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舌戰神裔 (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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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您所講的故事很精彩,隻是這故事不會就這樣結束了吧?”
雲樞掩口而笑,又漸漸昂首,她覺得自己很高貴,她也本該這般高貴,可她那高人一節的姿態又極其使人生厭。
“如果,貧道沒猜錯的話,龍王會因泄露天機遭受天罰,龍女最後也會放棄千年修行,隻為能與東郭逸廝守一生。”
她話音剛落,又捋了捋手中拂塵,“這等俗套的劇情,人間話本比比皆是,王妃又何必單獨拿出呢?”
沈安若沒有笑,既沒笑也就意味著無需緩解尷尬;她也沒正眼去看雲樞,隻是重新捏起棋子,幹脆地落在棋盤上,“道長錯了。這故事並沒有所謂的結局,留給人們的隻有無限遐想...”
“起初,本妃也甚是好奇,按道理來說故事本該有始有終,也好告誡世人何事可為、何事不可為...可後來,本妃便也逐漸接受了無結局的結局...”
“道之所以神乎其神、玄之又玄,則是要讓人們從中覺察到自己該走的路。路有千條,人有百態,殺富濟貧是善、為官清廉一心為民也是善;廣施恩惠是善、救助一人亦是善,善從來不分地位、身份,隻要有心,皆可行善舉...”
“也正因如此,世人也便與神佛無異。隻是,神佛常被高高供起,人們卻往往看不到他人身上的閃光點。確切地說,天上有多少神佛,人間也便有多少神佛。萬千神佛所對應的也是人間形形色色的人,南無地藏王菩薩尚需起大願永鎮地獄,那世人遇到些許困境是否也屬正常呢?”
“這道理很淺顯,可道長怕也不會認同。倘若,道長能想通這一點,自也不會再以五顯大帝的身份行處處高人一等之事了...這也便是龍女和東郭逸的故事不需要結局的原因,事實上無論是龍女、東郭逸,還是龍王,接下來都會有錯下去的可能——龍女可以暗殺龍王,龍王也可繼續找東郭逸的麻煩,東郭逸則可借助人間方士的力量對抗龍王。故事中的三人本就沒到窮途末路之時...”
“恰因三人都有路可選,才會留給人們無限遐想,從而去推敲孰是孰非、該或不該,人們在心中有了某種定義後,便也會漸漸形成各自的道。最後,有人會主殺伐,將自己視為天道,天道之下無一殘喘——龍女思凡該殺,龍王泄露天機該誅,東郭逸妄想與龍女結合也該受到應有的懲罰。”
“可上天終有好生之德...”沈安若說到此處,已然搖頭燦笑,卻也是無聲的燦笑,“不,與其說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如說世人還是很講情麵的。有些不願見到殺戮的人,自也願給予龍女、東郭逸和龍王生的機會。若三人能各歸其位,便也沒必要再去追究過失。當然,這世上也有想要成人之美的人,為此她們會不留餘力地勸解,使三人都能有一個圓滿的結局...”
雲樞,譏誚道:“王妃想要表達的也無非是世人與神佛無異的理念,可真就無異嗎?既無異,人們為何還要去拜佛?又為何皆懼怕鬼怪呢?”
沈安若微微一笑,“人們之所以拜佛是想有所寄托,之所以怕鬼則是一種敬畏。在這個世上,人們可以缺失任何,卻唯獨不能缺少敬畏。”
她頓了頓,接著說道:“不過,道長有一點倒說的沒錯——即便是老子和莊子下凡,他們也無法覺察到自己的身份,他們會和普通人一樣過著最普通的生活。縱使,可以覺醒靈根和血脈,他們也隻能以智者和大能的身份去教化世人,從而宣揚自己的理論和看法。”
“世人若想進步,總歸是需要有人帶領的,帶領人們進步的不是神佛,反倒是與人們無異的人。古有百家爭鳴,不少人自成一派,廣納弟子,單是孔子就有弟子三千,七十二賢人,暫不論儒家思想是對是錯,卻也著實影響了後世數千年,從一定意義上講,這就是一種進步,且還是能被人們接納的進步。”
“雖說,漢武帝劉徹推行“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政策,可道家、墨家、法家、名家、陰陽家、縱橫家、農家、雜家、兵家,還有醫家、小說家和方技家也從未真正消亡。就拿影響力最小的小說家來說吧,他們能將一些故事流傳下來便就是一種功德,而這功德也絲毫不比佛經差,隻是書中內容過於直白,也就不免俗套了些...可,初學者或初接觸者依舊能從書中有所感悟...”
“醫家的扁鵲,兵家的孫武、孫臏、吳起,農家的許行,還有縱橫家的蘇秦、張儀和陰陽家的代表人物鄒衍,他們為世人皆留下了數不盡的經驗和學術基礎,後世之人但凡有所成就者,哪個不是在他們所著基礎上又進行延伸的?”
