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麟不常召見墨影，每次召見恰又在緊迫時刻。
    這並不矛盾，因為墨影很清楚自己的份量，但凡齊麟召見必有唯獨她才能完成的任務。
    人的價值，豈不就體現在這份獨一無二上？
    無人可超越，亦無人可取代。
    這種價值可以給人帶來歡愉，亦可以使人永葆自信。
    墨影自然很開心，而，齊麟每次召見墨影都會為其備上禮物，這禮物可謂是五花八門、應有盡有。
    他無法了解每個女人的喜好，也壓根沒想過了解。
    所以，他已將樓閣中能拿得出手的飾品和稀罕物件都擺放在了一處。
    當然，這些也都是沈安若的。
    可，沈安若並沒有收藏什麽過於名貴的物件，以至於齊麟越擺放越覺寒酸。
    ——他頓感挫敗，隻覺平日裏給予沈安若的實在太少。
    事實上，墨影並不是鄉野村婦，其輕功絕頂、來去無蹤，別說民間的尋常寶貝了，就算是皇宮大內的珍寶，隻要她想要也是信手拈來。
    但，齊麟不知道的是，正因他足夠清廉且不貪，墨影才對他忠心不二。
    對於一個見過世麵的女人來說，任何花招和套路都是無用的，她自能辨明真假虛實。
    墨影很清楚，任何權貴的財富都有不光彩處，單靠祖上積蓄也是遠遠不夠的。
    財富的本質是掠奪，而掠奪又往往沒什麽道德可言。
    若要講道德、品質，怕也不會有什麽大富大貴之人。
    縱使心善仁愛的員外郎，多次免除過百姓的佃租，他還是需要百姓為其賺錢。
    不過，墨影每次被齊麟召見時，她都不忘譏諷齊麟兩句，這是一件她覺得十分有趣的事。
    ——齊麟在景都時，除了權勢和錢財，便一無所有。
    ——而身在北疆的齊麟，除了權勢外，也再無了其他。
    可能很多人會好奇，既有錢有勢，又何愁買不到珍品和珍寶呢？
    有這種想法的人不在少數，雖是正常思維，卻有些欠妥。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金錢有價，寶物無價。
    對於擁有眾多珍寶藏品的人來說，非生死關頭是不會割愛的，他們平日裏也絕不會缺錢花。
    所謂一件珍寶可換一條命，這句話也的確不假，總有識貨的人為之拚命。
    而，真正的貴族和世家則更會利用珍寶。
    貴族依靠搜刮，一般富貴之人不可比也。
    世家依靠世代積累，凡曆經三代人才暴富的家族亦不可比也。
    更別提一夜暴富之人了。
    有些人會放大金銀的價值，總以為金銀才是最可靠的，即便偶得珍寶，也會丟棄在角落裏。
    殊不知，珍寶無價，早已遠勝萬千金銀。
    齊麟手中無珍寶也要從他的家世說起，其父王、母妃雖是名聲顯赫的王侯，但，常年駐守邊關，能見到、得到的也多半是金銀細軟。
    坐落在景都城內的鎮北王府中倒是有幾件珍寶，那也是先帝尚在時，賞給齊家的。
    既是先帝賞賜，自然無法隨意贈人，因為每件珍寶都有宮廷記錄，不可妄為。
    現在，齊麟已在尬笑，就連斟茶的動作都顯得不自然起來。
    這一幕，從墨影現身後便就開始，直到齊麟將茶盞推向墨影時，齊麟整個人還是沒能平複下心緒。
    “少主這是做什麽虧心事了嗎？還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沒。”齊麟當即否認，又憨笑道：“隻是許久未見，想與你好好說說話。”
    墨影嫣然一笑，“少主有王妃還不夠嗎？怎麽，也想納我為妾呀？”
    “不，不不...”齊麟，慌亂道：“納妾之事純屬烏有，切不可妄言。”
    墨影掩口而笑，“那少主就是找墨影有事吩咐了，既有要事需要我去辦，少主直接下令便是。”
    齊麟當然知道他能直接下令，隻是無論十八女將也好，還是顧念也罷，既都是其母妃顧英鳶的孩子，那她們也自當如親兄弟般相處。
    可即便是親兄弟也有親疏不是，在月華和妖?麵前，齊麟倒不需要客氣，直來直去、毫無避諱。
    然，他在麵對墨影和其他人時就難免需要去注意點什麽了，其原因也很簡單，本就不常用到她們，雖各個錦衣玉食供著，但，她們也在時刻為自己盡忠效命。
    這本是兩不相欠，各取所需。
    可偏偏有顧英鳶的關係在，自然也不能以簡單的上下級關係論之。
    “本王確有一事需要你去辦，而這件事也隻有你能辦好。隻是在辦這事之前，本王還是想送你一些禮物，畢竟你是本王的阿姐，本王也多日未和阿姐你親近了...”
