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落龍城之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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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罪即死”是陸七兩寫下的封印,他的字不好看。他學會識字,隻是一眨眼,但寫一筆好字,卻要不斷的練習,陸七兩很少寫字。
    所以在封印五城十二樓時,竟不知道要寫什麽,忽想起初登天界那日,熊蝦仁指著南天門畔的擎天石柱說:“既然來了,就要懂規矩。”
    那石柱上鐫刻著密密麻麻的小字,皆是嚴苛的天條,事無巨細,皆有酷刑。即便是極小之事——偷窺仙姑沐浴者,貶下凡塵為彘;竊取蟠桃者,投入丹爐煆燒;乃至失手打碎玉盞,亦要日日受萬箭穿心之刑……陸七兩看得冷汗涔涔,心想天界真不是該來的地方。
    熊蝦仁說:“這些,其實不重要,你隻要記住四個字就行……有罪即死。”
    桃花引我們入洞前,曾對牛掌櫃和我提過陸七兩。隻是彼時聽過便忘,後來相見,竟毫無印象。凡人不記仙名。畢竟神仙對當時的我們來說,遙如星漢,記他的名字做什麽?
    陸七兩是在張天宗身殞、他倉皇逃往下界之際,撞見那五城十二樓的。
    彼時,他正被金烏小將銜尾急追。亡命奔逃間,忽聞前方異香撲鼻,猛一抬頭,但見蒼穹之上,厚重的七彩流雲如沸水翻騰!一座巍峨巨嶽,陡然拔地而起,悍然撞向天界。
    山嶽之上五層金宮耀目,十二座玉樓寶光衝霄。刹那間,方圓百裏,凡有血氣者盡皆伏地而亡;天地間的靈力,如百川歸海,向著那撞天巨嶽奔湧匯聚……
    陸七兩知曉,此乃“登天化神”。與凡人渡劫飛升不同,登天化神者本非凡胎,多是天界遺落之珠。隻因所附之物過於凡常,動輒需數萬年方能化形。
    他本欲助其一臂之力,轉念一想:天界也不是什麽好地方,飛升是一條不能回頭的路。
    有這樣的神通,在下界大可自在逍遙,如星子隱於幽林。然一旦登天,恐連份安身差事都難尋,畢竟天職隻有那麽多,而且都有人了,關鍵他們永遠不會死。
    當然,他也不會去勸它,如果人對豬說,還是當豬好,做人實在太累了,所有的豬都不會信。
    陸七兩不聲不響地繞開了,恰巧金烏正追殺至此,眼見就要追上了,豈料憑空撞出一座撞天巨嶽!陸七兩又消失不見了。金烏盛怒之下,揮動神兵,竟將那大山淩空斬為數段!
    陸七兩心想,此物登天之途被斬斷,多多少少也有自己的原因,幾天後又折返回來,本想將它送入天界。卻見滿山的枯骨,唯有一株草正癲狂屠戮,肆意宣泄滔天怨氣。
    陸七兩覺得它的性格,在天界活不過三天,於是出手將其封印,以消磨其戾氣,並賜名“五城十二樓”,約定500年不做惡,便送它登天。
    所謂“五百年後,自有凡人為你揭印”,不過是陸七兩的一點心機,是想教它尊重生命,哪怕最平凡的人,亦有不可替代之處。
    不料卻一語成讖,五百年後,陸七兩滿心都是流光,忘了和五城十二樓的約定。
    而我這個毫無修為的人凡人,卻偏偏來到了這裏。
    然而,我卻遲來了整整一百餘載。
    無相即入道,有念便生魔。這百餘年,對數著日子過的五城十二樓是何等煎熬。無異於一場無間煉獄。
    時間錯位帶來的宿命感,讓它覺得化神無望不如成魔。
    它向上的登天之路雖被封印死死扼住,其根須卻在絕望中瘋狂向下蔓延,竟生生刺穿了陰陽之隔,這也成了我日後從冥界脫困的途徑。
    此刻,牛掌櫃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琴師以本命精血鑄就的殺伐之箭,正死死鎖定我的眉心。
    軒轅甲雖然口裏說著我們是夥伴,但在他出現之後,一股從未有過的死亡寒意便攫住了我,渾身寒毛根根倒豎!
    甚至當五城十二樓的金絲射入我額際時,那瞬間也隻餘下純粹的恐懼——那金絲帶來的威脅,竟遠不及軒轅甲身上散發出的、令人窒息的危險氣息。
    軒轅甲,他才是最致命的威脅。他究竟在圖謀什麽?
    我死死盯著他。這個驕傲的男人,是那樣的從容不迫,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如果我是他,怎麽才能一勞永逸的解決五城十二樓?硬拚?絕無勝算。
    事情到了這一步,隻要五城十二樓一旦從封印中脫身,他也絕不可能放過我們。
    不能指望他有同情心。並不是他無情,而是實力相差太多。譬如拍死一隻蚊子,人並不會感到愧疚和傷感。
    最好的辦法隻有將其本體永遠封印在此,再想些辦法一點點耗盡五城十二樓的化身。
    無論從哪個角度推演——殺了我,才是他最優、最幹淨的選擇。
    軒轅甲並非在用我的性命威脅五城十二樓。他是真真正正,要取我性命!
