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人性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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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樞走後,沈安若便癱軟在地。
    柳霖霖乍現驚容,還未跨步就已隨沈安若一同倒下。
    她並沒有什麽不妥,隻是動作跟不上思維,本能想去拉拽沈安若,卻終是慢了一拍。
    緊接著,她的雙手又如觸電般揚起,斷不敢再觸碰沈安若一下。
    她已從內到外綻露著驚恐,整個人更是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神...神...”沈安若顫聲低吟,仿佛進入了一場夢魘,“原來,皮子明怨恨霆嶽的根源竟在這兒...”
    柳霖霖赫然鎖緊柳眉,身體止不住顫抖的她也試圖再次觸摸沈安若,卻每每都能感到一股無形的強壓,使其肢體動作越發僵硬。
    “安若,你...你到底怎麽了?莫不是...莫不是...雲樞臨走前在你身上下了咒?”
    “不,雲樞並不能對本妃做什麽...”沈安若頓了頓,似也咽了咽津液,“隻是,本妃今日也算是見識到了神的傲慢...”
    柳霖霖奮力掙紮,驟然扶正了沈安若的肩膀,呆眸間小心翼翼道:“安若...你究竟在說什麽...你可別嚇我...”
    沈安若凝視了柳霖霖片刻,隨之淡淡一笑,“霖兒,你在怕,對嗎?盡管,你對那雲樞多有不屑,但,你還是會打心底懼怕雲樞,不是嗎?”
    她說罷,也緩慢站起;柳霖霖則是以仰視的姿態繼續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
    “雲樞的確不是什麽所謂的神裔,可雲樞卻也做慣了神裔,她渾身上下全是對凡人的輕蔑,她的言語中亦全是“唯我獨尊”的口氣...方才,本妃已在盡可能地堵她的嘴,本妃雖說了很多話,卻也多半前言不搭後語,全憑著已讀書籍中的感悟在強行與她對話...”
    “倘若你是齊麟也必會知曉本妃為何會這樣...這和本妃之前在“水鏡庵”為齊麟縫合後背的刀傷時一樣,隻能通過不停言語才能緩解心中的恐懼...”
    她輕輕扶起柳霖霖,接著說:“霖兒,本妃不知該如何描述這種感覺,總的來說就是很怕雲樞說話,更怕接不上雲樞的話。倘若,雲樞把本妃問住了,本妃真到了無言以對之刻,也會散盡所有力氣和勇氣,終會抵擋不住內心的恐懼的。”
    “這一點和你剛剛的反應同理,你之所以會對癱軟在地的我露出驚容,並言出我是否被雲樞下了某種咒術的話,皆因你和我一樣都懼怕著未知且已超出自然的事物...”
    她一聲緩歎,又繼續道:“畢竟,你我都未真正見過鬼怪,誰也不知鬼怪到底有多可怖,亦不知鬼怪究竟有多猙獰...”
    柳霖霖聽後,這才恍然大悟,原本沈安若一直在強撐,在其與雲樞對弈的過程中應也將畢生所學都用上了。
    “難怪...我剛剛還感到十分詫異,竟不知安若你何時懂得了那麽多神乎其神的故事和道理...原來,你不過是僅憑一顆孤膽,在苦苦支撐...”
    沈安若,點頭,“雲樞每言出一句話,都會使我頭皮發麻、身體緊繃,我甚至都能察覺到身上的汗毛不斷被微風撩撥著...這感覺會使人高度緊張,也隨時處於精神崩潰的邊緣...”
    柳霖霖突得眼角一緊,其聲也如刀鋒般銳利了起來,“我們剛剛就該殺掉雲樞!安若,我實在想不通你為何要放雲樞走?”
    沈安若聞言,不禁後退,眼皮也頻頻顫動著,“霖兒,不曾想...你也會說出這樣的話...”
    柳霖霖的眸光赫然失色,臉上也覆滿了無措和恐慌,“我...我說錯話了嗎?難道,我們不該殺掉她嗎?”
    她當然會有此一問,因為她是一個正常人,且還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人。
    ——人在受到潛在威脅時,定會想著如何自保;在有能力的情況下,也定會選擇除掉潛在威脅。
    ——這沒有錯,無論從哪個角度講都沒錯,但,也正是這再正常不過的本能反應,反倒狠狠地戳中了沈安若的敏感神經。
    不要誤會,沈安若並非是在指責柳霖霖,而是通過柳霖霖的言語使她更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這就是皮子明非殺霆嶽的原因...”她已在微聲喃喃,隨之也顫眸看向了柳霖霖,“當我從齊麟口中頭一次聽到《南山霆嶽》的故事時,我並沒有多想,隻感皮子明可惡至極,簡直是壞透了。可,在我得知皮子明至死都不知悔改、仍痛恨著霆嶽時,我的內心似也有所鬆動...”