    墨影莞爾一笑，“要認真說起來，少主您的阿姐可真不少呀，單是我等十八女將各個都算得上是少主的阿姐。可我等這些做阿姐的，倒也沒打過少主你的屁股...”
    她緩緩傾身，一點一點地湊近著齊麟，“或許，是因為少主你本就是個極其聽話的孩子吧...”
    齊麟隻感渾身觸電，猛然站起，“那個...墨影姐...本王這裏有些小玩意，若你喜歡哪個盡管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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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影輕柔移姿，先後拿起三樣發簪，悠然道：“這流雲飛鳳發簪是你與王妃成婚當日，我送給王妃的賀禮；而這鎏金梅花簪應是王妃再次回到北疆後，我差人送來的；這最後一個龍鳳呈祥簪可就大有來頭了，乃是天下第一富商閆兆仁專門請鑄造大師為其愛妾打造，用來慶祝自己愛妾懷上了閆家骨肉...”
    “可他閆家有後，又哪比得上我家王妃懷上世子爺或小郡主呢，索性我便取來並在不久前送給了王妃。”
    “如今，少主卻要將這三件發簪再回送於我，我可真是不知如何抉擇了...”
    齊麟驟然捂臉，腮紅如霞，片刻後從指縫中露出一隻眼，另一隻手在半空中遲遲戳動著，“桌上不是還有很多其他物件嘛，阿姐也可從中選之呀...”
    墨影微微一笑，“少主是說這些嗎？這些...尋常百姓家也是有的，不足為奇。”
    齊麟慢慢轉身，又慢慢放下手臂，逐漸端姿連“嗯”了幾聲後，才勉強鎮定道：“等回景都吧，鎮北王府中還有幾件先帝賞賜的珍寶，屆時，阿姐可隨意挑選。”
    “呀！”
    就在這時，墨影突得驚呼，齊麟瞬間定眸，不知所措。
    “這件木製蘭花發簪倒足夠脫俗清雅，不如我就選這一件吧。”
    齊麟望之，久愣不言。
    ——那件木製蘭花發簪應是眾多飾品中最不值錢的一個，雖說刀工精細，但，隻要給他一塊木頭，他也能雕琢出來。
    ——可見墨影那般歡喜，他又能說些什麽呢？
    ——就算他心知肚明墨影隻是想給他找個台階下，他也隻能隱忍不言、默默受之。
    或許，親人就是這樣，從不會取走你最好的物件，卻又總能給予你最好的禮物。
    “那個...阿姐...”
    齊麟不打算再裝了，再裝下去也隻會顏麵全無。
    他有微微挺直腰板的動作，話說一半也連咽了幾下口水，似還需要醞釀一番。
    “阿姐應還記得我昔日躲藏的山洞吧？就在天瑙城外，那裏不止有一處山洞，且每個山洞四通八達，好似難以窺探到底部...”
    墨影把玩著手中木簪，漫不經心地回道：“我記得那裏，少主你可是在那裏住過很長一段日子。當時，我等十八女將想盡辦法想要拉少主出來，都未能如願呢。幸好有妖?在，若不是妖?性格堅毅，擅於隱忍，恐怕少主你也要活活餓死在裏麵了。”
    齊麟勉強一笑，“阿姐既還記得山洞的位置，可否請阿姐前去打探一番...”
