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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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說病篤亂投醫,人急亂說話。
    易重就是犯了這個忌諱。
    易禾完全相信,易重平日裏一定是個長袖善舞,八麵玲瓏的人。
    因為從自己進門到現在,他似乎沒說過一句失禮的話。
    但隻要是人就不能免俗,在他認為突然變生不測時,就會猝然失言。
    所以體麵也不顧了,架子也不端了,言辭也不講究了。
    實在是他沒料到,易禾竟然把那麽多東西全都送出去。
    他聽著就心痛了。
    易禾還是麵帶笑意地看著他,沒有回他的話。
    易重被她看得心中忐忑,又趕緊補了一句:“我的意思是說,這些東西畢竟是殿下的一番心意,大人當真不給自己留點念想嗎?”
    “嗯,這話倒不假。”
    易禾作勢點了點頭:“馮撰,你覺得呢?”
    馮撰突然被點卯,卻是個他之前沒有預料到的問題。
    怔愣片刻,他謙恭回道:“大人想留下一些也可以,若要運回建康的話,小人可以幫大人尋來車馬。”
    他暫時還不知易禾問他這話的用意。
    隻能先提醒她就算要留,也要送去建康,別留在冀州。
    易禾搖搖頭:“這話玩笑了,本官身為朝廷命官,省親返京時卻帶回幾車錢糧布帛,讓朝廷知道了定然不妥。”
    “往小了說,旁人認為本官身無家資,還需族人接濟。”
    “往大了說,言官認為本官此舉是暗示朝廷刻薄俸祿,若再寫成奏疏落到禦前,更是不值。”
    馮撰一連聲附和:“大人恕罪,方才是小人思慮不周。”
    易重沒看出他二人之間說話的玄機,以為自己終於等來了機會。
    “大人忘了,我們在南邊也有個小莊子,可以不必麻煩馮家主,自家的地方還夠騰挪。”
    “太麻煩,還是算了,反正這些東西本官也帶不走,不如全都捐了。”
    易重見話說到這份上,易禾還是固執已見。
    便知她是存了心要跟自己過不去。
    否則怎能說出帶不走就全送出去的話來。
    尋常人也會先盤算好自家,再考慮外頭的。
    “哦對了,方才家主說本官沒有造福鄉裏蔭庇族人。”
    易重心裏一驚,果然留著話等他,可是易禾沒給他解釋的機會。
    “這些年冀州水旱饑荒的時候,本官沒捐過錢物嗎?”
    “至於蔭庇族人,若沒有本官祖上在京為官,易家憑什麽做冀州的望族?
    又憑什麽免了這麽多年的徭役賦稅?”
    這些隻是她自己給族人掙來的。
    就不提陛下為了給她體麵,數年間也曾幾次下旨修繕祠堂和厚賞族人的恩典。
    “是,是……”
    易重已經開始抬手拭汗。
    “方才是我口不擇言,但也是為了大人的官聲思慮,畢竟冀州這塊地方,還供著大人祖上的墳塋和祠堂……若是街坊鄰居知曉大人將天家恩賜盡數充公,難免議論。”
    易禾聽出他的言外之音。
    話裏話外都在提醒自己,就衝我們這些年替你供奉祖宗的份上,你也不能這麽忘恩負義。
    “家主說的極是。”
    “所以,這次本官回來,就是要將他們的墳地遷往建康。”
    “什麽?”
    不光是易重大吃一驚,就連馮撰都有些意外。
    “遷墳?”
    易禾又鄭重地說了一句:“沒錯。”
    她想遷墳是真的,隻是有句話是假的。
    在今日之前,她其實並沒想過遷墳的事。
    甚至在易重沒說出造福鄉裏蔭庇族人這番話之前,她也沒有想過。
    不過誰讓人家要用這事拿捏她呢?
    她可以受夾磨,受誤解,但絕不能受威脅。
    尤其是自己人的威脅。
    “大人還是要考慮清楚,易家祖墳可是有您十幾位先祖的墳塋,冀州距建康又是千裏之遙,怎麽能遷得動?”