    “我不知齊麟當初為何要講《南山霆嶽》的故事,可每個故事不都該有一個善惡分明的結局嘛...為何《南山霆嶽》的故事不能過多意會,隻要多去推敲幾次,便會覺得霆嶽也同樣可惡,甚至是罪有應得呢...”
    “方才,我從雲樞的傲慢和藐視眾生的姿態中就已再次動搖了對霆嶽的判斷,直到霖兒你說出為何不除掉雲樞的言語後,我才赫然覺醒到自己的偽善。”
    柳霖霖一臉驚愕,道:“偽善?這和偽善又有什麽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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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安若漸漸垂眸道:“有些事情沒發生在我們身上時,我們可以從最正義的角度去評判一人的好壞;可當有些事同樣發生在我們身上後,我們卻也做出了與皮子明一樣的選擇...”
    柳霖霖眨了眨眼,“你是說...殺雲樞這件事嗎?”
    “是的。”沈安若,說,“直到現在,我才明白神和鬼為何不能存於人間了...別說是鬼神了,就連化形的精怪和過於聰慧的人也皆不容於人間...隻因,世人深藏在心中的恐懼是無法消散的,這種恐懼不同於惡人作惡,而是一種根本就無法對抗的力量...”
    “或許,我這樣說還不夠直白,這就相當於當我們遇到惡人時,我們可以去憎恨,卻沒有非要除掉惡人的衝動感。因為,惡人也是人,除了劫財劫色外,我們並不見得就有性命之危。再則,這世間也多得是除惡的俠士,就算再不濟還有官府為民做主。”
    “但,霆嶽卻不同。他是仙,俠士拿他沒辦法,官府亦無法處決他,他就等同於一個跳脫所有規則的異類,偏偏他還具備著超自然的力量...如此一來,皮子明每錯一次便會多一分自保的意識,他的錯藏不住、他的任何念想更無法掩藏...麵對一個神仙,普通人又要如何偽裝和掩蓋呢?”
    “這也便是一種人世間的原罪,沒有人可以將心胸完全展露出來,就算是沒做過惡,也定有過歹念;就算沒動過歹念,也必有冷漠和視而不見。每個人都有自私的一麵,這本沒有錯,但,展露出來後就成了一種錯。”
    “可想而知,偽裝和遮羞於人而言是有多重要。沒有人可以純淨如水、不染塵垢,人本就生在塵世中,又怎能沒有七情六欲和半點汙穢呢...所以,皮子明決定殺掉霆嶽的那一刻一定是恐懼的,他甚至和我們方才一樣都怕到了極點,我們想除掉雲樞是為自保、是為不留後患;皮子明殺霆嶽也同樣是為了自保和不留後患。”
    柳霖霖,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說,霆嶽和雲樞是一樣的,一個是仙,一個是“神裔”。我們和皮子明都怕他們身上的超自然力量,我們會因恐懼雲樞對我們下咒而生出殺心,而,霆嶽是仙更能隨時察覺到皮子明的過錯和歹念。與其被他們所具備的強大力量嚇得無法喘息,不如心一橫索性除掉他們。”
    沈安若閉眼昂首,無力道:“是的。原罪是無法被突破的,原罪也是與生俱來的,它是世人極力想要掩蓋的醜陋,亦是世人不願揭開的傷口,沒人可以過得了這一關,就連聖賢也過不了...”
    “雲樞不如霆嶽,卻同樣會使我們感到可怖和恐慌,壓抑不住的可怖和恐慌便也是一種原罪。當原罪顯露時,我們不會覺得自己有錯,因為我們隻為自保,亦有著充分的理由。”
    “可,霖兒...”沈安若再次正視柳霖霖,緩慢說道:“就算我們方才出手,也斷然殺不掉雲樞。你以為我為何會放她走?隻因,我很清楚根本就殺不死她...”
    柳霖霖,瞠目結舌道:“殺不死...殺不死是什麽意思?莫非,她真是神裔...”
    “不。”沈安若,微微搖頭道:“我觀過她的氣息,她氣息平穩且渾厚有力。她雖假借神裔之名,卻也的確是位修行之人,否則,斷不會有那般平穩的氣息。渾厚有力也說明她擁有超凡的武學造詣,在我還未完全領會光寒留下的劍譜前,單憑趙府府兵和數百名鎮北軍將士也壓根就製不住她。”
    柳霖霖,皺眉思索道:“既如此,她為何還要下跪服軟呢?她完全可以大搖大擺地走出鎮北王府呀...”
    沈安若,柔柔一笑,“因為,她也沒把握能全身而退,再則,我與她對弈時所說的話,應也有幾點是她無從反駁的。”
    柳霖霖,遲疑道:“你是說...她沒把握能同時對付你和眾多將士,同時她也很認同你說出的幾個觀點...”
