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幹燥的吻

字數:4526   加入書籤

A+A-


    謝夭夭被迫抬起淚眼,視線模糊地對上他的眸子。那裏麵沒有一絲一毫的責怪,隻有深不見底的心疼和包容。
    “記得嗎...”他每一個字都說得很慢,很輕,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力量,穿透她混亂的悲鳴,直抵心底,“你之前..在電話裏...跟我說的...最後那些話”?
    這句話讓謝夭夭的抽泣驟然停頓了一瞬,瞳孔微微顫動——那個她精心策劃的、最終逼得他承認一切的電話,以及最後,她擲地有聲的、近乎宣誓的話兒。每一個音節,每一個停頓,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記得”。她嘶啞地吐出兩個字。
    “你說...”夏禹緩緩地、異常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複述,眼神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鄭重,“‘無論嚴州多麽危險,無論未來會怎麽樣...我都會在你身邊’”。
    夏禹一次性說的太多,不由得低聲輕咳兩聲,又引得身邊的小姑娘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勾起笑容,臉色蒼白,後續的話卻愈發輕柔。
    “我可當真了..還作數嗎”?
    謝夭夭的眼淚流得更凶,卻不再是出於崩潰的絕望,而是一種被全然理解、徹底接納後的巨大情感衝擊。她用力地、近乎凶狠地點頭,發絲被淚水黏在濕漉漉的臉頰上,帶著泣音卻無比清晰:“作數!永遠都作數!哥...我...”
    “好..”夏禹一直擔憂沉沉的心終究放下來,輕輕截斷了謝夭夭後續可能的發誓,這些沉重的誓言對於兩人來說不重要。
    早就在過去的半年中,融入了一點一滴。他也用行動證明,自己做到了。
    他動了動還能活動的右臂,盡管這個動作讓他疼得蹙緊了眉頭,但他還是堅持著,用一種溫柔的力道,輕輕將床邊哭得渾身發抖的小姑娘,攬向自己。
    謝夭夭沒有一絲掙紮,順從地、幾乎是脫力地俯下身,將滿是淚痕的臉頰小心翼翼地、輕輕地貼在他沒有受傷的右側胸膛附近。
    隔著病號服,她能感受到他微弱卻真實的心跳,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氣味。
    這個依偎的姿勢,終於徹底擊碎了她最後的心防。
    下一秒,積壓了整整十個小時的恐懼、絕望、無助、自責...所有緊繃到極限的情緒,如同被掘開了堤壩的洪水,轟然決堤!
    她再也忍不住,就在夏禹的懷裏,放聲嚎啕大哭起來!
    那哭聲不再壓抑,充滿了孩子氣的委屈和後怕,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渾身劇烈地顫抖,滾燙的眼淚迅速浸濕了他胸前的衣料。
    “哇...哥...我好..我真的好怕...我怕你死了...我怕再也見不到你了...嗚啊啊啊...”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地訴說著最深的恐懼,“都是我不好...我不該...意識到了...還讓你走..我是個壞蛋...哥你罵我吧...你打我好不好...嗚...”
    夏禹沒有說話。他隻是用他還能動彈的右手,無比輕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她的頭發,拍著她的背。他默默地承受著她所有洶湧的淚水和不加掩飾的恐懼,用自己的心跳和體溫告訴她:我在,我還活著,我在這裏。
    他不需要她的道歉,他隻需要她釋放出來。他知道,這場徹底的情緒崩潰,對她而言,遠比任何壓抑的懺悔都更重要。
    不知過了多久,那驚天動地的哭聲才漸漸轉變為壓抑的、斷斷續續的抽噎。謝夭夭哭得幾乎虛脫,眼睛腫得隻剩一條縫,鼻子也完全不通氣了,隻能張著嘴小口小口地喘息。
    病房裏重新安靜下來,隻剩下她偶爾控製不住的、細小的哽咽聲,以及監護儀依舊平穩的滴答聲。
    夏禹感覺到懷裏的動靜漸漸平息,這才用指腹,極其輕柔地揩去她臉頰上縱橫交錯的淚痕。他的動作小心翼翼。