“能築基之人,就已擁有著神佛的特性,本妃亦可將他們直接視為神佛。想那遠在靈山大雷音寺的如來佛祖,其原本的身份也不過是藍毗尼迦毗羅衛國的王子罷了,皆是凡人也。”
雲樞,哼笑道:“王妃竟說如來佛祖乃是一凡人?這可真是聞所未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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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安若優雅地端起茶盞,慢飲展顏,她並不打算反駁雲樞,反倒悠然道:“道長既提到世人皆懼鬼怪,那本妃就不妨與道長好好說說何為鬼怪...自古以來,鬼怪和玄門都是對立的,很多人總以為鬼怪怕玄門中人,玄門就是為對付鬼怪而生的...”
“其實不然,本妃雖不是玄門中人,卻也與“淩霄派”有些淵源,更與“雲闕門”掌門杜芸卿是好姐妹。玄門中的確有無上正法,亦有可在世間稱雄的武學。”
“如果,無上正法是對付鬼怪的,那足能稱雄的武學又是對付誰的呢?可能很多人並不會去思考這一問題,因為就算入了玄門,其第一課也是修心養性。別小覷了這第一課,單是這第一課就有內心調養的五層心法和呼吸調節的三重法門,以及道德修養等眾多戒律。”
“愚人多半會認為修心養性乃是無用之功。因為學不到真本事,整日讓您打坐入定,通過靜心冥想使心靈達到無欲無求、清淨自然的狀態,日子久了您也會厭煩,不是嗎?倒不如修習武學,尚可懲惡揚善、抓抓小毛賊...”
“然,又正是這些不被人們所重視的修心養性的法門,恰是克製鬼怪的關鍵。先秦時期,“鬼”常與“神”並稱,這也是“鬼神”的由來,在《禮記·祭義》中也記載著“眾生必死,死必歸土,此之謂鬼”,這也是世人最原始的靈魂觀念。那麽,鬼神為何能並稱呢?要按道理說,鬼就是鬼,神就是神,怎就能合並在一起呢?其實這也沒什麽好糾結的,可將其統稱為超越自然的產物,自可並稱也。”
“那我們再說說“怪”,在許慎《說文解字·心部》中“怪”的解意是“異也”。“異”指反常、不合常理的現象或存在。許慎所著的《說文解字》也是一部當之無愧的奇書,他直接將“怪”歸納在了心字偏旁部首的範圍內,從而暗示“怪”是與人的心理感受密切相關的。”
“若我們將“鬼怪”合二為一,用大白話來講也就是一些超自然的存在和能讓人產生極度恐懼的心理感受。再從“儒釋道”的角度講,孔子“不語怪力亂神”,主張理性對待,承認祭祀祖先之鬼的倫理意義;《抱樸子》中記載“物老則為怪”,認為鬼怪是自然之氣所化,可通過法術降服;佛家引入“六道輪回”的觀念,將鬼歸為“餓鬼道”,強調因果報應。雖說,“儒釋道”三家各有說辭,但,若將三家的理論相結合,還真就有了無限樂趣...”
“首先,孔子主張理性對待,強調祭祀祖先的意義,從中我們也可以得知,人們從未真正孤單過。隻因,誰家還沒個先祖呢?既有祖先守護,我們還怕他人成鬼的祖先嗎?既然都是鬼,那就讓祖先相互戰鬥去吧。”
“然後,道家認為鬼怪是自然之氣所化,可通過法術降服。鬼怪既是自然之氣所化,人就不是自然之氣所化了嗎?就算不是,人也要呼吸自然之氣不是?索性,將鬼怪吸入身體裏直接消化掉不也完事了嘛,就算再不濟也能通過法術降服呀。”
“最後,比較有意思的還是佛家所說的“餓鬼道”和所強調的因果報應。既有“餓鬼道”,就必遵循其道規則,所謂因果報應也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那人隻需守住正氣,還有何懼?”
“但,“儒釋道”還無法完全詮釋出“鬼怪”的根源和由來,本妃先前已說過,意念可以是一種暗能量,也可以是靈魂,亦可以是執念。也就是說,“鬼怪”本就是一種未完的意念,當然“精怪”也有修成人形的執念;無論是意念還是執念,它隻會放大人們心中的恐懼和罪惡感,通過能量幹涉使人們走向極端,這也便是一念生、一念死的由來。”
“而,玄門的修心養性就是抵抗幹擾的不二法門,說直白一些就是使人產生頓挫感。那麽,何為頓挫感?並不是傻不拉幾的反應遲鈍,而是一種心理矛盾和反思與轉念。”
“《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經》中有這樣一句記載:“遣其欲而心自靜,澄其心而神自清”,此句凝練了道家“清靜無為”的修行宗旨,強調通過內省與克製欲望,達到心神澄明的境界。那麽,當玄門弟子被鬼怪的能量幹擾時,必會率先想到“遣其欲而心自靜,澄其心而神自清”這句話,想到這句話後也必會進行反思,所思的也是一種矛盾——既然,太上老君都這樣說了,那人們為何還能看到汙穢之物或被幹擾呢?豈不也說明人們的修行不夠嗎?有了矛盾感,才會有所遲疑、有所衡量,在反複遲疑和衡量的過程中也會意識到不足,從而盡可能地守住正道。所以,有時反應慢一些,多些遲疑和猶豫也是好的,這也便是所謂的頓挫感。”
“再說反思和轉念,就是當聽到不順耳和不利於自己的言語時,不要急著回懟,先反思自己是不是哪裏做錯了,或先轉念對方如此說是否也是為自己好,並不是在惡意敵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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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頓挫感後,就能極大可能地避免走極端和進入心理死角,待完全淡然後,“鬼怪”自知無法左右人的心念,自會消散。如若不消散,那也正好能與“鬼怪”好好聊聊...”
