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悲默悲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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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瑾睿跪得極穩極沉,似雙腿焊死在地麵上。
    滿堂賓客自也驚眸無措,在不知發生何事前,不免陣陣恐慌。
    聶雨萱的眸中似有淚,柔情似水的眼淚也在泛起著晶瑩。
    她的身體已僵硬,卻還是跪身而下,朝沈安若連連叩首。
    人們常說女人無情甚至狠辣,但誰也無法否認她們內心真實存在的情感。
    女人在情感泛濫時,真會感性到極致;女人在心死無感時,也真會頭也不回。
    有人說,女人大多沒什麽底線和原則,縱使對她再好,也抵不過她們心之所向。
    於她們而言,沒有對錯;一旦喜歡上了,縱使對方是個惡人,她們也會飛蛾撲火。
    何況,齊麟並非是什麽惡人,他無條件地捧紅了聶雨萱,卻又走得那般匆忙。
    這匆忙,多少顯得有些冷酷和不近人情,以至於聶雨萱想要報答都毫無門路。
    無門路,似也成了絕路。
    ——女人報答男人的方式本就不多,若僅有的方式都無處施展,又將是怎樣的絕望...
    聶雨萱曾因此恨過齊麟,這沒什麽不好理解的,隻因匆忙離去也意味著一種嫌棄。
    她自感不比柳霖霖差,無論是樣貌還是柔情蜜意。
    齊麟既招惹了她,也就代表著一種認可,最後又憑什麽選擇不告而別?
    ——女人一旦想贏,且還是細節上的贏,那定也會生出嫉恨和不甘。
    然,當她得知齊麟的死訊後,深藏在心底的嫉恨與不甘又瞬間無了意義。
    這就好比人會在某一刻突然釋然,不需要什麽大道理,也無需勸解和所謂的答案,就是能一瞬放下、從此不提。
    而,放下後,又隻剩下了感激和感念,感激與感念會形成新的執念,最終也會成為人生的遺憾。
    現下,聶雨萱的心中就覆滿了遺憾,這也是她如今敬重沈安若的原因。
    ——是的,沈安若極有可能成為她的新靠山,但,她並不想以弱者的視角去看待沈安若,反倒憐惜起了沈安若。
    ——一個剛死了丈夫的女人,的確值得憐惜。齊麟曾有多驚才絕豔、舉世無雙,那就有多值得她去憐惜。
    ——她甚至會自我代入,假如齊麟是她的王,她也斷不會獨自活下去。
    女人隻要有了代入感,並閉合雙眼去實打實地感受著一種處境時,必會陶醉於虛幻,無法自拔。
    聶雨萱雖沒機會當麵感謝齊麟,可沈安若就在她的眼前,她完全可以將對齊麟的情愫轉嫁到沈安若身上,並去由衷祝福沈安若能夠安好無憂。
    沈安若沒有注意到聶雨萱的舉動,這細微的舉動卻也難逃柳霖霖的雙眼。
    柳霖霖有那麽一刻微怔,卻也極快收眸,並對沈安若提醒道:“阿睿很少這般慌亂,定是宮中出了什麽事...安若,我們還是下樓一趟吧。”
    本就緊鎖柳眉的沈安若微微點頭,便也朝樓下走去。
    在這個過程中,滿堂賓客也陸續跪了下來,他們所跪的自然也是沈安若,但,使他們下跪的卻又是趙瑾睿。
    趙瑾睿作為出了名的景都紈絝,自也代表著一種身份和權威。
    此刻,趙瑾睿有多嚴肅,整座酒樓的氣氛就會有多壓抑。
    所謂不怒自威,也通常是指一種氛圍和氣場。
    沒有人甘願做個傻子,單是瞧一瞧趙瑾睿的態度,就已然是種指領。
    “阿睿,究竟發生了何事?用得著如此興師動眾嗎?”
