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眾叛親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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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禮三行,無不璀璨。
    人四排,扛肩踮腳,難以直立。
    墨影還是說得太保守了,眼下該來的的確都來了,但,不該來的卻也來了。
    除陳婉容那群死黨姐妹外,那日迎素棠出皇城司大牢的官員家眷竟一個不落。
    這還隻是前兩排,後兩排壓根就不知道是什麽人,卻各個衣容華貴,端莊有度。
    都擠得站立不穩了,還能保持住端莊,這本身就已超越了個人身份,恐一人已然能代表一座府宅,甚至一股勢力。
    她們的裙裾雖因擁擠而相互摩挲,卻不見半分淩亂褶皺。
    那釵環輕搖而不亂,低語寒暄而聲不高,仿佛已將雍容刻進骨子裏。
    這陣勢可謂是前所未見,她們怕是搬空了城內半數珍寶,珍寶的光芒無不詮釋著不容小覷。
    奇怪的是,沈安若和她們壓根就無交際,即便被冊封為靖朔郡王那日,也沒見一人前來捧場。
    更何況,自老鎮北王齊烈被安上弑君謀反的罪名後,武將就極不受重視;以至於,文官以相互攀咬為榮,以嘴皮子之利而沾沾自喜。
    若是哪位文官既有靠山,又嘴皮子賊溜,那絕對算得上是大襄朝之光。
    這些人之所以能得勢,也全因齊麟的黯然退場。
    在那人類權勢巔峰、能決天下運勢的朝堂上,齊麟一向聽不得嘰嘰歪歪。
    縱使,文官們說得天花亂墜,也逃不過齊麟一刀。
    正因,齊麟沒機會再立身朝堂,文官口中的道理才成了能立足的道理。
    由此可見,今日來此的貴婦人們至少有一半是沒必要巴結沈安若的,使她們一反常態的原因,恐也隻有皇後的榮尊了。
    沈安若的猜測沒有錯,蕭文景的確還未放過她。
    ——蕭文景未死心,還要立她為後。這便是為何一眾貴婦要腆著臉來看望她的原因;試問,誰不想和皇後搞好關係呢?
    ——但,蕭文景又憑什麽篤定她不會拒絕呢?畢竟,那日在“雲闕閣”中話已聊死,關係破裂也成事實,難不成蕭文景要強行冊封?
    ——不,蕭文景不會蠢到這等地步,若強行冊封可行,就絕不會出現“雲闕閣”的事
    她想到這裏,眸光赫然一亮,終是明白了聖上的心思。
    ——眼下,她已是一個不潔的女人,那日是顧念抱她離去的,為她解毒的也隻能是顧念。從一定意義上講,她已沒資格再待在鎮北王府,亦沒資格再統帥鎮北軍。
    ——若拿此做威脅,的確能立住腳。不僅能逼她就範,還能使她乖乖交出鎮北軍軍權。
    ——如今,皇後之位應成了一種恩賜,與其說是恩賜,不如說是台階。不但能使她沈安若保下顏麵,蕭文景也能如願得到想要的一切。
    可,交出兵權之後呢?