沈安若說到這裏竟“噗嗤”一笑,可能連她自己都覺得這般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有多“無恥”,可這又與無恥無關,暫不論對錯,這也的確是她的真實感受和想法。
雲樞見狀,就多少有些怒不可遏了,“王妃還想和“鬼怪”好好聊聊?怕是王妃瘋了不成?!真是不知死活... ”
柳霖霖當即怒喝道:“放肆!單是你這句話就能治你死罪!還不跪下!”
說時遲那時快,單是她這一喝便瞬間引來數名趙府府兵,隨之又有數十位鎮北軍將士提刀而來。
沈安若滿不在乎地抬起手臂,示意柳霖霖勿要動怒,趙府府兵和鎮北軍將士見其指令也相繼退身。
在如此緊張的氣氛下,沈安若反倒朝雲樞柔柔一笑,“在本妃看來,鬼怪並沒有人們所認為的那般可怕,隻是鬼怪產生於有和無之間,所謂信者有,不信則無。說白了,也不過是人們對超越自然的事物有著與生俱來的抵觸罷了。”
“假如,我們人人正氣凜然、心無雜念,即便見到超越自然的事物也無愧於心時,那麽該感到害怕的也必是鬼怪。不得見也就罷了,一旦得見還非要鬼怪說出個原由不可——你怎就敢在本妃麵前現身呢?有所求就說,若無所求還生出了歹念,本妃現下就滅了你!”
她說到此處,又再次暢笑了起來,這一次她沒再用手掌掩嘴,主打一個隨心所欲。
雲樞也徹底坐不住了,她不禁在心中犯著嘀咕——她沒想到沈安若會如此狂妄,這也壓根就不合符鎮北王妃的身份。
——若換做其他女子,單是聽到“鬼怪”二字,便已膽戰心寒。
沒一會兒,沈安若又開口了,“本妃想想都覺得可笑,大概劇情也是這樣的——一天夜裏,本妃身前突現一人,那人不言不語、不笑不哭,隻是陰沉地看著本妃。本妃會問:你怎麽在這裏呀?那人會說:我是鬼,你怕不怕?本妃會當即扼住他的脖子對其喝道:有所求就說,無所求就滾!否則,本妃滅了你!哈哈哈哈~”
得,眼看鎮北王妃還浮想聯翩起來了,雲樞也赫然起身,怒甩了一下手中的拂塵。
這也難怪,她本就是來忽悠沈安若的,如今忽悠不成,竟還在沈安若的頻頻笑語下有了受辱感。
——你說你沈安若不好忽悠就不好忽悠唄,還譏嘲起她這個神裔了,她雲樞自出道以來還從無敗績,那也是響當當的虛微子道長,怎能受此大辱呢?
她隻得不情不願地朝沈安若深深一揖,冷冷道:“貧道突然想起還有要事處理,今日貧道就先告辭了。”
沈安若驟然將一棋子拍打在棋盤上,眸光突得淩厲,整個人也變得威嚴十足起來,“就算道長另有要事去辦,也該先看一眼身前的棋局吧?道長敗局已定,還真以為能安然離去?”
雲樞下意識地瞥了一眼棋局,這才意識到她在九步之前就已進入了死局,沈安若卻為她刻意留下九步棋的臉麵,她竟絲毫沒有察覺...
“貧道的確輸了,不知王妃想讓貧道付出怎樣的代價?”
沈安若,沉聲道:“本妃逐步落子間,道法若隱若現;而你落子處,早已生死權謀俱懸。指尖棋子本就重若千鈞,一念落定即是破劫、又是重生。隻是,破劫和重生的都是本妃,你也不過是他人頂在前方的犧牲品罷了...”
“本妃可以不問你背後之人是誰,也可以讓你安然離去...隻不過,你已欠本妃一條命,一條本妃隨時都能取走的命!”
雲樞聽後,猛地震身,連退數步而不止,終腿軟跪地,叩頭不斷。
沈安若緩緩起身,依舊如往常般細細整理著自己的衣袖,“希望下次再見,你能給本妃一個不殺你的理由。這理由可以是你的善念,也可以是你的良知,亦可以是你的寬容,但,本妃卻絕不允許你再招搖撞騙下去。”
雲樞剛要站起,沈安若又接著說:“對了,本妃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日後休要再稱自己是什麽五顯大帝下凡了...記住!眼下早已不是人神共存的時代了,很多時候神也會感到多餘的...”
雲樞連忙端正跪姿,顫抖道:“也就是說,當我提到自己是五顯大帝所化時,王妃就已看破了我的身份?”
沈安若點頭,“是的,因為這壓根就不符合人間的“律”,你也不配被五顯大帝眷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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