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蠱師篇:江湖夜雨十年燈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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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他還因為過去的事對老三多有愧疚。
    可今日她毫不念舊情,與他作對不說,斷他雙腿而不殺,言語輕蔑,譏嘲羞辱。
    如此,也算兩不相欠了。
    “指揮使,這可怎麽辦?”
    一名紫衣衛扶著林昭起來,有些忐忑地詢問。
    這個陸遠秋武功高強,他們這麽多人都是擺設,這長生蠱還怎麽搶?
    林昭微微眯眼,麵色陰鬱:“盡可能在中原找到機會,殺了陸遠秋。”
    若實在不行,那就隻能從南苗想辦法了。
    也不知道暗部的人在南苗的行動如何了,這樣一來,他還得跟暗部那個狗東西好聲好氣地說話。
    這些年二人作為紫衣衛一明一暗兩部的首領,沒少明爭暗鬥,互相坑害,現在還要上門求到這人麵前。
    真是奇恥大辱!
    “是。”
    “等等。”林昭又補了一句,“陳朗你回臨安稟報陛下,其他人,盯好了王富民,別讓他的人在明麵上動手,藏好了尾巴。”
    陸遠秋這個人他了解,她素來一諾千金。
    她說出這樣的話,恐怕就真做得出這樣的事,還是謹慎為上。
    除非能一擊斃命殺了陸遠秋,否則決不能把事做絕了。
    不然這朝堂怕就沒有寧日了。
    ......
    有溫柔在,往南苗回程的一路薛染的確輕鬆了,連趕路的時間都縮短了。
    不過一個來月,他們就已經到了南邊的江州地界,眼看著離南苗不遠了。
    江州本為富庶之地。
    可曾經的沃土如今已經被決堤的洪水泡成了泥澤。
    洶湧的洪水中甚至有浮屍。
    好在地勢有高有低,還有個落腳處。
    在較高的地方,數不盡的難民無家可歸,蜷縮在街頭屋簷下。
    或許已經過了最初災難來臨時的崩潰。
    街頭的哀嚎已經很少。
    更多的是一雙雙對未來茫然無望的眼睛,和滿臉認命的死寂。
    家沒了,人沒了,往後的日子不知往何處走。
    街頭賑災的官兵正在分發稀粥。
    可這粥裏混雜了不少發黴的穀子,還稀得能看見碗底。
    從水患到來開始,他們便忍饑挨餓的,不少人都是一臉菜色,現在一無所有,隻能乞求朝廷能可憐可憐他們。
    “官爺,官爺您行行好,多給幾粒米吧,咱們一日就指望著這一碗粥啊!”
    “是啊官爺,您們行行好吧!”
    領頭的官兵不耐地踹開抱上他腿的蒼老難民。
    “滾滾滾,有的米湯給你們喝就不錯了,什麽東西,還挑三揀四的,本來看在你老胳膊老腿兒,沒讓你去引渠,既然你不識好歹,等會兒便跟他們一起去得了!”
    “爺爺!”
    老人一個踉蹌,身邊麵黃肌瘦的女孩忙上前道歉。
    “官爺,官爺您息怒,我爺爺是老糊塗了,求您開開恩,莫讓我爺爺去挖渠,若實在要,您就讓二妮去吧!”
    ......
    溫柔和薛染剛到江州地界,一路看到的就是滿目瘡痍。
    民不聊生。
    上位者德不配位,才不匹權,就是這麽可怕。
    想起先前林昭提及新帝如何英明一事,她不由心間嗤笑。
    為了誆她,他真是什麽話都說得出來。
    近來江州暴雨,洪水猛漲,山體滑坡,江上的橋都被衝垮了。
    靠近江邊的,房屋多也被淹沒了。
    搶險的全是百姓。
    江州知州應該是下了令引渠,可這洪水滔天裏,一群一知半解瞎幹的人在此引渠就是賭命。
    無專攻水利的先生指導,官兵也不做事,在邊上吆五喝六地使喚著百姓冒險。
    ......
