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4章 被認可,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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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館裏瞬間忙碌起來,充斥著傷者壓抑的呻吟、李太醫急促的指令、陳太醫跑動的腳步聲、以及張太醫檢查傷腿時沉穩的按壓聲。
    季如歌默默地退到角落,看著那三個剛剛還如同困獸般絕望的身影,此刻卻像上了發條的精密器械,圍繞著門板上的傷者,動作迅疾、精準、默契。
    張太醫檢查完斷腿,對李太醫道:“脛骨斷了,沒戳出來。先止血,正骨。”他枯瘦的手終於從袖子裏伸了出來,毫不猶豫地按在傷者汩汩冒血的小腿傷口上方。他的手指關節依舊紅腫,腕骨上那深青色的“罪”字烙印清晰可見。
    李太醫將止血藥粉重重按在傷口上,用布巾緊緊纏裹。他布滿老人斑的手沾滿了傷者的血,動作沒有絲毫遲疑。
    陳太醫已經飛快地削好了幾塊長短合適的木板。
    “按住他!”張太醫對兩個村民喝道。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兩個村民慌忙上前,死死按住傷者的肩膀和大腿。
    張太醫那雙枯瘦、沾滿血汙的手,穩穩地托住了傷者斷裂的小腿。他的眼神專注得可怕,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那根錯位的骨頭。他深吸一口氣,手腕猛地發力,一托一旋!
    “哢嚓!”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伴隨著傷者淒厲的慘叫。
    骨頭複位了。
    張太醫毫不停頓,和陳太醫一起,動作嫻熟地將木板固定在傷腿兩側,用布條飛快地捆綁結實。
    整個過程快得驚人。當最後一條布帶係緊,傷者的慘叫聲已經變成了虛弱的呻吟,但那條扭曲的腿已經恢複了正常的形態,被牢牢固定住。血也基本止住了。
    李太醫又檢查了一下傷者的脈搏和瞳孔,緊繃的下頜線才微微鬆弛下來。“抬回去,躺著別動。藥,待會兒送去。”他語速極快地對那兩個村民交代。
    兩個村民看著被妥善固定好的同伴,又看看張太醫那雙沾滿血汙、剛剛施展了神乎其技的手,再看看李太醫和陳太醫,嘴唇哆嗦著,感激涕零,隻會一個勁地作揖:“謝太醫!謝太醫救命!”
    張太醫沒有回應。他走到水盆邊,再次開始用力搓洗自己那雙沾滿血汙的手。水流衝刷著他腕骨上的烙印,青黑色的刺青在血水和泥汙下若隱若現。
    李太醫則走到藥箱邊,拿出紙筆,飛快地寫著藥方。他寫得很專注,筆走龍蛇。
    門口,抱著嬰兒的婦人終於停止了哭泣,怯生生地探頭進來,看著裏麵。
    陳太醫走過去,對婦人道:“你男人沒事了,養著就行。孩子給我看看,是不是嚇著了?”
    婦人遲疑了一下,還是把哭得小臉通紅的嬰兒遞了過去。陳太醫接過孩子,動作有些生疏,卻盡量放輕。
    他摸了摸孩子的額頭,又看了看孩子的眼睛和小手,對婦人道:“沒事,就是嚇著了。回去喂點溫水,抱著哄哄就好。”他把孩子遞還給婦人。
    婦人抱著孩子,看著陳太醫年輕卻沾著泥汙和血點的臉,又看看裏麵沉默洗手的張太醫和寫藥方的李太醫,嘴唇動了動,最終低低地說了一句:“謝…謝謝大夫。”
    陳太醫愣了一下。
    李太醫寫藥方的筆尖,在粗糙的紙麵上,極其輕微地頓了一下。
    張太醫搓洗的手,在水盆裏停住了。
    那婦人抱著孩子,跟著抬門板的村民,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醫館門口。
    醫館裏重新安靜下來。隻有水流聲,和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李太醫寫完了藥方最後一筆。他放下筆,拿起那張墨跡未幹的紙,走到門口,遞給還站在那裏的一個幫忙的鄰居:“按這個,去抓藥煎。”
    鄰居接過藥方,看了一眼上麵剛勁潦草的字跡,又抬頭看了看李太醫布滿血絲、卻異常平靜的眼睛,點了點頭,快步離開了。
    李太醫轉過身,看向醫館裏。張太醫已經洗完了手,濕漉漉的手垂在身側,水珠順著他枯瘦的手指滴落在地上。陳太醫也站在桌邊。
    三人的目光再次在空中相遇。沒有之前的絕望和瘋狂,也沒有劫後餘生的激動。隻有一種深沉的疲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平靜。
    張太醫抬起濕漉漉的手,抹了一把臉上不知是汗水還是殘留雨水的水漬。他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那個洗不掉、也遮不住的青色烙印,又看了看醫館裏嶄新的藥房,病床還有各種藥材。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終於開口,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卻異常清晰,是對著李太醫和陳太醫說的:“…我們…是大夫。”
    李太醫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他,沉默了片刻,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陳太醫也用力抿了抿嘴唇,跟著點了點頭。
    門外,夕陽的最後一點餘暉斜斜地照進來,將三人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很長。影子邊緣,是季如歌靠在牆邊的那把沾滿泥汙的鐵鏟。
    他們曾經進入太醫院,成為人人敬仰的太醫,風光無二。卻不想,看似風光的他們,在後宮中如履薄冰,隨時都可能掉腦袋的危險。
    因為不願與後宮那些宮鬥牽扯,被人栽贓陷害,流放到此地,他們本來已經絕望的,甚至都放棄活著了。
    覺得這樣的日子太沒有盼頭了,身為醫者的他們,一身醫術最後卻落個這樣的下場,對他們來說,比死還要痛苦。
    萬念俱灰的來到這裏,他們過的行屍走肉,沒有活著的念頭。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卻看到了不一樣的曙光。
    是這裏的人期盼的眼神,他們看向自己的眼神,如同看到了救世恩人。
    他們何德何能會換來這些人如此信任。
    他們明明……明明是戴罪之身啊。
    幾位太醫的手在微微發顫,接著就是紅了眼睛,似乎還有些在夢中。
    直到指尖因為用力攥緊,指甲劃破掌心,帶來的刺痛,才恍惚覺得一切都不是夢。
    不是夢,那就是真的了?
    他們被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