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4章 以後這裏就是閘基

字數:3440   加入書籤

A+A-


    沉重的腳步聲響起。幾十名自衛隊隊員們迅速上前,摘下頭盔,卸下礙事的臂甲,從輜重車上抓起鐵鍬和鎬頭,毫不猶豫地跳下那片混著血汙的凍土,開始奮力挖掘!凍土堅硬如鐵,鐵鎬砸下去火星四濺,發出沉悶的撞擊聲。泥土和碎冰被一鍬鍬揚起。
    季如歌不再看挖掘的士兵。她彎腰,再次抓住那根沉重木料的一端。這一次,她不是拖,而是用肩膀抵住木料中段,雙臂環抱,腰腿同時發力,竟是要將這根沉重的木頭豎立起來!
    她的動作看起來毫不費力,就好像懷中的木頭輕飄飄的,毫無重量般。這一幕落在那些新來的流民和難民的眼中,哭泣聲都停了。
    很多人看到這一幕,大腦直接宕機了。
    他們,看到了什麽?!
    遠處,那些圍在俘虜周圍、眼中燃燒著仇恨火焰的流放者們,攥著石塊的手不知不覺鬆開了。他們看著那個在寒風中、在廢墟旁,獨自與沉重木頭角力的青色身影。
    一個流放者男人猛地扔掉了手中的尖木棍。他推開擋在身前的人,大步朝著工地走去。他走到季如歌身邊,沒有說話,隻是伸出粗糙、布滿凍瘡和老繭的大手,穩穩地托住了木料的另一端。
    緊接著,第二個流放者扔掉石塊,走了過去。
    第三個…
    第四個…
    越來越多的流放者,男人,甚至一些強壯的婦人,默默地走出人群。他們不再看俘虜,不再看地上的傷者,隻是沉默地走向那片正在被挖掘的凍土工地,走向那根沉重的木頭。
    一雙雙沾滿泥汙、血汙、灰燼的手,無聲地托住了那根木料。粗糲的掌心貼著粗糙的木身,傳遞著微弱卻真實的溫度。
    季村長收留了她們,若不是季村長他們也不會有現在的日子。雖然今晚被那韃子偷襲,但是這與季村長有什麽關係。
    誰知道這幫狗·娘·養的不講武德,夜半偷襲,而且還是從防禦最弱的村尾山腳下。他們不能怪季村長,她每天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現在看到季村長獨自做事,他們豈能在旁邊幹看著,自然是要來相助一把。
    季如歌感到肩膀和手臂上的壓力驟然一輕。她抬起頭,看到周圍一張張沉默而堅毅的臉。那些臉上還帶著淚痕,帶著煙灰,帶著失去親人的痛苦,但此刻,他們的眼睛都看著同一個方向——那根被眾人共同托起的木頭。
    她沒有說話,隻是將身體的力量,更穩地沉入腳下這片浸透了血淚的土地。
    “一!二!起——!”不知是誰,用嘶啞的嗓子吼了一聲。
    數十雙手臂同時爆發出力量!沉重的木料在眾人肩扛手抬下,緩緩離開了地麵!一點點地,艱難地,朝著楚雲烈指揮士兵挖出的那個深坑移動!
    寒風卷著灰燼,吹過一張張流著汗、咬著牙的臉龐。
    鐵鍬和鎬頭挖掘凍土的撞擊聲,如同沉重的心跳。
    沉重的木頭在眾人肩頭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一點點挪向那個代表著新生的深坑。
    空地邊緣,李太醫、張太醫和陳太醫三人不知何時也回來了。他們站在傷者與空地之間,身上還帶著清理廢墟留下的黑灰。
    張太醫枯瘦的手腕上,那個深青色的烙印在寒風中清晰可見。他看著那群在廢墟上合力豎立巨木的身影,渾濁的眼底深處,有什麽東西,如同被深埋的火星,在寒風中極其微弱地、卻又無比頑強地,跳動了一下。
    沉重的木料在數十雙沾滿泥汙、血汙的手掌托舉下,如同從廢墟中掙紮而起的巨獸脊梁,一寸寸抬高,一寸寸挪向那個新挖的深坑。坑壁還帶著鐵鎬劈砍的痕跡,底部浸著尚未凍結的渾濁雪水。
    “左邊!左邊再抬高點!”
    “小心腳下!有冰!”
    “穩住——!”
    嘶啞的吼聲在寒風中此起彼伏,壓過了木頭不堪重負的呻吟。汗水混著臉上的灰燼流下,在冰冷的空氣中凝成道道汙痕。
    鳳西烈站在坑邊,指揮著幾個自衛隊士兵用繩索套住木料頂端,奮力向後拉拽,調整著方向。粗糲的麻繩深深勒進士兵們覆甲的手臂。
    終於,木料傾斜的尖端顫巍巍地對準了深坑的中心。
    “放——!”
    鳳西烈的吼聲如同炸雷!
    托舉的力量驟然卸去!
    轟——!
    沉重的木料帶著千鈞之力,如同沉睡的巨人被喚醒,猛地砸入深坑!巨大的衝擊力讓整個地麵都微微一震!渾濁的泥水裹挾著冰碴和碎石,從坑底四濺噴湧!
    木料穩穩地、筆直地矗立在了這片被鮮血和烈焰浸透的焦土之上!它粗壯的軀幹上布滿焦痕、刀斧的劈砍印記和暗紅的血汙,如同一根從地獄拔出的恥辱柱,又像是一柄刺向灰暗天空的、不屈的劍。
    寒風卷過,吹動木料頂端殘留的幾縷焦黑樹皮,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托舉木料的流放者們喘息著,胸膛劇烈起伏,呼出的白氣在冷風中凝成一團。他們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那根筆直矗立的巨木,眼神複雜——有疲憊,有茫然,有未散的悲痛,但更多的,是一種被強行點燃的、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微光。
    季如歌鬆開抵在木身上的肩膀,鎖甲下的棉袍已被汗水和泥汙浸透。她站直身體,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額角滑落的汗珠混著灰燼,在冰冷的臉頰上留下蜿蜒的痕跡。她抬起手,指向那根巨木的根部,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寒風,砸在每一個人的心上:“以後這裏就是閘基。”
    短暫的死寂。
    隨即,那個最先扔掉尖木棍、衝上來幫忙的流放者男人猛地彎腰,抓起地上冰冷的凍土塊,狠狠砸向巨木根部!泥土砸在木身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第二個流放者撲過去,雙手瘋狂地刨起地上的泥土,不顧凍土割破手掌,將泥土連同碎石一起推向深坑!
    “填土!”
    “填!”
    “給老子填實了!”
    嘶啞的吼聲爆發出來!如同受傷的狼群在舔舐傷口時發出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