    這個天,在外露宿不合適,得進城。
    溫柔轉頭就發現薛染披上了披風戴上了兜帽。
    “你這是?”
    薛染微微偏過頭,沒答話。
    他腦中回憶起自己剛來中原時的事。
    中原的普通百姓,似乎都不喜歡他們南苗人,幼子夜啼都說‘南苗人會抓走你’,還有小孩被他嚇哭過。
    所以這一路在中原城鎮裏,他總是這樣。
    還沒進江州城,二人就撞見了一個被衝進激流裏的老人。
    “爺爺!”
    一旁的女孩子估摸著隻有十歲出頭,見此嚇得小臉煞白,就想跳下去。
    溫柔倏然飛身而出,摁住這孩子的肩:“你下去有什麽用?多送一個?”
    讓這孩子下去,就真是葫蘆娃救爺爺了。
    “啊?”
    青影一晃。
    “陸遠秋!”
    她速度太快,薛染攔都來不及,她就踏水到了江上。
    “哎喲這姑娘咋這麽虎!”
    “女俠莫要衝動啊!”
    不少普通百姓看得心驚肉跳的。
    有人看出來她估計是江湖人,可人力有限,這般滔天激流麵前,有武功又能做到哪一步呢?
    邊上正打盹的官兵都被驚醒了看過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眼都直了!
    這人是在水上飛嗎?
    直到溫柔把老人拎上來的時候,官兵才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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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哪個旮旯裏冒出來的江湖人,好厲害的輕功,往日竟不曾聽說過!”
    “爺爺!”‘葫蘆娃’見溫柔帶著自己爺爺上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就撲過去了,“恩人,多謝恩人!”
    溫柔轉頭瞥了一眼薛染:“你幫他看看?”
    薛染頓了頓,沒說話,卻是舉步過來了。
    “隻是嗆了幾口水,死不了。”
    老人好一陣才緩過來,當即就要給溫柔和薛染磕頭。
    溫柔對待正常人態度還是挺隨和的,抬手拉住了人:“哎,老爺子,這就不必了,我倒是有些問題想問。”
    “恩人盡管開口。”
    溫柔想將老人和‘葫蘆娃’帶走,一旁在此監工的官兵正欲阻攔。
    “站住!”
    但另一個中年官兵卻叫住了他:“哎,二弟,此事咱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大哥何故如此,咱們可是吃皇糧的,還能怕了她不成,怎麽能讓她這麽不把咱們放在眼裏,在咱們眼皮子底下帶人走。”
    “這些江湖人可未必買朝廷的賬,你瞧此人輕功可是尋常江湖人?這些自詡俠義之輩,多脾氣剛直,惹急了,真給咱們來兩刀,上哪兒哭去?
    以大人的脾性,咱們也不過就是一條狗,說不準死了都是白死的。這做人啊,想要活得久,就得該明白時明白,該糊塗時糊塗,凡事別做絕了,留一線,也是自己留條路。”
    旁人聽不見,可溫柔內力深厚,聞聲倒是側目瞥了一眼。
    這人倒是個聰明人,想來應是沒什麽背景,否則不該這把年紀了,還在這江州混。
    ......
    溫柔找了一間客棧,要了碗薑茶給老人驅寒,換了身衣物。
    老人叫朱大壯,他孫女叫朱二妮。
    朱大壯收拾好,帶著自家孫女又差點給溫柔磕一個。
    而後,他便和溫柔、薛染說起江州的事。
    “今日我見江上動手的都是百姓,這些官兵卻隻管在一旁躲閑,可是江州知州不作為?”
    “不瞞恩人,確實如此,可惜了,若是孫大人還在,如今也不至於......”
    溫柔:“這孫大人是?”
    “恩人有所不知啊,咱們江州原先的知州孫長青孫大人,是位真正的青天大老爺,打從來咱們江州起,就嚴查魚肉鄉裏的惡棍橫商,甚至揪出不少貪贓枉法之人,可惜這好人命不長啊......”