    “哭夠了”?他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帶上點笑意,“我們夭夭神的金豆豆...庫存還挺充足...”
    謝夭夭把臉往他懷裏又埋了埋,發出了一聲帶著濃重鼻音的、類似小動物嗚咽的聲音。
    有點不好意思,但是更不想離開他,隻有緊緊地貼在一起,她才能確認他在自己身邊。
    夏禹任由她躲在自己懷裏,輕輕拍著她的背。過了一會兒,他才再次開口,聲音低沉而溫柔,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
    “夭夭,你跟我說...你會在我身邊。”
    “嗯...”懷裏傳來悶悶的、帶著哭腔的回應。
    “那你也聽好了...”夏禹深吸了一口氣,忍著肋間的鈍痛,清晰而緩慢地說道,“這句話....不是單向的。”
    他感覺到懷裏的身體微微僵了一下。
    “無論你在哪裏...無論以後發生什麽...”他一字一句,許下同樣重若千鈞的承諾,“哥哥...也會在你身邊。永遠”。
    謝夭夭猛地從他懷裏抬起頭,腫起的眼睛被睜大,呆呆地望著他。淚水再次迅速積聚,但這一次,不再是悲傷和恐懼,而是被一種巨大而洶湧的、幾乎將她淹沒的暖流所衝擊。
    夏禹的承諾,比任何寬恕和安慰都更有力量。
    她看著他蒼白卻寫滿認真的臉,看著他幹裂起皮的嘴唇,看著他眼眸裏倒映出的、狼狽不堪的自己。一種超越了一切言語的衝動,一種想要最直接、最徹底地確認彼此存在、確認這份雙向誓言的衝動,猛地攫住了她。
    她猛地吸了一口氣,像是耗盡了此生所有的勇氣。然後,她雙手顫抖著,卻異常堅定地,輕輕捧住了夏禹的臉頰。她的指尖冰涼,還帶著淚水的濕意。
    緊接著,她閉上眼睛,側著頭,將一個幹燥、顫抖、卻帶著無比決絕意味的吻,印在了他同樣缺乏血色、異常幹裂的嘴唇上。
    兩人的唇瓣都因缺水、疲憊和緊張而粗糙無比,帶著淚水的鹹澀和劫後餘生無法控製的輕微顫抖。
    這個吻裏沒有任何情欲的色彩,笨拙而生澀,卻充滿了最原始、最純粹的情感力量——它是恐懼過後近乎絕望的安撫,是誓言烙下的印記,最笨拙卻最真誠的相互確認與歸屬。
    它短暫得如同驚鴻一瞥,蜻蜓點水。
    卻又漫長得,仿佛足以撫平所有過去的傷痕,定格所有未來的時光。
    謝夭夭很快退開,臉頰瞬間燒得通紅,一直紅到了耳根。她呼吸急促,像是被自己這大膽至極、完全超出計劃的舉動嚇傻了,心髒狂跳得快要衝出胸腔。
    她猛地低下頭,根本不敢再看夏禹的眼睛,兀自顫抖著。
    夏禹在那輕柔而顫抖的觸感落下時,驟然睜大了眼睛,所有的睡意和疲憊在那一刻被驅逐得無影無蹤。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決絕、溫暖和屬於她的、生澀而純粹的氣息。
    千言萬語,無數翻騰的情緒,在胸腔裏翻湧,最終卻隻化作一聲極輕極緩的、包含了太多複雜情感的歎息,融化在兩人彼此交織的、溫熱的呼吸裏。
    他望著她低垂的、紅透的側臉和那不斷顫抖的睫毛。
    所有的承諾、理解、寬恕、悸動與無需言說的未來,似乎都在這一個幹燥卻滾燙的吻,和彼此沉重的呼吸中,找到了最終的落點,塵埃落定。
    寂靜重新降臨。
    許久,謝夭夭才鼓起殘存的勇氣,聲音細若蚊蚋,帶著劇烈的羞赧和一絲不確定的惶惑,打破了這幾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夏禹”。
    夏禹沒有立刻回答。他隻是用他還能動的右手,緩慢地、卻異常堅定地,摸索著,找到了她緊緊攥著床單、指節發白的小手,然後將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小心翼翼地、牢固地,嵌入了她的指縫之間,完成了十指緊密的交扣。
    然後,他才用溫柔的聲音,低低地回應了她一個字:
    “...嗯”。
    謝夭夭終於緩緩地、緩緩地將被他緊緊握住的那隻手的手指收攏,同樣用力地回握住他,另一隻手則小心翼翼地、再次輕輕地環住他未受傷的腰側,將發燙的臉頰重新、安心地貼回他的肩窩。
    這一次,不再是隔著電話線遙遠而悲壯的宣告。
    而是血肉相貼、呼吸相聞、指尖緊扣的——
    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