    沈安若不得不去想,她不僅要想,還要好好去想,就那般默不作聲地靜看著眾貴婦站立著
    ——很多人之所以會做傻事,多半是不具備長遠的目光。
    ——正如,一些人不會想到引來殺身之禍的原因,竟是他不曾為他人留下活路。
    蕭文景是天子,是那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君,帝王之術自然運用的得心應手。
    隻要沈安若選擇向他屈服,他不僅能無節製地欺辱沈安若,還能讓沈安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或許,他想要的正是這些——能容忍下一個不潔的女人,絕非是愛,反倒是後麵還有更肮髒的手段。
    這也是他和齊麟的最大區別,他習慣了玩弄人心,試探人性,並一步步看著一個正常人如何做出非正常的選擇,最好能像他搖尾乞憐。
    她人越卑微,他就越興奮;她人越求饒,他就越能感受到帝王的無上權勢。
    齊麟不會如此,齊麟會在最開始時就選擇斬草除根,不留後患。
    不是齊麟玩不起,而是這世上實在沒什麽東西能入眼。
    就在這時,左相夫人李卿晴已欠身而出,柔笑溫婉;她雲鬢高聳,遍插珠翠,身披一件縷金百蝶穿花大紅雲錦褙子,內襯月華裙,行動時百褶流光,裙麵上的刺繡蝶鳥仿佛要活過來一般,極盡綺麗奢華。
    “郡王,她們都不願先開口,那我就直說了我也算是看著您長大的,自問不會做出半分對您不利的事今日,我等來此不過是聽人說了一嘴,說是聖上有意要冊封您為皇後”
    “起初,我隻覺十分荒謬,您畢竟是鎮北王妃,亦是齊家兒媳,又怎能再侍二主。可我家左相回府後,竟說此事千真萬確,聖上還特意留下他們幾位重臣商議過此事。”
    “聖上的意思,是想以家叔的名義照顧您,也好告慰鎮北王的在天之靈。又考慮到鎮北王畢竟是為國捐軀,戰功卓著,聖上便不想委屈了郡王您,故才想冊封您為皇後。”
    刑部尚書鄭崇業的夫人,緊接著說道“其實,聖上能有此意也是看重郡王您身上的品質,您既領兵打過仗,就定明白為將者最應具備什麽,實則考驗的也是領兵作戰能力和大局觀;您若能成為皇後,也定能母儀天下,輔佐君主。至少,不會像宮中的那些妃嬪一般隻知道爭寵、陷詬這後宮若安,豈不天下皆安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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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樞密使韓淖的夫人,當即應和道“是啊,郡王爺。我等千方百計都想讓女兒或猶女入宮伴駕,可自陛下登基以來,從未提過冊封皇後一事沒曾想,陛下竟有意讓郡王爺成為後宮之主,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呀!”
    三司使孫然靖的夫人,卻輕歎一聲,低聲道“孫嬪妃雖是我家相公的胞妹,卻在不日前死於非命我家相公為此,可真是愁斷了腸。入宮本就不易,當初也是想盡辦法才讓小妹有了得見聖駕的機會不想不想,小妹她”
    她頓了頓,緩步湊上沈安若,又語重心長道“郡王爺可能無法理解我等的心情這自古以來,隻要族中有一女子能伴在聖駕左右,那都是莫大的榮耀無論是在平日,還是朝堂之上,都是有足夠的分量的。”
    大理寺卿裴硯的夫人見狀,忙安慰道“孫嬪娘娘能發生這種事,也不是我等願意看到的,隻怪那北戎人過於惡毒,一心想毀掉我大襄朝的安寧。好在,陛下已處置了凶手,不日也會發兵征討北戎,足見陛下要為孫嬪娘娘報仇雪恨的決心”
    “我們的陛下是位重情重義的好皇帝”戶部尚書閆慎儲的夫人一聲感歎,又即刻向前,道“若郡王爺能成為皇後,陛下定會更為嗬護的。”
    此言一出,滿室寂靜。
    所有貴婦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沈安若身上,皆等著她回應。
    一眾貴婦說了這許多,無非是想探一探她的意願,就好似她隻要點頭,貴婦們就擁有了天大的功勞一般。
    她沒有說話,雙眸漸沉,指尖輕輕劃過茶盞邊緣,盞中清茶微漾,映出她眼底一絲冷冽的光。
    突然,她上挑眉眼,看向了兵部尚書夫人孟夏,“夫人一直未言,可也與她們一般都希望本王能入宮伴駕?”
    被沈安若這冷不防的一問,孟夏竟驚身無措,眸光躲閃了起來,“安若不不不,是郡王爺、郡王爺”
    她雙手直搖,似已緊張到了極致;不過,她接下來的話,卻又帶滿了無奈,“自古以來,君命不可違。今聖意已決,欲冊封郡王您為後宮之主,此乃恩典,郡王豈可推辭?”