    我深深地吸了幾口氣,逼迫自己鎮定下來。
    這命懸一線的僵局,絕不會永遠持續下去。
    我們靜靜的站著,隻有牛掌櫃躺在地上,他幾次想爬起來,又踉蹌幾步倒在地下,反複幾次,倒到了我的腳邊。
    “牛掌櫃,你老實的躺著吧,反正站起來也沒什麽用。”我說。
    “你說誰沒用?”牛掌櫃的火上來了,他尤其不想在軒轅甲麵前丟了麵子。
    “我說你。”我說。
    “你小子翅膀硬了是不是,看我不撕了你的嘴。”牛掌櫃又搖晃著站起來,撲到我的身上,雙手緊緊卡住我的脖子。
    “軒轅甲要殺你。”他在我耳邊小聲地說,他們鬥了五百年,果然他是最了解軒轅甲的人。
    我抓著他的手,大聲的說:“我知道了……我不敢了。”我拚命推開他,一邊向後退,靠到了門邊,站在封印的正下方。
    我的意思,大不了魚死網破,隻要我揭下這個封印,誰也別想活。
    軒轅甲看著我,點點頭,笑了笑。
    正在此刻,五城十二樓出手了,數萬道金絲突然從地下冒出,數千個軒轅甲的化身同時被金絲刺穿。
    “白嵐,放箭!”他大喊一聲,額頭金光一閃,瞬間化成了齏粉。
    牛掌櫃向著琴師猛揮手,“不要……射!”
    琴師麵沉似水,眼神專注,緩緩鬆開緊繃的弓弦,隻聞一聲尖銳的破空之聲,明明僅有一箭,射出後卻化作漫天箭雨。
    “你們上當了,那個不是我。”空中又出現了一個五城十二樓,自其體內迸射出萬道金絲,交織成一張巨網,以擋箭雨。
    這個才是真正的五城十二樓,他當然不是為了救我,他是怕失去能揭去封印的人。
    若非事發倉促,他斷不會愚蠢到以肉身抵擋琴師的弑神之箭。
    剛才那個五城十二樓,不過是軒轅甲的化身所變,他製造了一場混亂,把所有的人都陷在局中。
    但真正的軒轅甲,正帶著一副慵懶的微笑站在我的麵前,“你知道,我不得不這麽做,但你好像不害怕?”
    我輕輕歎了一口氣,“你還真是一個混蛋。”
    時機轉瞬即逝,軒轅甲當然知道這個道理,他抬手輕輕向我拍來。
    他知道我不過是個凡人,這一掌並不急但用了十分的靈力,有風度也確保能擊之必死。
    我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倏然消失不見,軒轅甲心想不好,想要收掌已經遲了。
    他的手拍在了那道封印上。
    “轟!”的一聲巨響。
    我背對的宮殿崩碎成無數的碎片,飄散在空中,群山一座座也崩成了碎石,整個空間結界崩壞了,我們全部掉入到一片虛空裏。
    就在剛才,牛掌櫃雙手卡住我的脖子的時候,掙斷了他身上的一根細絲,纏到了我的身上,又在琴師將神箭射出前,將又細絲的另一端拋向了琴師。
    當時,五城十二樓正被軒轅甲的化身自己殺自己,搞得一頭迷霧,軒轅甲正悄悄地隱到我的麵前,一片混亂中,沒有注意牛掌櫃的動作。
    牛掌櫃是看過我用身體擋下,桃花手下的那禦刀男的長刀的。當時,他隻是疑惑的看了看我,但沒有多問,畢竟,打聽別人的寶物是修行者的大忌。
    他知道我的身體很硬,才敢冒險這麽做的。
    憑我的本事,無論軒轅甲的那一掌拍的再慢,再有風度,我也不可能躲開的,但琴師一拉纏著我的細絲就不同了,僅僅是被他的掌風刮了一下,我的臉頓時皮開肉綻,好在赤火宗宗主的靈骨在我體內,死不了。
    琴師拉著我閃開時,倒在地上的牛掌櫃,此時也拚盡全力,將大門向下猛的一拉,整個大門向地下陷落數尺,那個封印正好就在軒轅甲的掌下。
    牛掌櫃本指望封印的反蝕之力會將軒轅甲震死,但陸七兩設置封印時卻留了情。他大概早就想到,將來會有人強行破除封印。
    我們從虛空中跌落回落龍城外的山上,五城十二樓的化身和空間結界都消散了,被封印的本體也不見了,也許被封印移到了別的空間裏。
    軒轅甲受了很重的傷,牛掌櫃從懷裏的儲物符中取出一把殺豬刀,就要去砍了軒轅甲。
    他不愧是開客棧的,到哪都帶著吃飯的家夥。
    軒轅甲倒在地上,渾身骨肉早被震的寸斷,體內的靈力更被封印崩散,短時間根本無法凝聚。
    他隻能不停的擺手,不斷地說:“牛帝,慢……慢……慢……”
    “……”
    牛掌櫃也強不到哪去,拿著殺豬刀踉蹌走了幾步,“撲通”倒在地上。
    他轉頭看向坐在邊上的琴師。
    “你們之間的恩怨,你們自己解決。”琴師冷冷地說。
    牛掌櫃轉頭看向我,“遇仙,幫我弄死他。”
    “好!”我從地上跳起來,接過他手裏的殺豬刀,向著軒轅甲走去,嘴裏說:“我殺了他,有什麽好處?”
    這句話我是說給軒轅甲聽的。
    軒轅甲當然聽懂了,他連忙說:“小友,隻要你不殺我,將來你來人界,我可以幫你實現一個願望。”
    “無論什麽願望都可以?”我問。
    “當人皇也可以嗎?”牛掌櫃在一旁說。
    “你別打岔,刀在我手上,”我轉頭看了一眼牛掌櫃,“我可沒興趣當什麽人皇。”
    “小友,人皇你不感興趣,那你想要什麽,神仙寶物,秘籍功法……或者美女佳人?”
    “我的這個願望是……”我故意拖長了這句話,“是有更多的願望。”
    “哈哈哈,你這小友真是貪心,多麽像從前的我。”軒轅甲哈哈大笑,又咳出幾口老血,他長長歎了一口氣,看了看牛掌櫃和琴師,“可我的身邊,卻沒有這麽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