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庶出

字數:4746   加入書籤

A+A-


    這晚,易家祖宅分外熱鬧。
    年逾古稀的族老,平日裏因為耳背,再加上腿腳不利索,已經甚少出門。
    這日也被薅來端坐在家宴的首位上。
    再算上幾個同輩的男子,設了十幾張俎案還容不下。
    其他的晚輩郎君們就在旁管著斟酒布菜。
    族人知道易禾是個禮官,飲宴的規矩極大。
    因而侍奉得小心翼翼。
    五辛自然不能上桌。
    易禾也沒讓他們失望,飯用得一板一眼矜持不苟。
    除了開宴前提了一杯酒,此後再沒有多餘的話。
    易重一直暗自留意她的神色,試圖從中窺測出點什麽。
    但還是拿捏不準。
    要說回鄉省親,家宴上自然應該熱絡一些。
    可又想到如今易禾已經官至公卿,許是在意官體,所以才不得以端著架子。
    二者皆有可能的事,最是讓人傷腦筋。
    按照冀州當地飲宴的規矩,一巡過後,他又主動敬了易禾一盞。
    易禾瞧了瞧席間,隻道:“每四肴之後方可行酒。”
    這話本可以委婉說開,偏偏她語氣涼薄。
    席間頓時鴉雀無聲。
    易重被下了臉麵,隻能默默地將酒盞擱下。
    直到數著又布四菜之後,才再次朝她舉杯。
    易禾仍舊麵無表情地飲了。
    而後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案上的小鼎:“這是什麽?”
    易重答:“是狗肉。”
    易禾聽罷就擱了筷子。
    “褻瀆雅趣,不吃也罷。”
    易重這才知道犯了忌諱,趕緊命人講這道菜撤了下去。
    之後的氣氛愈加凝重。
    席間每人隔著俎案提心吊膽地輪流向她敬酒。
    易禾來者不拒,不偏不坦都喝了。
    就是仍然沒說什麽話。
    因為她鮮少開口,族親們自然也不敢多言。
    一頓家宴就這麽半冷半熱地用完了。
    易重隨即命人撤了餐盤,換上了茶湯。
    喝過一盞茶,易禾狀似無意地問了句:
    “本官記得當年離開冀州時,幾位長輩都已成親,今日怎麽不見幾個後輩在此?”
    易重沒想到她還關切這些,隻答:“庶出罷了,登不得大雅之堂。”
    易禾不露聲色:“想必再有幾年光景,也到了該議親的時候了?”
    “是。”
    易重見她繞不過這個話柄,隻好派人去催他們來給易禾請安。
    片刻,幾個十三四歲的少年站在屋外,齊齊向她見了禮。
    易禾起身跟他們打過照麵,轉身又問了句:“這幾個庶出的孩子可有進學?”
    她之所以這麽問,是發覺他們跟在案前端茶擺酒的幾個嫡出小郎不大一樣。
    明顯的衣冠儀容都不夠規整。
    既然得知要見貴客,想必是已經收拾過的。
    但外人還是一眼看出差別,可見素日裏他們不一定過得如何。
    易重見易禾的眼神不停地在幾個孩子身上流連,猜到她發覺了什麽又不好明言,是以故意用進學一事來做試探。
    於是頷首答道:“大人放心,易家兒郎女郎無分嫡庶,及冠和及笄之前都在上學。”
    易禾點了個頭:“嗯,反正族中有夫子,不用多費束修,務必不可使學業荒疏。”
    說罷她呷一口茶,又不緊不慢地叮囑:“我父沒有納妾,本官也沒有庶出的兄弟姐妹,比不得幾位叔伯家人丁興旺。
    但有些事你們還需牢記,咱們世家門第,向來沒有苛待妾室和庶出的規矩,日後凡有類似傳言出去,本官即便遠在建康,也難抬起頭來。”
    她自認這話說得沒錯。
    南方士族以江左為例,奉行不諱庶孽。
    而冀州卻相反,當地風俗便是鄙於側出,頻繁重娶。
    其實說白了,大晉的庶出子弟,與其說受外人歧視,倒不如說是受族人歧視。
    歸根結底,就算嫡子之間要爭繼承權,那麽他們也會互相歧視。
    這與出身無關,隻與利益相關。
    而一旦族人親眷有苛待庶出的流言傳出去,禦史台那幫人可不管你是在建康還是在冀州。
    高低要劾你一回“家門不肅,何以治下”。
    自然了,易禾這麽說不是擔心被彈劾。
    而是尋個冠冕堂皇的由頭震懾族人。
    易重聞聽此言,訕笑著應下:“大人放心,日後我一定親自過問這幾個孩子的起居學問。”
    “嗯,這就對了,既然納了妾室又有所出,無論如何都該好好教養。”
    這話說完,她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當下許多士族為了人前顯貴,多愛頻繁納迎姬妾。
    可那都是真正的世家大族,易家算什麽?
    算是易禾這一脈四世累官掙來的榮耀,跟他們有什麽關係?
    一個個不知天高地厚,連貴族宴飲的規矩都不清楚,學人家望族納妾倒是快。
    有這些功夫和錢財,早該用在訓教後世上,也不至於自己有心想抬舉自家人,都尋不到一個能拿得出手的。
    ……
    再說馮撰在府上接到易禾的邀約,頗有些納悶。
    今日是他到冀州的第一天,按理應該跟族親寒暄敘話,為何要喊一個外人去。
    除了讓他當麵揭露易家人這陣子的行徑,應該再無其他可能。
    可這樣的事怎麽做得?
    易禾省親完就會回京,自己還要在冀州長久地住下去。
    得罪一門當地望族,怎麽盤算也沒有好處。
    可又轉念一想,他雖然同易禾隻見過兩三次,但也覺得她智情皆備,昭如月明。
    應當不會輕易帶累旁人。
    那今日究竟是為了哪般?
    馮撰就這麽琢磨了一路,一直到易府也沒琢磨出對策來。
    不過有一件事他沒忘,無論是望族還是平民,隻要上門拜謁,必不能空手。
    所以也備了幾件禮物登門。
    ……
    門口接應他的是石贇。
    馮撰一下車,石贇就瞧見他一臉晦暗不明的神色。
    於是他小聲關照:“你怕什麽?你是冀州首富,他們還能把你吃了?”
    馮撰連連搖頭:“話不是這麽說的,畢竟從來士庶有別,況且我倒沒有多怕,隻是有些心焦。”
    石贇嗬嗬一笑:“放心,有大人在呢。”
    “也是。”
    馮撰一聽這話,忽然又覺得沒那麽煩了。
    喜歡扒牆腳的女禦史請大家收藏:()扒牆腳的女禦史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