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紅塵天,紅塵劫(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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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末·襄陽戰場
    硝煙在護城河上凝成紫黑色雲團,阿蠻的藥箱磕在斷牆上,止血鉗與金瘡藥瓶叮當作響。她鬢角的銀簪早已失落,發絲混著血汙貼在額角,卻仍固執地在死人堆裏翻找——那些穿著染血戰袍的軀體上,是否有她繡了千遍的雙生蓮紋。
    “第十九具。”學徒小乙的聲音帶著哭腔,“左肩甲胄內側,繡著半朵蓮花。”阿蠻的指尖突然頓住,那具年輕士兵的頸側,正露出與她腕間相同的淺紅胎記,蜿蜒如蓮莖的紋路在硝煙中泛著微光。她扯開對方胸前甲胄,護心鏡上刻著的雙生蓮赫然完整,花瓣邊緣染著新鮮血漬,像極了三天前她在軍帳裏繡完的最後一針。
    “施主可曾見過...眉間有痣的姑娘?”瀕死的呢喃混著血泡,阿蠻手中的止血鉗“當啷”落地。這是她第七次在襄陽戰場聽見這句話,前六次的主人,有的是夥頭軍,有的是弓箭手,還有去年墜城而亡的千夫長——他們都戴著刻有雙生蓮的護心鏡,都在咽氣前盯著她的眉間紅痣,像在確認某朵蓮花是否終於盛開。
    “是我。”她握住他冰冷的手,將自己腕間胎記貼緊他掌心的繭,“我在這裏,阿蠻在這裏。”士兵猛然睜眼,瞳孔裏映著她被硝煙熏黑的臉,以及眉間那顆在火光中跳動的紅痣——與他每世輪回都要尋找的、藏經閣裏的乞兒、西市的繡娘、王府的郡主,是同一縷魂魄的光。
    城牆的崩塌聲在子時響起。阿蠻正用布條替他包紮腹部的箭傷,大地突然劇烈震顫,碎石混著燃燒的軍旗砸落。他猛然推開她,手中染血的戒尺——此刻已變成斥候用的三棱短刃——劈開半塊磨盤大的落石,卻被城樓上射下的弩箭貫穿肩胛。血花濺在她醫書上,將“見血封喉”的解法染成暗紅。
    “別管我!”他咬碎染血的護心鏡,雙生蓮紋在碎玉中發出微光,“你看城外的火光...蒙古人的投石機...”阿蠻突然撕毀醫書最後一頁,俯身用嘴含住他肩胛的傷口——那裏的皮膚下,半朵蓮花胎記正與她腕間的蓮莖相纏,在毒液侵蝕下發出痛苦的熒光。
    “佛經說‘有因有緣集世間’,”她的聲音混著血味,“可我們的緣,為何全是血色?”吸出的黑血滴在他護心鏡殘片上,竟讓碎玉重新拚出完整的雙生蓮,花瓣間流轉的微光,正是他們前三世共執的羊毫、共繡的香囊、共剪的霞帔所凝的精魄。
    他望著她被毒染青的唇,突然想起靈山祖師在鏡中說的話:“凡人執著於‘有’,便如握沙成塔,塔越高,漏沙越多。”此刻懷中的溫度,是他第七次觸到阿蠻的血,第七次為她破例,第七次在生死邊緣確認——這具軀體裏的每滴血,都刻著“阿蠻”二字,比任何佛印都深。
    “第七世了。”阿蠻擦去他唇角的血,從藥箱底層摸出個錦囊,裏麵躺著六片護心鏡殘片,每片都刻著不同朝代的蓮花紋,“前六次你都死在我懷裏,這次...這次換我護你。”她撕開自己衣襟,露出心口與他護心鏡相同的雙生蓮胎記,在火光中像朵燃燒的血蓮。
    投石機的轟鳴掩蓋了他的低咒。他看見她將金瘡藥敷在自己傷口,卻把解毒丸塞進他口中,指尖在他腕脈上輕輕一按——那是當年在吳越王府,她偷學的斷脈手法。“別做傻事!”他想抓住她的手,卻發現短刃不知何時已被她踢遠,而她正轉身走向燃燒的糧草堆,背影與南朝被拖走的乞兒、盛唐被追逐的繡娘重疊。
    “十二因緣裏,‘有’緣生‘生’,”她的聲音被火光吞噬,“我們還有五世,才能湊夠十二劫呢。”當蒙古人的雲梯搭上城牆時,阿蠻突然轉身,將最後半瓶雄黃粉撒在他周圍,眉間紅痣在硝煙中格外醒目,“下一世...記得去秦淮找唱《牡丹亭》的旦角,我會在水袖裏縫雙生蓮的戲文。”
    箭矢穿透她心口的瞬間,他終於掙斷斷脈的禁錮。阿蠻倒在他懷裏,血浸透的衣襟下,雙生蓮胎記正緩緩融入他肩胛的傷口,像兩片終於合璧的落葉。“別難過,”她笑著摸他眉心的朱砂痣,“每世的血,都是為了讓下一世的蓮花,開得更豔。”
    黎明的號角聲中,小普抱著阿蠻的屍體坐在斷牆上。她腕間的胎記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全身新浮現的十二道淺紅紋路,正是她七次為他縫補的傷口、五次替他吸毒的齒痕。護心鏡殘片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光,照見護城河上浮著的、不知從何處飄來的血帕——南朝的、盛唐的、吳越的,每方帕子上的雙生蓮都在水中盛開,連成一片血色的花海。
    他終於明白,所謂“有緣”,不過是“愛取有”織就的繭。他執著於“有”阿蠻的每一世,便在輪回中不斷建造沙塔,塔越高,漏下的血越多,卻偏要在崩塌時,用新的血重新堆砌。就像此刻手中的護心鏡,碎了又合,合了又碎,永遠帶著未完成的遺憾。
    暮色中的軍醫帳篷,小普摸著阿蠻遺留的醫書,發現最後一頁用血水寫著:“第八世,我會是秦淮畫舫的旦角,腕間係著十二顆蓮子串的手鏈。”墨跡未幹,旁邊畫著半朵蓮花,缺口處標著“等你”。戒尺短刃的刀柄上,不知何時浮現出她的指紋,深深淺淺,像刻進骨髓的經文。
    這一夜,襄陽城的守兵看見,有個僧人抱著具女屍坐在城樓,僧袍上的血跡在月光下化作雙生蓮,每片花瓣都滴著水珠,像永遠流不盡的淚。而護城河的蓮花,從此開成血色,每朵花心都有個極小的“蠻”字,在晨露中若隱若現。
    小普在襄陽戰場經曆第七次生死,終於看見“有緣”背後的執念之繭。阿蠻留下的線索指向第八世的秦淮畫舫,而他肩上的雙生蓮胎記,此刻正與護心鏡殘片共鳴,預示著下一世的相遇,將在更濃烈的紅塵煙火中,繼續編織“有”的鎖鏈。當他撿起阿蠻遺落的蓮子手鏈時,蓮子突然發芽,在戰火焦土上開出半朵蓮花——那是十二劫數中,“有”緣相纏的又一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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