    朱大壯感歎著。
    孫長青出身寒門,本以梁國朝廷的黑暗,他是沒有出頭之日的,正好趕上新帝想拿禮部開刀,盯著那一年的科舉。
    孫長青也是運氣好,才有了公平的考試機會,成了當年的狀元郎,在京中任職,可惜性情剛直,敢說真話,想做實事,跟好麵子的皇帝都要嗆幾聲,又被一路貶到了江州。
    他才來到江州一年,便大刀闊斧地整改江州,恨不得給人褲衩子都掀了。
    又把江州豪紳大族和同僚得罪了個遍。
    這些人能魚肉鄉裏多年安然無事,背後牽扯的人哪有那麽簡單?
    孫長青不過出城一趟,就遇上了劫匪,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那殺孫長青的真是劫匪嗎?
    這江州的明眼人誰不清楚?
    而後當今這位新知州便上任了。
    至於其態度作風......觀這一場水患便可知曉了。
    ......
    天色已晚了,他們也要先在江州休整休整,補充些東西,溫柔便帶著薛染去探查了一番。
    這位新知州府上極是奢華,倉庫裏糧食堆積如山,拿出來賑災的卻是些發黴的穀子,煮的粥稀得能看見碗底。
    梁國積貧積弱、冗官冗員已久。
    曆經數代或無能或昏庸之君。
    朝廷像這樣的貪官汙吏數不勝數,一個個吃得臉盤子比人腰都圓。
    反倒是那些真正想做實事的,要麽如孫大人一般下場。
    要麽,便是逐步被腐蝕同化,與之同流合汙。
    真應了那句,修路補橋無屍骸,殺人放火金腰帶。
    薛染單手撐著傘,露出個譏笑:“英雄入塚,小人當道,你們中原朝廷真是和那些‘名門正派’一般無二。”
    薛染看向遠處奔波的百姓:“既然朝廷不管事,便無人有刮骨療毒之魄力?”
    這話不算直白,但言下之意也很明顯了。
    造反。
    溫柔走到薛染身側,輕聲道:“沒到最後一步,誰敢當這個出頭鳥起義,成自然是好,敗了,那就是萬劫不複,世上有幾個人賭得起命?誰會想死呢?”
    ......沒人想死?
    薛染忽然想起她身上的毒,轉眸看向她:“那你呢?”
    溫柔一本正經胡說八道:“你在說我不是人嗎?”
    薛染一哽,瞪著她。
    溫柔差點沒憋住笑出聲。
    他眼睫微垂,掩住了眼中的情緒:“那你隻為了一些銀錢,便答應為我護行之事,若稍有差池......”
    溫柔出口的話半點不謙虛:“瓦合之卒,若說差池,那也是他們有差池。”
    薛染:“......”
    薛染:“今日下江?”
    溫柔:“我輕功好。”
    少年嗓音微涼,漂亮的桃花眼中似烏雲翻湧:“那你的毒呢?”
    以她先前和今日的行事,若是出自真心,這品性倒是能信幾分,可若是故意為之呢?
    是真無畏生死,是瞧不上他醫術,是另有門路的自信,還是......她也是為了長生蠱而來,不過是比先前的那些人更有耐心而已?
    她是不是,知道什麽?
    風過微寒。
    雨聲淅淅瀝瀝的街邊,二人相對而立。
    一人眼含防備與危險。
    一人臉上皆是淡然笑意。
    霎時間,先前一路二人看似平和的相處便被打破了。
    溫柔:“薛公子,我這麽真誠的人你要是都不信,那這世上,你可就沒人能信了。”
    薛染:“是嗎?”
    溫柔彎唇,水眸澄澈:“不是嗎?”
    她那一臉無辜的表情,更讓人無法相信了。
    薛染:“你嘴裏有幾句真話?”
    溫柔:“人要是隻說真話,那可就寸步難行了。”
    薛染眼神一冷:“你這是承認在騙我?”
    溫柔:“......”
    “不是你中原話是關外人教的啊?我不一定句句是真,又沒說這事兒我在騙你。”
    薛染冷笑一聲,轉身往客棧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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