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奴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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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是水整個人哽住,不是心虛,是覺得太子何不食肉糜,他滿心無奈
    “殿下,這些學子年紀小的還不到弱冠,平日裏又要讀書科舉,何以謀生?”
    “他們留在蘇州,太子下旨不讓官府分他們土地,回去祖地,祖地基業在他們來蘇州時被販賣,兩地皆為流氓,進退不得啊!”
    他們為何要陳情正是因為進退不得。
    田是安身立命之本,沒有田地,吃的喝的穿的都需要錢財,他們又沒有錢,怎麽活?
    祁元祚在此事上顯得尤其冷酷。
    “在他們被利益所獲,決定鋌而走險博個萬一時就得做好被被製裁反噬的準備。”
    “他們不屬於蘇州人士,蘇州自然不會有他們的耕田,於情於理於法,孤的處置並無錯處。”
    “這道旨意的本意隻是將他們譴回原籍,懲罰是罰金和三年不得科舉。”
    “大齊有律令,必使耕者有其田,他們在故地本該有自己的祖田宅院。”
    “他們為何沒有了呢?”
    馮是水沉默,因為賣了。
    祁元祚哼笑兩聲:“田是他們賣的,賣田得來的錢是他們花用的,不是孤斷他們後路,而是他們自己斷了自己的後路。”
    “他們該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而非怨天尤人。”
    馮是水臉色發白,其實他們不是不懂,隻是學子心中一直有怨氣。
    若非太子非要查貪官汙吏,也不會扯出冒籍一事。
    這樣王李兩家還會供養著他們讀書,他們繼續豐衣足食,受人追捧,是太子打破了他們的好日子。
    祁元祚話音一轉:“你既然來上諫,孤也不讓你白回去。”
    “知道林定堯嗎?”
    蘇州誰人不知林定堯:“吳縣縣令大人,如雷貫耳!”
    “他自幼父母雙亡,靠左右鄰居救濟才能吃飽飯,因為生病田地賣了,自此之後一天三份工,上午碼頭卸貨、下午宰豬、晚上盤賬,自己供自己讀書吃穿,也一路考上了探花。”
    “你們處境再差,也不會比他更差了。”
    祁元祚調查過林定堯的生平,小鎮做題家,雞窩裏殺出來的金鳳凰,經曆可以與《送東陽馬生序》的作者媲美了。
    白天工作晚上月下讀書,一年一半時間啃幹饅頭,人家能做到,你為什麽做不到?
    “如今各地墨坊均有招工,對於讀書人他們管住,一天三十文。”
    “除此之外,隆安街書館需要人抄書,港口碼頭需要人捕魚卸貨、城內十家琉璃坊需要賬房盤賬、瓷坊需要學徒和設計稿紙的畫師,有商賈聘請教書先生。”
    “孤信天底下會有餓死的乞丐,但孤不信天底下會有餓死的讀書人!”
    大齊認字率不高,讀書人去哪裏都受人尊敬,但凡他們能放低身段,以他們現在的功名怎麽都餓不著!
    秀才有免租的優待,不知多少商賈想把土地掛在一個秀才名下,他們回老家,也會有當地的村落宗族收留接濟,沒有退路?去他媽的!
    祁元祚深吸一口氣
    “如何?馮山長,還要孤繼續說嗎?”
    馮是水囁喏半響,士農工商是鄙視鏈,文人不愛與商賈有牽扯,覺得降低了身份。
    但是自從太子帶頭做生意,沒人敢放在明麵上鄙視了,商人地位略有提高,隻是商籍不得科舉,該鄙視還是鄙視。
    太子的意思要麽讓他們回宗族接受幫助,要麽做工從商去。
    馮是水看向台下一眾學子,恭敬告退。
    已是心服。
    就在他下去之際,一名學子忽然喊道
    “我見過太子殿下!前天晚上太子去過平文館二樓!”
    這舉子一提有人附和
    “我想起來了!我也見過太子,當時樓下有人毆打舞妓,太子袖手旁觀壓根兒沒管!”
    一時間台下議論紛紛。
    分為了兩撥人,一方認為太子之尊,一名舞妓死活,不管也沒什麽。
    一方認為太子沒有愛民之心,路見不平,居然不管不問。
    無數墨俠紮在人群裏,任由議論越演越烈,甚至推波助瀾,無他,他們也好奇太子的答案。
    玉林書院中有人大著膽子問:“太子殿下!君與百姓,孰輕孰重!”
    這問題過於犀利。
    這種場合,想要民心,必要表態說百姓為重。
    那麽挑刺的人會繼續問,既然百姓為重太子為何遇不平而不救。
    舞妓難道不是大齊子民嗎?
    這是個坑!
    各方人馬虎視眈眈就等著太子跳坑。
    而且太子不得不跳!
    甘蘭棠絞著帕子,心中慌亂,她害怕聽到太子的解釋。
    那一晚回去後,她越想越覺得冷漠的太子殿下和她心中強大悲憫的殿下很割裂。
    她逃避的為他想無數個理由。
    太子沒有帶護衛、太子不想和世家有衝突、舞妓身份低賤,太子身份貴重……
    今日再次麵對這個問題,她怕太子的回答不如自己的意,怕心中悲憫高潔的太子神像碎裂。
    司馬徽篤定太子與他是同類人,他們不達目的不罷休,為了得償所願死幾個人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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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將舞妓的性命放在眼裏,料想祁元祚也是如此。
    他們披著偽善的皮囊,裝出君子如玉的模樣,隻有林定堯不一樣,他真實純粹,想讓人抽筋扒皮看他崩潰癲狂的樣子。
    司馬徽耐著性子,安撫自己再等等,他勢必會借助世家的力量逼出太子所有底牌,等祁元祚底牌出盡就是他捉到林定堯的時候。
    司馬徽閉著眼睛,厭倦的等太子露出虛偽的嘴臉。
    祁元祚如他所料的跳坑了。
    “君與百姓,民貴君輕,君如舟,民為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這番言論令很多人異彩連連,可是隻要一想那晚太子的作為就像粥裏落了一顆老鼠屎,有些膈應。
    終於還是有人問出了
    “既然如此,太子為何見舞妓被毆打而不救!”