    沈安若微微點頭,“按道理來說,她不該有這般顧慮,因為我與她對弈時所說的話全都沒有任何考究,隻是多引經據典,聽起來多少有些道理罷了。或許,是我無意間提到了“淩霄派”和杜芸卿,她一時之間無法摸清我的武功深淺而已。”
    柳霖霖也微微點頭,似仍在思考,“大概就是這樣了...縱使她知曉杜芸卿的底細,也斷無法得知有關於“淩霄派”的事兒。畢竟,“淩霄派”威名極大,又是一個早已不複存在的玄門正宗,即便她再神通廣大也斷無法得知其一也。”
    沈安若,說:“不過,她的反應倒也讓我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神也有妥協服軟之時...”
    “也許,這也是她想要中途離去的原因,在明知無法蠱惑我的情況下,她必會下意識地認為再言說下去便會遭受滅頂之災。真到了佛說佛有理、婆說婆有理,非要爭個高下時,我也斷不會再容她...”
    柳霖霖沉寂了片刻,微語嘀咕道:“可她今日為什麽還要來王府呢...她既能來王府,應已有萬全之策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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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安若突得敲了一下柳霖霖的小腦袋,“她當然要來王府,因為她已提前得知陛下不會奪去我手中兵權,且還會進一步對我進行封賞。”
    “什麽?”柳霖霖一臉詫異道:“你是說...你不僅可以不為王爺殉葬,還能得到封賞?這...這怎麽可能...”
    沈安若,悠然道:“這怎麽不可能?倘若,真不可能,雲樞也斷不會登門拜訪了。”
    “霖兒,你可以試想一下,雲樞的底氣到底是什麽?隻是她能掐會算嗎?不,我想也不過是她能比常人更早地獲知一些消息罷了...無論我今日是否信服她,也不管我今日會不會拜她為師,隻要她能帶來有利於我的消息,她至少也能全身而退吧?”
    柳霖霖慢慢地點頭,“好似是這個道理...可她為何能提前獲知消息呢...”
    她猛地睜大了眼睛,也將雙手緊緊扣在了沈安若的臂膀上,又驚呼道:“對呀!她為何就能提前得知聖意呢?安若,你難道就不覺得奇怪嗎?連我趙府都無法探知到的事兒,她又憑什麽?!”
    沈安若沒有再說話,隻是一個人默默地坐回到了石凳上,棋盤一側的茶已涼,如她的臉一般涼,亦如她的心一般漸失了溫度。
    她並非一味呆怔,反倒腦海中不停閃動著雲樞從進府到離府的種種畫麵。
    她總覺得自己遺漏了什麽,卻又毫無頭緒。
    日色已偏西,今日本該是萬般美好的一天,卻因一個不知從哪裏來的雲樞壞掉了沈安若和柳霖霖的好心情。
    兩人沒了好心情倒是次要的,問題是還著實浪費了兩人的妝容。
    女人的妝容一旦畫得精致,就多少想要焊死在臉上了;到了夜幕降臨之刻,也會惋惜一番。
    ——唉~老娘這嬌嫩的小臉蛋...老娘這精美絕倫的妝容...真是可惜了...
    陪沈安若一直靜坐不言的柳霖霖就已感惋惜,自打有了娃後,真是難得精致一回。
    然而,作為一個忠實的陪伴者和聆聽者,她也不願棄沈安若於不顧。
    畢竟,她也曾這般陪伴過齊麟,那也是一段極其青澀的歲月。
    ——青澀總那般難忘,因為單純,也因為專注。
    ——單純的是心思,專注的也通常是一人。
    ——當,單純的心思全投在一人身上,就算日後想忘,怕也忘不掉了。
    既難忘,就想要去重溫,可重溫的又往往不是某人,反倒會去往昔日常去的地方坐上一坐。
    ——不會覺得平白浪費掉了時間,不管有沒有再看到昔日的舊景,都會極其充實且美好。
    現下,柳霖霖隻想到“錦繡樓”中坐一坐,也不知是不想辜負了今日的妝容,還是隻想回憶下過往,總之就是一種心之所向,且還蠢蠢欲動。
    索性,再三猶豫後,她終是率先開了口,“安若...不如我們...”
    “霖兒,我突然想喝“天霖醉”了...”沈安若第一時間打斷了她的話,竟也言出了她心中所想,“不知...霖兒是否願陪我到“錦繡樓”中坐一坐?”
    柳霖霖瞬間燦笑連連,如孩子般跳起,一個跨步便拉上了沈安若的手,“走!今晚我們不醉不歸!”
    “你看你...你現下可是代表著趙府的顏麵,還不醉不歸呀?理當端莊有度,端莊有度...”
    “有鎮北王妃作伴,我又不虧...要丟人也是我們倆一起丟人,我怕甚?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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