”管事喊道,“兩人一副杠子,抬大的!力氣小的,砸碎石!工錢一樣,三百文!”
    嶺南漢子阿強和同鄉石頭對視一眼,走向那堆需要兩人合抬的巨石。旁邊兩個北境漢子剛卸下一塊,正用袖子擦汗。
    他們拿起一副粗硬的木杠和結實的麻繩,熟練地將繩子繞過一塊半人高的青石,打了個結實的扣,招呼阿強和石頭:“來,搭把手!”
    阿強和石頭學著他們的樣子,把杠子穿進繩套,一前一後蹲下身子,將杠子壓上肩膀。管事一聲短促的哨響:“起——!”
    四人同時發力,腰腿繃緊。“嘿喲!”一聲悶吼,沉重的巨石離了地,懸在杠子中間。腳步必須一致,稍有不齊,那巨大的重量就會把人拽倒。
    阿強隻覺得肩頭的杠子像要嵌進骨頭裏,腳下是鬆軟的填土,深一腳淺一腳。前麵的北境漢子大聲喊著號子:“穩住了!邁左腳!一、二!”
    粗獷的號子有種奇特的節奏,阿強下意識地跟著那節奏邁步,肩上的重壓似乎也找到了著力點。汗水順著額角流進眼睛,又鹹又澀,他咬著牙,跟緊前麵那寬闊的、同樣被汗水浸透的脊背。
    更遠處,幾座土窯像巨大的饅頭蹲在地上,窯頂冒著滾滾濃煙,散發出嗆人的煤煙和泥土燒灼的混合氣味。
    窯口附近熱浪滾滾,幾個光著膀子的漢子正在忙碌。一個臉膛被爐火烤得通紅的北境漢子老張,是這裏的窯頭。
    “燒窯!出磚!”他聲音沙啞,指著旁邊剛熄火、還冒著熱氣的窯口,“等會兒涼點,進去把燒好的磚搬出來!碼整齊!新磚坯要入窯,也得抬進去!這活燙手,也嗆人,工錢三百文!”
    三百文!這數字讓幾個嶺南漢子喉嚨發幹。窯口的熱浪烤得人臉皮發緊。一個叫大山的嶺南漢子,在老家燒過炭窯,不怕熱。
    他抹了把臉,甕聲甕氣地說:“俺能幹!”老張看了他一眼,遞過來一副厚實的粗布手套,又厚又硬,還沾著黑灰:“戴上!窯裏磚燙,別拿手碰!”又指了指旁邊一個巨大的木桶,“渴了喝水,管夠!”
    窯溫稍降,老張一聲令下。大山跟著幾個北境漢子,戴上手套,貓腰鑽進低矮的窯口。裏麵光線昏暗,熱浪和濃煙瞬間裹了上來,嗆得人直咳嗽。
    眼睛被煙熏得流淚,隻能勉強看清腳下和眼前。燒好的青磚還散發著灼人的熱氣,隔著厚手套都能感覺到燙。一塊塊磚被搬起,傳到窯口,再由外麵的人接力碼放。
    汗水像小溪一樣從身上每一個毛孔湧出來,剛流下就被烤幹,留下一道道白色的鹽漬。手套很快就燙得不行,大山咬著牙,忍著指尖傳來的灼痛,跟著前麵人的節奏,搬起,傳遞。
    搬完一窯,鑽出來時,整個人像是從水裏撈出來,又被煙灰抹了一遍,隻有眼白是亮的。他衝到水桶邊,抓起瓢,咕咚咕咚灌下大半瓢涼水,水順著下巴流到胸膛,帶來片刻的清涼。老張走過來,拍了拍他沾滿黑灰的肩膀,沒說話,遞過來一個粗麵餅子。
    日落西山,工地的喧囂漸漸平息。漢子們拖著疲憊的身體,聚到工頭臨時搭起的棚子前。汗水、泥灰、煤煙混合的氣味濃得化不開。
    趙師傅拿著名冊,挨個點名發錢。沾著汗水和泥土的銅錢,一枚一枚,沉甸甸地落到漢子們同樣粗糙肮髒的手掌中,三百文,沉甸甸的。
    嶺南的漢子們攥著錢,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阿牛數著那三百個銅板,想起媳婦在巧手坊一天一百五十文的工錢。阿強摸著肩上被杠子磨破皮的地方,看著手裏同樣三百文的銅錢。
    大山攤開手掌,三百個銅板在夕陽下閃著微光,掌心和指腹被燙紅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
    “走啊!老劉家的羊湯,管夠!今天老子請!”一個北境漢子晃著手裏的錢串,大聲招呼著。
    幾個相熟的北境漢子立刻應和著圍過去。趙師傅也笑著推了推還在發愣的阿牛:“傻站著幹啥?去喝碗熱的!幹了力氣活,得補補!”
    阿牛被推著往前走了兩步,看著前麵那些被夕陽鍍上金邊的、同樣滿身塵土汗水的背影,遲疑了一下,也邁開步子跟了上去。阿強、石頭、大山,還有其他幾個嶺南漢子,互相看了看,沉默地跟在了後麵。
    簡陋的食攤前,大碗的羊湯冒著滾滾熱氣,上麵漂著油花和蔥花。粗瓷碗碰在一起,發出沉悶的聲響。
    紛紛向嶺南這邊人強烈推薦劉家這祖傳羊肉湯的手藝,出了這地方就喝不到這麽正宗的羊肉湯,味道絕了。
    就連他們的村長,都喜歡。
    也因為如此,老劉直接自己開了一家羊肉湯館,生意火爆的很,大家都羨慕人家有祖傳手藝呢。
    北境漢子們大聲說笑著今天的活計,哪個地基打得牢,哪堵牆砌得直。嶺南漢子們大多沉默地埋頭喝湯,滾燙的湯汁混著粗糲的餅子下肚,驅散著四肢百骸的寒意和疲憊。
    偶爾有人問一句嶺南的事,他們便用生硬的北境腔調,夾雜著鄉音,簡短地應和幾句。聽不懂的,就咧嘴笑笑。
    沒人嘲笑他們的口音,也沒人嫌棄他們身上的灰土。爐火映著一張張被汗水和塵土勾勒得更加硬朗的臉,疲憊卻踏實。
    沉甸甸的銅錢揣在懷裏,貼著滾燙的胸膛。羊湯的暖意從胃裏擴散到全身。陌生的號子聲、磚石的碰撞聲、窯火的呼嘯聲,還在耳邊隱隱回響。
    這片陌生的北境土地,用最粗糲的方式接納了他們。肩膀的酸痛、手上的灼痛、腳下的塵土,都成了丈量這片新地的尺子,也成了換取那份沉甸甸生計的憑證。
    在這喧鬧的、充滿汗水和力氣的黃昏裏,嶺南漢子們僵硬緊繃的嘴角,在升騰的熱氣和同伴粗豪的笑語中,似乎也悄然鬆動了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