    祁元祚改跪坐為站立。
    他習慣性揣著袖子,兩隻寬袖在他身前閉合,垂落膝蓋,放在別人身上很失禮的舉動,在他身上卻貴氣鬆弛。
    祁元祚走到台子邊緣
    “孤為什麽要救她?”
    “平文館舞妓,都是簽了奴契的人,奴隸生死契是大齊國法。”
    “紈絝當街毆打奴隸,有違道德,但不違法。”
    “別說他還沒打死人,哪怕打死了也隻需付足賣她命的錢財,不用坐牢不用審問不用判刑。”
    “反而是孤,為了救一奴隸與人起了衝突,會被以聚眾鬥毆的理由拘走。”
    “當然,孤是太子,亮明身份誰也拿孤沒辦法,可是那名奴隸呢?孤救的了她一時能救她一世嗎。”
    “天下與她同等處境的人千千萬,孤為何獨救她。”
    “那天晚上在場的諸位為何也見死不救?”
    有人羞的低頭,有人不服
    “您這是詭辯。”
    有人義正言辭,化身為道德標兵審判道
    “身為太子該大庇天下,您怎能因為舞妓身份區別對待?您可承認自身德行有虧?”
    祁元祚瞧了眼那人,對方站出來
    “草民歸隱一進士,上不得台麵,太子既然說了是諫台,不知草民可有諫言的資格?”
    眼下這台子是辯是諫都不重要了,台子在某些人眼裏的作用隻有一個,化為困龍池、臭水溝,讓祁元祚上去了就不能完好的下來!
    進士,怪不得這麽有底氣。
    估計是把平生不得誌的鬱悶全部使在今日了。
    太子回他:“有。”
    隱居進士重複了之前的話:“您是否承認自身德行有虧?”
    祁元祚大大方方:“認,怎不認。”
    隱居進士頓時收獲了巨大的滿足感,昂首挺胸,言語中有前輩的規訓之態
    “太子既然認錯,就該自我勉力。”
    祁元祚頻頻點頭:“孤也想過,萬一她是被迫簽奴契的呢?被打死了豈不成了冤案了!”
    隱進士不覺有錯,點頭附和:“的確會有這種可能,所以您既然是太子,大庇天下,愛民如子當是您的準則。”
    太子話音一轉:“若是如此,也是她的命。”
    “自助者,天助之,人助之。”
    “若被迫簽契者不認為自己被毆打、被欺辱、被虐殺是錯誤,願意蠅營狗苟委曲求全,更不需要孤去救了。”
    太子話語隨意,從始至終他對奴隸的態度都像隨意擺弄一個物件,總結起來兩個字——冷漠。
    平文館處忽然出來一聲憤怒嘶喊:“難道奴隸就該死嗎!”
    “生而為奴籍的稚子
    “就沒有一條活路嗎!”
    台上的回應擲地有聲:“有!”
    “奴契是國法卻不是無錯聖言!沒有足夠的案例證明它是錯的,它便是鐵律鐵條,不可更改!”
    “可若有人願意為後來者舍身鋪路,為含冤者寫訴狀書,螞蟻尚能掘堤,蚍蜉未嚐不能撼樹!”
    “此為,民如水,君如舟!”
    一話砸出千層浪!
    難以言喻的震驚,令人頭皮發麻。
    但凡讀點兒書,知道些道理的都覺得太子瘋了!
    他們不可思議的仰著頭,去找他的瘋態,卻隻見山高水長,高不可望其山頂,長不可測其終流。
    於是眾人恍惚明悟,他們始終遊在太子為他們劃定的道上,至此太子的目的才揭曉——奴契!
    兩姓是隨手殺的,四百士子是隨心湊的,台子是隨便搭的,包了一盤餃子,隻有‘奴契’才是餃子裏的餡兒!
    這哪是困龍池,這是菩提樹。
    超出時代的目的,震撼了許多人的認知,他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不敢相信。
    會有人千方百計,費盡心機,為了一群低賤的奴隸發聲嗎?
    為什麽將台子搭在平文館附近,因為平文館裏全是奴隸!
    以不救一個奴隸,從而誘出一群奴隸的憤怒,於是有了那聲質問,而太子給出了他們答案。
    答案是什麽?
    反抗。
    隻是兩字,卻令人脊背發麻,因為它反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時代的枷鎖,封建王朝的規則!
    “啪!”二樓包間,齊帝手中的酒杯摔碎。
    齊帝臉色難看無比,他的好太子,在教天下人如何反他!
    統治者本應是皇權的天然維護者,他們製訂了整個國家的運行法則,自己高高在上獨立其外。
    統治者最明白法則的弊端和利益,可是如今,法則的受益者染了瘋病,他在教被法則控製的傀儡如何反抗!
    他在自毀根基!
    齊帝焉能不怒!
    作話:最後結果,不會像大家想的那樣,廢除奴隸製,這幾乎是個不可能的命題,隻能說,太子一己之力,也隻能讓奴隸這個群體好過點兒,所以不要抱太大期望。
    還有反抗這一點,也不要抱太大期望,祁元祚是統治者,他慈悲有殘忍,他是皇權的扞衛者,也是黎民得擁護者,兩者並不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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