    墨影，搶言道：“你是想尋原本流竄在北疆境內的山匪吧？眼下，可不止是山匪躲在那裏，原本的北疆各鎮官員也在那裏藏身...”
    她雖打斷了齊麟的話，說出了已知的結果，卻依舊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仍在來回翻看著手中的木簪。
    齊麟倒是有些意外，他沒想到自己和顧念接連九次都未尋到的人，竟早已被墨影掌控著行蹤。
    “他們...他們是否有駐防？或是安排了人手在洞外巡視？”
    墨影，道：“有，人還不少，但，都是些普通武夫，耳力都不怎麽好。”
    齊麟，忙道：“如此說來，阿姐可帶上月華一同前去監視他們了...”
    墨影緩緩抬眸，凝向齊麟，輕聲問道：“為何要帶上月華？我一人足矣。”
    “不瞞少主，其實在北疆舉辦文武科舉之時，我就開始留意他們的動向了。他們能活到現在，也全因對北疆毫無威脅，短時間內也成不了什麽氣候，我亦懶得多此一舉，就沒殺他們...”
    齊麟聞言，躬身一拜，“感謝阿姐能處處為北疆著想，在北疆舉辦文武科舉時就已想到這些人或會成為隱患。有阿姐在，真好。”
    沒曾想，墨影竟“噗嗤”一聲燦笑了起來，“少主啊少主，若是這些都能使你心生感激，那你日後還要不要活了？要知道，我等十八女將可不是日日無事可做，說不上各司其責吧，也都會找些事情去做，充實下自己的...”
    “我呢，就喜歡在天上飛來飛去的感覺...屋頂房簷飛厭了，就想著到林間飛一飛；林間也飛厭了，那就到高山峻嶺上看一看。聽說少主你在狼王寨做鷹王時，可是那虎崖關傲視蒼穹的雄鷹啊，常從斷崖上直飛而下，劫富濟貧。如今，我也想體驗一番，卻在無意間發現了原本流竄在北疆境內的山匪和那些已被革職的官員的藏身地，這也算沒白飛一場吧...”
    齊麟微微縮著身子，迎笑道：“那是，那是...阿姐怎麽可能白飛呢，飛得正是地方，且正是時候...”
    墨影拂袖而起，邊整理儀容邊說道：“所以，是殺還是放？我知少主你遲早會想到他們，故才按兵不動，現下少主提起...定是想讓他們發揮一下價值咯。”
    齊麟漸漸垂眸，沉聲道：“他們在本王這裏毫無價值，卻又著實算得上是那北戎宰相楊楚金的全部籌碼...”
    “哦？”墨影，問道：“此話怎講？”
    齊麟，回道：“如果本王沒猜錯的話，在隨後的日子裏會有北戎人喬裝打扮為他們送上源源不斷的銀兩，而這些銀兩他們也會再分批贈送給北疆各鎮的新官員和軍中將領。”
    “不管他們送給誰，十八女將既負責監察官員，就定會有品德高尚的官員主動向你們回稟此事，屆時，你們就與這些官員和軍中將領商議好，不管他們說什麽，都先假裝和他們合作即可。”
    墨影，暗暗一笑，“少主此計，甚妙。除了能窺探敵情外，還能清理掉一些私下受賄的官員。眼下，北疆各鎮新上任的官員畢竟還沒什麽資曆和魄力，既然有人要賄賂拉攏他們，倒也給了我們清理無德之人的機會。”
    齊麟，緩歎道：“是啊...自古王朝多腐朽，都是先從內部汙穢開始的...但凡還有幾個憂國憂民的股肱之臣，也斷不會放任王朝傾塌，被人取而代之呀。”
    墨影，拱手道：“還請少主放心，隻要我等十八女將尚在，就定能掃盡北疆汙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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