    趙瑾睿剛被沈安若扶起,又連忙退身而拜,“親王妃,聖上已冊封您為:靖朔郡王。雖明麵上位列一等,實則已是超品。從今以後,您也是名副其實的北疆之主,聽調不聽宣,隻在聖上之下。”
    他的言語有些發顫,他的雙臂更在發顫,以至於他拱向前方的手也成了不停搖晃祈禱的姿態,滿是畏懼和驚惶。
    他本不該如此,沈安若是他的大嫂,亦是他的“女大哥”;他大概也是除齊麟外最熟知沈安若的人,可他卻在用肢體動作與沈安若拉開著距離,一段遙不可及的距離。
    “阿睿,本妃怎就成了靖朔郡王了?本妃並未接到聖旨,也沒麵見過陛下呀...”
    “郡王有所不知,聖上冊封您為靖朔郡王一事,原本是要昭告天下的。可事出有因,怕是來不及了,還請郡王先接下聖上的口諭。”
    “口諭”兩字一出,沈安若當即俯身拜姿,柳霖霖也連忙跪身在地。
    趙瑾睿見狀,緩緩直身,“傳聖上口諭:鎮北王妃沈安若征討遏摩國有功,現冊封為“靖朔郡王”,僅在朕一人之下也。朕本該為靖朔郡王設宴慶功,但,近日景都城內多名貴女無故失蹤,隻能麻煩靖朔郡王徹查此案了。”
    沈安若聽後,柳眉已皺得更緊,沒等她直身,趙瑾睿便忙將她拉至一側,又小聲道:“我知郡王您多有疑慮,可此案非同小可。按道理說,此案本該交由大理寺、刑部或禦史台查辦,但,恰又是這三處的官員家眷受害最多,所以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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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安若,道:“陛下的意思是...此案極有可能動搖國本,危及皇權?”
    趙瑾睿臉色沉重,多有深思,“此案的來龍去脈我倒也知曉些,可自大襄朝建立以來,還沒出現過這等大案。此案詭異就詭異在,失蹤的全是朝中重臣的女兒或妻妾...”
    “聖上多少有些擔憂,這些重臣會因骨肉和妻妾的性命被人脅迫,做出些危害大襄社稷的事兒...故,才想到了郡王您...”
    他突得一歎,又接著說:“如果大哥尚在就好了,大哥也定會為二哥分憂的。我並不好奇聖上會有此決斷,大嫂您也全當是替大哥查案吧。”
    “可,本妃並不懂查案呀...”沈安若回複的很急切,且滿臉焦慮,“再則,本妃身邊也無可用之人啊...倘若,十八女將中的孤露在,也能起到些作用,可現下...”
    柳霖霖悄然欠身,小聲喃喃道:“看來,此案頗為棘手,否則聖上也斷不會想到齊麟。讓安若辦理此案,不就是習慣了將大麻煩推給齊麟嘛...你們三兄弟打小就是這樣,總喜歡將最難之事推給齊麟,怪不得齊麟能成為你們的大哥...”
    沈安若一臉難為地看了一眼柳霖霖,“可眼下...我根本就找不到齊麟呀...”
    趙瑾睿突得眸光發亮,顫聲道:“找不到...找不到是什麽意思?大哥不是...不是死了嗎?”
    柳霖霖連忙瞪了一眼沈安若,隨之一個跨步拽住了趙瑾睿的臂膀,“阿睿,現下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此案的文書和證詞在何處?不管怎樣,我們都要先了解清楚整件事的始末...”
    趙瑾睿眸光空洞,他大概還沒從沈安若的言語中緩過神來,良久後他才眨眼道:“先隨我到刑部吧...案底都在那兒...”