    她說罷,也垂下了眼眸。
    沈安若,淡淡一笑,“是啊,君命不可違,又何必命你等前來遊說?”
    那笑意清淺,卻未達眼底,反而漾開一片冰涼的嘲諷。
    “二娘,你呢?”她轉目移向陳婉容,其聲已越發低沉,每個字都像是壓在緊繃的弦上,“二娘是否也認為,本王應該順應聖意?”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釘在陳婉容身上。
    隻見她緩緩抬起眼,臉上那慣常的、無懈可擊的溫婉笑容絲毫未變,甚至更柔和了幾分。
    她並未立刻回答,而是先緩歎一聲,仿佛蘊含著無盡的憐惜與為難。
    “安若,”她開口,聲音慈愛得幾乎能滴出水來,“我知你心氣高,誌向遠,不同於尋常閨閣女子。這深宮…於你而言,的確像極了牢籠,困不住你這隻鳳凰。”
    她稍作停頓,悄然間又字字句句披上了‘皆為你好’的外衣,“也正因你非凡俗,更應看清時勢。陛下之心,堅如磐石,豈是我等就能動搖的?現下,已並非是在遊說你,而是天命所向。若抗拒,傷的不僅是天家顏麵,更是沈氏滿門的前程,乃至…安危”
    她向前微傾,姿態親昵,話語卻如鈍刀割肉“你自幼聰慧,當明白‘順勢而為’方是智者之選。雷霆雨露,莫非天恩。這皇後之位,是天下女子求之不得的尊榮,於你,縱是枷鎖,又何嚐不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權力?有了它,你或能庇護更多你想庇護之人,成就些…在宮牆外做不到的事。”
    陳婉容的目光緊緊鎖著沈安若,語氣愈發懇切,也愈發顯得不容置疑“為你自己,也為沈家,更為齊家,你…推不得”
    沈安若靜靜地聽著,麵上那抹淡笑始終未曾褪去,隻是眼底的寒意已凝成實質。
    她輕輕頷首,似在讚同,隨即緩步走向窗邊,望著庭中一片秋海棠。
    此刻,房內早已鴉雀無聲,隻聞她衣袂拂動的微響。
    良久之後,她才微啟朱唇,聲音平靜得可怕,卻又像一道驚雷劈落在這死寂的房中,“所以,二娘的意思是,為了沈家和齊家,本王就該主動將自己鎖入金籠,折斷羽翼,去換一個所謂的‘至高無上’?”
    她驀地轉身,目光如利刃般直刺著陳婉容那雙精心維持著悲憫的眼眸。
    “卻不知”她唇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陛下是否知曉,今日你等如此盡心盡力,為君分憂呢?”
    陳婉容隻覺身體火辣辣的,她能聽出沈安若的譏嘲,可她身為沈安若的二娘又絕不可在眾貴婦麵前失掉顏麵。
    ——她已經很克製了,她又怎會不知沈安若要一生守護齊家的決心
    ——可,守得住嗎?別忘了,她可是在王府庭院中候了近三個時辰,期間她不知想過多少辦法,理順過多少頭緒。遺憾的是,皆是死路和無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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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很清楚,牽絆沈安若的並不是一兩人的性命,而是三大家族和整個北疆的生死存亡。不止沈府、鎮北王府、趙府會受牽連,恐大襄境內還會引發滅國級的戰事。
    她這人沒什麽長處,既不會做飯也不會燒湯,隻是作為監察禦史陳有道的女兒,打小自帶幾分敏銳。
    ——她爹可是個處處得罪人的主,她再不小心謹慎些恐也活不長。
    她深知聖上此舉絕沒有那般簡單,更何況昨日沈安若還破了“雲闕閣”的窗。
    若,聖上真心想冊封沈安若為後,又怎會放任沈安若破窗而不管呢?