    易重隻把這話當做她的年輕意氣,並未十分相信。
    易禾也仍舊端著官體,徐徐開口。
    “誰說我要都遷走?”
    “隻遷本官父母的便是。”
    “嗬嗬,大人還是莫開這種玩笑,冀州所謂的祖墳,沒有三代同塋一堂三祀,怎麽算侍奉祖上呢?”
    易禾也笑:“可冀州還有句老話,叫一輩子不管兩輩子的事。”
    “至於祖父曾祖高祖,就不打擾他們老人家了。”
    她連祖父母的麵都沒見過,何必執著為他們盡孝。
    易重神色有些氣鬱。
    “大人三思,若你隻為省墓方便就要隨意遷墳,就有些兒戲了。
    畢竟族人們拜祭供奉時,從未怠慢過任何一位先人。自然了,無論日後大人還回不回冀州,我們也不會怠慢。”
    這話的意思便是,你若想用遷墳跟族人斷親,有本事就都遷走啊。
    隻把雙親的墳地挪了,餘下的祖宗不還是我們侍奉?
    易禾自然想到他會將自己這一軍。
    她擺出一副混不吝的架勢:“不勞煩家主,日後易家再行祭祀之禮,本官的祖宗您就不用理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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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大人……”
    “怎麽?這也不行?”
    “大人這一脈四代單傳,那可是您的親祖宗啊!”
    易重多少有些著急。
    “是又如何?他們過身這許多年,早就不能造福鄉裏了。”
    易禾刻意將最後幾個字說得真切。
    易重突然就明白過來了。
    合著她寧可把禮儀孝道都棄了,也要跟自己賭這口氣。
    雖說有些吃驚,但想想她曾經還做出過居喪無禮的事來,也就不奇怪了。
    可若是冀州百姓知道她遷墳斷親,那他在冀州還如何能借勢清高?
    兩個子侄的婚事就定在年底,之前還隻是發愁如何應對娶親拮據。
    恐怕往後就要擔憂親家會不會來退婚了。
    “大人身為朝廷禮官,就不怕被言官置喙?”
    易禾知道,這句話說出來,就是易重最後的殺手鐧了。
    “本官既然身為禮官,自然熟讀《孝經》《周禮》”
    “《孝經》有雲:孝莫大於榮親。”
    “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
    “家主讀了許多年的書,這兩句話應該也知其深意吧?”
    易重歎口氣,再沒旁的話回過去。
    馮撰見中堂內氣氛凝重,也不敢隨意開口。
    他現在也明白了易禾叫他來的目的。
    最初就是當著易家族人的麵,和他商量好錢糧的安置,讓他們死心。
    隻不過事態延續到現在,他估計還要做個他們斷親的見證人。
    免得日後易家族人出去亂說。
    此時恰好易禾起身,對馮撰說了一句:“今日要麻煩你給尋個住處。”
    馮撰忙點頭:“應當的。”
    兩人隨即出了中堂,不見有人出門相送。
    易禾知道,今日她邁出的這道門檻,以後永遠也不會再踏足了。
    易家門外。
    馮撰有些擔憂地問道:“大人為了賭這口氣,真的連先祖都假裝不在意了麽?”
    易禾忍不住笑出聲。
    “我才不是為了賭氣,我是真的不在意。”
    “那您連官聲也不在意?”
    “有這樣的族親,我的官聲才不愁不會被毀。”
    這裏頭許多事馮撰不知情。
    當年父親去世前就特意交代過,而今你算是獨門獨子,日後免不了被族親盤算。
    你能打發的就猜度著打發一點。
    若是使你為難的, 也不必由著他們。
    我死後也不用送我回冀州,無論是明堂太廟還是荒郊野嶺,有口棺材哪兒不能躺?
    易禾始終念及人要葉落歸根死必歸塋,所以強忍悲痛扶棺千裏將他送回了冀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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