    今夜不燥,風不冷,似在醞釀著一場暴雨,卻遲遲未有動靜。
    夜幕下的“雲闕閣”毫不遜色“錦繡樓”,近幾年更有趕超之勢。
    其花魁謝好早已接替柳霖霖成為景都第一絕豔,她那奔放的舞姿和透亮的舞衣不知迷倒了多少商賈、富少。
    從前,常吃花酒的客人們大概是習慣了柳霖霖的含蓄和高不可攀,如今謝好劍走偏鋒,大膽撩撥,全身上下似也透著一種肆無忌憚,賓客自然歡喜,各個心兒蕩漾。
    可,越是肆無忌憚的女人,偏偏又越讓人得不到。
    得不到也就算了,還每每讓人心癢癢,簡直是欲罷不能。
    就在沈安若等人快馬加鞭趕往刑部之時,謝好也在腰間別上了一柄鑲著紅寶石的波斯彎刀。
    脂粉足夠香甜,刀也足夠貴重,人更是世間尤物。
    這柄刀應會賣出一個意想不到的價格,因為男人都喜歡刀,也因為這刀是謝好腰間的刀。
    謝好已在對鏡恬笑,鳳仙花汁也正沿著她的小指滴在妝台上,“這刀應該能值三千兩吧...”
    她說罷,不自覺地歪了歪眸光,銅鏡中瞬間又多出一人的身影,這身影纖細且薄弱,隻在舉手投足間便盡顯嫵媚,全身都散發著一種說不出的陰柔。
    銅鏡中的那人沒有開口說話,他似也不屑回複謝好的話。
    突然,謝好發出一陣嬌笑,比簷角銅鈴更清脆,比“雲闕閣”的“雲上仙”更醉人。
    “你猜...昨夜趙炳炎都對我說了什麽?”這次,她沒再期待鏡中人回複,而是持續嬌笑著,如銅鈴般的笑似也成了一段樂章,使人全身酥麻的樂章,“他要我跟他走,並承諾要用府上一半金銀為我贖身...”
    “我隻覺這姓趙的可笑至極,還真有點不知深淺了。今夜,我打算將腰間的這柄波斯彎刀賣出一個好價錢,而我方才所說的三千兩也不是雪花銀,而是金元寶...”
    “三千兩黃金...怕是他全部身家性命加起來都還不值一千兩吧...”
    她見鏡中人仍不作答,索性又繼續道:“有時呢,價錢還是明確些好,省得一些人懷中隻揣一遝銀票就覺得自己有多了不起...日日像隻蒼蠅般在人家眼前亂晃,他不嫌煩,我還嫌煩呢...”
    “三千兩黃金...你還真敢要。就連那“錦繡樓”在最鼎盛時,一夜之間也斷然賺不了一千兩黃金...”鏡中人陰沉著聲音,似帶著譏誚,“要我說,不知天高地厚的應該是你才對。”
    謝好猛地收斂笑意,努嘴恨恨道:“你是覺得我不值三千兩黃金?還是覺得我不如當年的柳霖霖?”
    她當然要問,當女人隻想贏時,就會想盡辦法去證明。
    她既已問出,就一定想要得到肯定。
    可,素棠又怎會去肯定一個女人呢?
    ——對於身體有殘缺,麵對女人便會深感屈辱的素棠來說,自然也不屑於照顧女人的臉麵。
    ——沒錯,鏡中人就是素棠,能在謝好房中的也隻能是素棠。
    “你不覺得這問題很愚蠢嗎?你尚在風月中沉淪,而柳霖霖卻早已突破了禁錮,當真能比呢?”素棠居然一臉理直氣壯的樣子,不僅沒有為謝好留下顏麵,還直接將謝好拉回了現實,“這些年,閣中已不止百位姑娘對我哭訴過想要離開這裏了,而你本有很多機會逃離,我也從未要求你留下,你卻如何都不願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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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初,我以為你是為我留下的,我自感無法給予你想要的,故才將自己殘缺一事如實相告;沒曾想,你依舊不願離去...我自是不會相信你我之間有什麽深厚的情義,我更不會去信一個女人。直到今時今日,你於我而言也成了一種威脅,且還是致命的威脅!”
    “威脅?”謝好震身哼笑,“如我這般的女子,又要如何威脅到你?你是權勢滔天的素棠大人,就連朝中的左右丞相都要對你畢恭畢敬,怕是素棠大人著實高看了我謝好...”
