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5章 新醫館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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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春堂正門外,聞訊趕來的清河縣百姓越聚越多,對著這十日拔地而起、聞所未聞的“醫館”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季如歌站在回春堂最高的閣樓窗前,玄色大氅的領口豎起。她看著下麵黑壓壓的人群,看著側門處又一輛鐵皮車停下,新的傷員被抬上帶輪矮榻,平穩送入。
她的目光掠過懸瓶廊那縱橫交錯的琉璃管,掠過金針房透出的雪亮光芒,最後落在自己指尖。指尖冰涼。窗外,寒風卷過新鋪的青石瓦頂,發出嗚咽般的哨音。
回春堂烏木金匾下,聚的人比開業那日更多。青石板鋪的院壩掃得溜光,潑水凍成了冰殼子。人們袖著手,跺著腳,嗬出的白氣在慘白日頭下迅速消散。眼神黏在正門兩側新貼的幾張韌皮大紙上。
紙是官府告示用的厚韌皮,墨是新研的濃墨。左邊一張,頂頭三個大字:“藥價例”。下麵密密麻麻,小楷列得整整齊齊:“清創裹傷小):白布一尺,硫磺皂水淨洗,藥棉止血散敷裹——十文。”
“清創裹傷大):白布三尺,淨洗,止血散,續筋膏初敷——五十文。”
“正骨續筋單處):麻沸散一碗,斷骨重接,續筋膏厚敷,硬木夾板固定——三百文。”
“懸瓶滴注日):續筋湯\清瘟湯\補氣湯擇一),琉璃管針,一日量——八十文。”
“診金初判):二十文。”
“煎藥劑):五文。”
……
每一種後麵,都跟著刺目的錢數。字大,清晰,在寒風中紋絲不動。
人群裏嗡地炸開鍋。
“正骨續筋…三百文?!我的老天爺!黑石城陳記藥鋪,沒五兩銀子下不來!”
“懸瓶滴注…那瓶子…一天就要八十文?!”
“貴!真貴!看個傷,家底都得掏空!”
議論聲像滾開的油鍋。驚疑、畏懼、失望,在渾濁的眼裏翻滾。幾個衣衫襤褸、明顯是礦工家眷的婦人,看著“三百文”、“八十文”那些刺目的字,臉色灰敗,抱著懷裏的孩子,悄悄往後縮。
右邊一張告示更大,字也更粗獷:“工役醫藥章程”。
“凡季氏轄下礦場、工坊、車行、貨棧、商號之工役,於季氏醫館黑石、清河回春堂)治傷療病,診金、藥資、飯食,季氏支應,分文不取。”
“工役之父母妻兒,同館診病,藥資半償注:憑工牌及戶冊核驗)。”
“非季氏工役者,照價例付資,童叟無欺,不增分文。”
告示底下,蓋著倉場司鮮紅的大印和季氏貨棧烏黑的鐵章。
人群的議論聲低了下去。許多穿著靛藍厚棉衣、胸口別著各式木牌的漢子礦工、力工、車夫),腰杆下意識挺直了些。他們盯著“分文不取”、“藥資半償”那幾行字,又看看左邊那張明碼標價的藥價例,眼神複雜地交織著慶幸和一絲難以置信的茫然。
一個裹著破棉襖的老礦工,牽著一個走路一瘸一拐的半大孩子,擠到告示前。孩子右腳腫得像發麵饅頭,褲管高高挽起,露出的皮肉青紫發亮。
老礦工不識字,指著孩子腫脹的腳,焦急地問旁邊一個戴氈帽的賬房先生模樣的人:“先生…先生…俺孫子…在礦上撿煤渣…被塌下來的凍土塊砸了腳…這…這得多少錢?”
賬房先生扶了扶氈帽,指著左邊告示:“清創裹傷大),五十文。若骨頭傷了,得看‘正骨續筋’,三百文起。”他又指指右邊告示,“您老有兒子在礦上幹活沒?有工牌沒?若有,孫子算家眷,藥資隻出一半。”
老礦工渾濁的眼睛瞬間亮了!他哆嗦著手,從懷裏最貼身的口袋裏,摸出一塊油亮發黑的木牌,正麵刻著“丙字礦叁伍”,背麵是他的名字和鮮紅指印。“有!有!俺兒子!王鐵柱!在丙字礦!工牌在這!”
“那行。”賬房先生點點頭,“帶孩子去初判堂。驗了工牌和戶冊,該治就治。藥錢,您隻掏一半。”
老礦工一把攥緊木牌,像是攥住了救命稻草,另一隻手死死拉住孫子,拖著那條瘸腿,幾乎是撞開人群,跌跌撞撞衝向回春堂初判堂那扇敞開的門。
初判堂裏溫暖明亮。青石板地麵映著人影。幾張長椅坐滿了人。初判的老者語速飛快,問診,提筆,發木牌。王栓柱拄著拐,拖著剛拆了夾板、還裹著藥布的左腿,排在隊尾。他胸前掛著“礦恤”木牌。
輪到老礦工和他孫子。老者驗看了王鐵柱的工牌和隨帶的戶冊上麵歪歪扭扭寫著孫子的名字),仔細檢查了孩子腫得發亮的腳踝,又捏了捏骨頭。
“骨頭裂了,沒斷透。不用重接。”老者提筆在木牌上寫,“清創裹傷大),藥資五十文。家眷,半償。實付二十五文。去金針房乙字七號榻。”
老者把木牌遞給藥童,又對老礦工道:“二十五文,去那邊收費口·交錢,拿收條,再憑條去金針房。”他指了指初判堂角落一個小窗口。
收費口小窗後,坐著一個麵無表情的中年賬房。窗邊牆上,貼著那張“藥價例”。窗台上放著筆、墨、收據簿和一架小銅秤。
老礦工哆哆嗦嗦摸出一個破舊的粗布錢袋,抖抖索索倒出幾十個磨得發亮的銅板,一枚一枚數出二十五文,從小窗口遞進去。賬房收了錢,在收據簿上飛快寫下“王狗娃王鐵柱子),清創裹傷大)半償,二十五文”,撕下收條遞出。整個過程,沒一句廢話。
金針房內,雪白的牆壁反射著琉璃天窗透下的冷光,刺得人睜不開眼。空氣裏有硫磺皂水和新鮮藥膏的味道。
乙字七號矮榻上,孩子被藥童按住,咬著牙,看著藥童用燒紅的細針挑破腳踝腫脹發亮的皮膚,放出烏黑的血水,又用硫磺皂水狠狠刷洗傷口,疼得他小臉扭曲。
老礦工攥著那張二十五文的收條,站在旁邊,看著孫子受罪,老淚縱橫,卻咬著牙沒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