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紅塵天,紅塵劫(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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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秦淮畫舫)
畫舫的琉璃燈在水麵碎成金鱗,阿蠻的水袖掠過雕花欄杆時,恰見囚車從鈔關碼頭拐來。檀香混著血腥氣鑽進戲服,她指尖掐緊腕間十二顆蓮子串成的手鏈——每顆蓮子都刻著前幾世的地名:棲霞、長安、錢塘、襄陽,最後兩顆空著,等著填明末與來生。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昆腔婉轉,她眼尾掃過台下戴枷的男人。赭紅色囚衣襯得他臉色發青,卻掩不住眉間朱砂痣的暗紅,與她貼了金箔的紅痣遙相輝映。枷鎖上的雙生蓮暗紋在月光下流轉,正是她昨夜繡在水袖裏的紋樣。
唱到“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時,阿蠻的眼淚滴在檀板上,化作小普記憶中每世都有的桃花雨。他猛然抬頭,看見戲台上的旦角腕間蓮子手鏈輕晃,十二道淺紅刻痕與他在襄陽戰場新添的傷疤一一對應,枷鎖內側的“阿蠻”二字,正是她在醫書最後一頁的血筆。
“總兵大人,這出《牡丹亭》,可還合胃口?”領班的龜公諂笑著給衙役遞銀錠,鎖鏈拖過青磚的聲響裏,小普聽見阿蠻用隻有兩人能懂的吳越小調唱:“第七次斷弦,第八次續緣,蓮子發新芽,開在離人肩。”水袖翻飛間,半片染血的護心鏡殘片落入他掌心——是四年前襄陽城破時,她塞進他口中的最後信物。
更夫敲過二更,畫舫突然闖進錦衣衛。阿蠻的《醉扶歸》剛唱到“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兒茜”,繡春刀已劈碎案頭檀香爐。她看著小普被按在雕花地板上,枷鎖硌進他肩胛的雙生蓮胎記,突然想起吳越王府那個剪碎霞帔的夜,想起他戒尺上刻的“阿蠻”二字。
“搜!據傳反賊餘孽與歌妓私通!”校尉的靴底碾碎她的胭脂盒,十二顆蓮子滾落在小普囚衣上。阿蠻趁亂扯下蓮子手鏈,將刻著“秦淮”的那顆塞進他齒間:“第九世去揚州找賣桂花糖的瞎子,她腕間有蓮花刺青——”話未說完,繡春刀已架在她頸間,戲服上的金線雙生蓮被血染紅,像極了南朝藏經閣那方血帕。
“放開她!”小普的枷鎖突然迸出微光,雙生蓮暗紋與蓮子手鏈共鳴,在囚車周圍投出前八世的幻影:南朝共執的羊毫、盛唐染血的香囊、吳越剪碎的霞帔、襄陽燃燒的護心鏡……錦衣衛們驚呼著後退,阿蠻趁機將沾了自己血的蓮子按進他掌心傷口,那裏正浮現出與她相同的十二道紋路。
“總兵可還記得,三年前在瓜洲渡,是誰替你繡了千件藏有密信的戰衣?”她笑著擦拭頸間血跡,眉間金箔紅痣在火光下剝落,露出底下真正的朱砂胎記——與他眉心佛印分毫不差,“那些雙生蓮紋,不是繡在衣上,是刻在你我骨血裏的劫。”
囚車被拖出畫舫時,小普聽見阿蠻在身後唱《離魂》:“一春好處無人見,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水袖拋落的瞬間,十二片繡著十二因緣的絹帕飄向江麵,每片都染著不同朝代的血色。他掌心的蓮子突然發芽,細嫩的莖稈纏著枷鎖生長,在秋夜江風中開出半朵蓮花,缺口處正對著阿蠻的方向。
“下一世,我會是唱《長生殿》的戲子,”她的聲音混著畫舫崩塌的巨響,“在金鑾殿上替你擋那杯毒酒——”最後半句被火光吞沒,小普看見她腕間蓮子手鏈的絲線斷開,十二顆蓮子分別沉入秦淮河,每顆落水時都發出誦經般的清響,正是他每世為她念的往生咒。
刑部大牢的月光冷得像刀。小普摸著枷鎖內側的雙生蓮,想起阿蠻在畫舫後台給他看的傷疤:十二道新舊不一的刀痕,對應他每世為她受的傷。戒尺早已在錦衣衛搜查時被折成兩段,斷口處露出的,是用他三世精血浸泡的“阿蠻”二字,此刻正隨著他的心跳,發出微弱的紅光。
“第十二劫還差兩世。”阿蠻不知何時出現在牢窗後,卸了妝的臉蒼白如紙,卻笑著晃了晃新得的蓮子手鏈——這次隻有十顆,“你看,蒙古人的箭傷、錦衣衛的刀痕,都成了蓮子上的刻紋。”她隔著鐵欄觸碰他的指尖,冷得像秦淮河的水,“佛經說‘生緣老死’,可我們的‘生’,從來都是為了下一次的‘老死’。”
更漏聲裏,小普終於看清她藏在袖口的血帕——是將前五世的血帕碎片拚合而成,雙生蓮的根莖上,密密麻麻寫著他每世為她破的戒:止語戒、殺戒、酒戒、色戒……原來他執著的“度她”,從來都是在給自己係更緊的鎖鏈。
“我取了你的血,你取了我的淚,”阿蠻將最後半塊護心鏡塞進他掌心,“我們在‘取緣有’裏繞了八世,卻不知‘有’便是苦。”她的聲音突然哽咽,卻仍笑著替他理了理亂發,“可我甘之如飴,就像你甘心情願每世為我戴枷。”
牢門外傳來獄卒的腳步聲。阿蠻轉身時,戲服上的雙生蓮已被血浸透,卻在月光下顯得格外鮮豔:“第九世,揚州城的桂花糖攤,我等你。”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留下的蓮子手鏈在鐵欄上搖晃,每顆蓮子都映著小普眉間的朱砂痣,像十二盞引魂燈,照亮下一世的輪回。
五更天,小普聽見畫舫方向傳來失火的消息。他掌心的蓮子突然枯萎,卻在枯萎的瞬間,讓他看清靈山鏡中從未注意的細節——十二道流光裏,每道都有他和阿蠻交纏的影子,而鏡角刻著的,正是“愛取有”三毒組成的雙生蓮。
這一夜,秦淮河漂著十二盞蓮花燈,每盞燈芯都寫著“阿蠻”。小普摸著枷鎖上的雙生蓮暗紋,終於明白:所謂生死相續,不過是“有”緣生“生”,“生”緣老死,而他與阿蠻的緣,早已在“愛取有”中結成死結,每解一次,便生出更多的執念,如同畫舫的火光,熄滅後又在別處燃起,永不停歇。
小普在刑部大牢中握著阿蠻留下的蓮子,看著秦淮河上的蓮花燈,終於意識到十二劫數中的“生緣苦”。阿蠻提到的第九世揚州桂花糖攤,為下一章的清末市井埋下伏筆,而枷鎖上的雙生蓮暗紋與蓮子手鏈的呼應,繼續強化“有緣相纏”的主題。當獄卒送來斷頭飯時,小普發現飯團裏藏著半片戲文,正是《牡丹亭》中“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這恰是他們十二世輪回的最佳注腳,情執越深,苦鏈越牢,在紅塵中不斷續寫“生緣老死”的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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