    “高看?你若無毒,我又怎會高看?”素棠,說,“你怕是早已對我了如指掌,而我卻壓根不知你想要什麽!如果我能給,也可當作是一場交易;可我不知如何給,自也抓不住你的軟肋。”
    他慢慢靠近著謝好,臉色越發陰冷,再開口時其聲已如冰霜,“無軟肋的人,又要我如何安心?”
    謝好赫然站起,昂首間似有拚死一搏的氣勢,但,她很快便柔和了下來,她本就是個柔弱的女人,她也擅長以柔弱示人。
    她很快笑出了聲來,不是嬌笑,也不是盈笑,而是一種萬般無力的柔笑。
    若換成其他男人,絕抵抗不了她這般柔笑,因為這柔笑除了淒涼外,還有一種妥協和求饒的意味,“你就全當我想有個家吧...”
    素棠,冷冷道:“家?你現下所擁有的財富足可買下上百個“家”!若你隻喜歡這“雲闕閣”,我也完全可以讓給你!”
    謝好緩緩抬眸,一動不動地凝住著素棠,她的眸中有幾分怨恨,卻又有幾分癡戀。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一字一字說道:“素棠大人大概是永遠不會懂...一個女人想要的“家”,到底是怎樣的家了...”
    她每一字都說的很用力,就仿佛要將每一字都深烙在心上一般。
    不過,在她聲落後,又好似一瞬釋然了,極其自然地轉身,也如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般繼續梳理著妝容。
    素棠卻不依不饒,從後一把按住了她的肩頭,隨之慢慢俯身,直到銅鏡中再次出現兩人的麵容,才開口說道:“我可以不懂你想要什麽,但你今夜卻絕不能給我添亂!”
    他的話語如冰錐般刺痛著謝好的心,謝好本以為冰錐會進一步紮透心房,卻不想反倒迎來了一聲緩歎。
    素棠一聲緩歎後,也徹底將臉頰貼在了謝好的側臉上,“聖上就要來了...自打齊麟死後,聖上便就再也沒喚過我“大哥”了...”
    “有時,我還真搞不懂這位皇帝陛下...齊麟活著時,他不願見,也不肯見,反倒一口口地叫我為“大哥”,怕是他想將我當成齊麟的替身吧...不過,說起做大哥,我的確要比齊麟更容易親近;隻是,使我不明白的是...如今齊麟已死,按理說我也該成為他口中名副其實的大哥了,可他卻不願再喚了...”
    “不願喚,便不喚吧...我也完全可以當做是小孩子不願再玩同一種遊戲了,但,近日我卻從他眼中看到了厭棄!陛下居然對我生出了厭棄!那也是在麵對我時,才會展露出的厭棄!”
    他緩緩直身,不禁歪斜著脖頸,“陛下不該厭棄我,畢竟我才是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
    他慢慢閉合著雙眼,眼皮卻在不停地顫動著,“我不願承認自己隻是齊麟的替身...我是素棠,有血有肉會呼吸的素棠,他又怎能視我於無物,隻將我當成另一人呢?!”
    沒等謝好過多反應,他又驟然合攏手指,緊緊抓住了謝好的肩膀,他在不斷用力,謝好也越發痛苦了起來,“我不信一個活人取代不了一個死人!活人勝不過死人的魔咒,在我這兒也壓根不該存在!我也絕不允許!”
    他一瞬張臂,放開謝好,睜眸昂首間似也舒緩出了一口氣,可即便透出了一口氣也斷然無法撫平他內心的落差和不甘...
    但,他卻再也不想讓謝好看到他心中的痛,於是他走了出去,走出了謝好的房間。
    期間,他多次變換神態,似想平複下心緒,終是狠厲甩門,麵露猙獰...
    杏色錦帕在妝台上靜躺,餘香未盡,又添芬芳。
    謝好含淚捏起錦帕,清唱起了錦帕上的詞句,“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對迎,爭忍有離情。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邊潮已平。”
    然,錦帕上除了《相思令·吳山青》外,還寫著另一首詞的下半闕,可這半闕卻又隻有“人間別久不成悲”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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