    她不算聰明,卻也絕不傻;雖未知全貌,也從下人口中得知了沈安若昨日是被人抱回王府的,且還一直處於昏迷狀態。
    她能想到聖上想用強,也能想到聖上絕非真心,隻是看重沈安若手中的兵權。
    再加上一大早就有諸多貴婦上門,也通過寒暄得知了一眾貴婦的用意。
    問題是其中有很多人她壓根就沒打過交道,今日就忽然噓寒問暖,姐妹相稱了,又讓她如何不起疑?
    要知道,她曾經可是眾多貴女避之不及、且沒人願娶的女子;雖在無奈下嫁給了沈天挐,可沈天挐一直對她極好,她後來也的確愛上了。
    既深愛,就必護之。
    眼下,沈天挐不在景都,她也勢必要為沈安若撐腰;可她畢竟人微言輕,縱使想為沈安若撐腰也斷沒那個能力。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拖延時間,不露聲色地拖延時間。
    她曾試圖將這一想法提前告訴沈安若,怎奈沈安若身側一直有北疆將領守著,她根本無法近身。
    或許,隻有先打發走一眾貴婦,才能贏得更多逃離的機會。
    但首先,不能使身側的貴婦們有所察覺,所以,她隻能順勢而為,先做了“幫凶”。
    ——人固有一死,能為沈安若而死,她覺得值。
    ——不為任何,當下這種情況她也不敢再奢求什麽,隻為一口氣。
    ——至少,她死後,不會被世人唾棄;她雖是沈安若的二娘,卻決意在死後能揚眉吐氣。
    有時,女人的想法就是如此簡單,甭管有無心機謀略,到了最後關頭隻要能堅守住一個目標便好。
    這目標可以不偉大,甚至可以微不足道,卻足以能成為她們為之赴死的信念。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氛圍驟轉,沈安若要以一敵眾之刻,一道身影竟大步入房,霸氣撥開人群,立身在了沈安若眼前。
    “大丈夫有所為而有所不為,安若你雖不是大丈夫,卻是三十八萬鎮北軍的主帥,亦是如今的北疆之主!”
    這說話的語氣,不用說也是沈安若的外翁陳有道,永遠正氣凜然,永遠蒼勁有力。
    他身姿挺拔如鬆,目光如炬,仿佛是那沙場上號令三軍的將軍。
    “陛下既有意封你為後,你就該以守護蒼生為己任,以穩固大襄基業為根本!”他聲若洪鍾,帶著不容置疑;他的話並沒有完,一個代表絕對正確的人,又怎會兩三語就能結束掉自己的正義言語呢?
    “君為臣綱,此乃天地正理!豈容你我臣子妄加揣測,甚至抗拒?!”
    他環視一周,目光掃過那些噤若寒蟬的貴婦,最終定格在外孫女身上,語氣沉痛卻無比堅定“北疆烽火連天時,你可浴血奮戰,護的是大襄山河、黎民百姓。倘若,宮中真傳出一紙詔書,同樣是護!護的是朝綱穩定,護的是君心安穩,此乃大節!個人意願,與之相比,輕如鴻毛呀!”
    他上前一步,帶著一種近乎固執的剛硬“外翁這一生,忠君愛國,俯仰無愧。今日即便你怨我、恨我,我也要說——為將者,馬革裹屍是盡忠;為後者,母儀天下亦是盡忠!安若,莫要因一時意氣,行差踏錯,毀了鎮北軍忠烈之名,動搖國本呀!”
    他的話語擲地有聲,充滿了無可指摘的大義,卻也將那“忠君”二字刻成了冰冷的枷鎖,不容半分轉圜。
    在他那非黑即白的世界裏,君命即是終極真理,任何個人犧牲在此麵前都顯得微不足道,甚至理所當然。
    然而,沈安若卻笑了,仰天大笑,近乎瘋狂的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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